第44章 第44章

    忆如被夜神拽到一处竹林,眼看四下无人鸟兽无声,皱眉离他远了几步。

    夜神凝目一视,顿叫她静若寒蝉,有一股突然见到亲爹举着藤条的胆寒之意。

    “忆如姑娘喜欢吃喝二字倒是听鎏英公主说过,但未曾想连寻花问柳之事也甚为精通。”

    忆如只当装傻充愣为上策,嘿嘿纨绔一笑,“我市井长大,耳濡目染,不觉有何不妥。夜神殿下青睐阳春白雪,我自喜紫陌红尘,都是各有趣味、趣味!”

    “衣食足而知荣辱——”润玉探手抻直她外衫领子上的皱褶,好遮住她脖上的口脂红印,顺道掸了掸上面沾上的脂粉,“鎏英公主既将你托付给小神,小神必定要尽心将你照顾好。”

    忆如瞪大眼,不知自己竟然就这样被卖了?!

    仰视夜神不似作伪的肃穆神色,立刻惊恐又后退一步,连连摇手。

    “人间浑浊不分,况且我能遮掩自己气息,还是不劳烦夜神大殿!”

    “焱城王若要寻你,人间挡不住他。”

    该死遭瘟的焱城王!杀千刀的焱城世子!

    忆如将脚底的石子碾来碾去,心里每骂一句便踢上一脚。

    “此事忆如姑娘本就被我和火神连累,因此鎏英公主才会写信请我与旭凤庇护于你。”

    润玉朝她伸出手掌,“我先带你去人间的别馆休息一番,这几日事务繁多,还需委屈你再待在人间一段时日。”

    她今年都百多岁,虽及不上焱城王,但也不惧他呀!

    夜神仿似看透她心底所想,红唇一勾,“如今焱城王已为两位世子之伤癫狂,虽不知他怎就认定忆如姑娘你能疗养神魂,但他既然已信,便定要将你捏到手心里,人间无人有这个势力能护住你。”

    “但我躲入天界,不怕焱城王与你们天界翻脸?到时只怕天帝不是将我扭送焱城王,便是临渊台将我这等小妖直接正法吧。”

    夜神眸色深邃,将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方才又轻又淡却力拔千钧地吐出三字。

    “他不会。”

    他是谁?焱城王?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帝?

    忆如万般思绪转念想过后,终还是选择搭在夜神手上,随他使仙法飞上半空。

    飞在云上,脚下城镇化作万千灯火,但大片地方还是乌黑黑的一片,倒也有趣新奇。

    润玉悄悄转头觑视,见她脸上挂着不过如此的表情,偏偏双眼发亮,嘴角微微勾起笑弧。

    “忆如姑娘体态轻盈,学驾云之术应事半功倍才是。”

    真戳心肝——“我风系法术学得很差,没长那根筋。”

    她突然手指卷卷发辫,歪过头,脸上露出一丝好奇神色,“夜神平日还需兼任落雨之责?怎么今日火神刚发作一番神威便来了一场及时雨?”

    夜神原本柔和的面目突然流露出阴冷之色,连抓她的手也用力几分,叫忆如吃痛不住,用力抽甩了甩。

    “今日水神仙上出没此地,是他施法降雨,我不过凑巧赶到。”

    哦,是见到未来的岳丈大人啊——

    嗳,夜神不是对那葡萄似有他意,如今碰上未来泰山拦路,怪不得脸色这般差劲。

    “你莫信口雌黄伤了锦觅仙子清誉,她乃是我友人而已。”

    原来她嘴快说出来了!

    忆如掩住嘴,心里更添几分嘀咕:魔界如此多的妖娘前赴后继哭着喊着要见天界的夜神、火神,眼馋到都快水淹卞城了,偏偏这两位殿下作风都惯高傲清冷,日常里反而是对锦觅这个小果子精另眼相待,说心里没想法她才不信!

    少年慕艾,锦觅又是那般光彩夺目的漂亮法儿,便是她见了也觉说不出的愉悦,更莫说两位上神都是男儿身,心思不歪除非如她是个假男人!

    夜神凡间预备的别院离此地不远,说话间已经到了。

    火神与葡萄精先回一步,院中各色灯烛已经点上,天上遥遥一望仿若山谷中落了一颗明珠。

    “此处虽然简陋,但胜在清净,忆如姑娘就先在此处安顿下吧。”

    照看此地的土地噗通从门槛儿前冒了出来,哭丧脸背着一杆扫帚前来负荆请罪。时机掌握如此之好,看来是一早便等在此处。

    润玉目色高深地扫过此方地仙,牵起忆如绕过跪地请罪的土地,温声说:“锦觅仙子酿的一手好蜜,据说也极会酿酒,我已闻到桂花酒香。”

    “火神殿下,我下次再也不敢啦!还请您高抬贵手——”

    “竟然还有下次!”旭凤坐在花亭之内,见锦觅不断偷觑倒吊在树下的彦佑仙君,嗯~了一声,摘下果盘中的一颗葡萄,一边紧盯跪坐一侧服侍的仙子,一边丢入口中狠狠咀嚼。

    那般狠意,倒叫锦觅想起这只小心眼儿的鸟儿曾说过:他最爱叨果子!大汗!今日不会把我这成精葡萄吃了补身吧!

    当下缩紧脖子,见他酒杯空了,赶紧殷勤地又续上酒,还特别会看他眼色,只要他眼神转到哪一盘下酒菜,立刻起筷夹到他嘴边,不劳烦凤凰动一根手指头。

    他见兄长近前来,气恼他隐藏锦觅踪迹还不叫他知晓,当即坐在位子上,忍不住磨着牙,怨叹道:“兄长此番倒叫我背了罪责。”

    润玉被他这样一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很是尴尬地呆立在原地。

    “旭凤何出此言?”

    “我四下找不到锦觅,却原来是你动了手脚。花界的长芳主以为是我劫持了她,大闹栖梧宫。”

    润玉闻言啼笑皆非地捏了捏额角,拂袖坐下,锦觅赶紧另满上一杯酒,傻笑着推到他面前。

    “锦觅仙子乃是润玉友人,身陷囹圄,我自当竭力相助。没想到横生出风波,确是我的不是。”

    小凤凰从胸腔里憋出一声哼,酸味都快盖过酒香,叫美酒变作酸醋了。

    “夜神若帮我看护锦觅,亦算帮弟弟一个大忙。谁能料到,大殿下照拂友人竟照拂到烟花之地了。”

    “险叫人间污浊之气冒犯了锦觅仙子,是我疏忽。”润玉拱手赔礼,当下才让翎尾都快炸起翘到天上的火神怒容一收,不再如此咄咄逼人。

    “夜神、火神聊了这么久,是不是有些口渴啦!”很有几分急智的锦觅左右看了看,像是悟出什么,从桌底下托起一盘,上面挤挤挨挨好几个酒壶,朝桌上一摆。

    “我听闻这人间四大乐事是吃喝嫖……玩乐,还请二位赏脸尝尝我亲手酿的桂花酒,免得聊多了,口渴。”

    旭凤刚恢复正常的脸色顷刻又涨得通红,举起手要敲她脑袋,看能不能开窍,但迟疑半晌,还是用力一甩,恨恨追问:“哪个教你的!”

    算了,他这一记下去,开窍与否没把握,倒是怕给这不识好歹的果子精开了瓢,若这样,还不如给自己一掌来得更……些。

    “喏!”天真单蠢的果子精两只手都没落空,一手指一个,叫倒吊在树上的彦佑仙君差一点儿哇的一声哭出来。

    “怎么可能是我教的呢!”忆如一扇子敲打指向她的手,吓得锦觅赶紧缩回去。看遍一桌人讳莫如深的面色,她抖抖腿、挑起眉,如凡间最常见的那类纨绔子弟,一边摇扇,一边坏笑几声。

    “若我教的,人间四大乐事定是吃、喝、嫖、赌!”

    “吃、喝、嫖、赌!”夜神面色一黑,慢吞吞重复道。

    天界大殿横过来迁怒的一眼,让双目赤红脸色紫涨的彦佑仙君瞬间脖子一歪,吓得将晕未晕,憋着一口浊气大声忏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小仙白日里喝酒犯糊涂,人间四大乐事分明是琴、棋、书、画啊!!!一切都是口误,纯粹口误!!!”

    口误误得太远了吧!锦觅眨眨眼,朝扑哧君吐吐舌头。

    “如此说来,还错怪彦佑君你了!”旭凤将锦觅扯离那满嘴污言秽语的妖娘,点出仙诀探她印堂,方才吐了一口气。

    仙基尚稳,幸得没被凡间腌臜之地所污,无损求仙之道!

    润玉见他此作为,眉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埋头满饮一杯。

    “锦觅仙子这酿酒的手艺甚好。”

    “真的吗?”被夸赞的葡萄精得意洋洋傻笑一番,热情又大方地说道:“若小鱼仙倌喜欢,我就将酿酒的秘诀传授给你吧!”

    夜神眼波流转,睇到忆如身上,叫她立刻戒备地往后一仰,双手叉在胸口急忙叫起来,“瞧我作甚?我一不会斟茶递水、二不会调羹下厨、三不会针黹女红!你若有雅兴,自去学去,叫我评鉴一二还差不离!”

    这哪里还叫一个女人!

    日常口头心头八百遍嫌弃锦觅蠢笨没药救的火神听到此语,也得感叹如此比较,他的小丫头也堪称温凉贤德,端得上台面拿得出手!

    润玉倒叫她这番话语逗笑了,转了转手中的酒杯,顺着好意往下接道:“如此,先谢过锦觅仙子,待到他日润玉定当扫阶以待,恭候仙子上门赐教。”

    “一言为定!”

    锦觅完全没留意到凤凰递来不满的眼色,脆生生应承此诺。

    火神只得在一旁自斟自酌,面上寒霜渐覆,平添几许漠然。

    “你我兄弟二人许久没有这般坐下对酒共饮,来——”

    酒盏已经叫这两神厌弃,旭凤首先弃了这玩意儿,举起酒壶朝夜神一敬。

    润玉自来为人妥帖,交往之道令人如沐春风,自然也换上酒壶,与他碰壶。

    “是呀,以前我们还能时常一起共饮,如今各有政务缠身,确实少有交杯换盏的机会。”

    忆如掂起酒杯,仙酿不过香气入鼻便叫她脑袋一晕,才沾湿嘴唇舔了一小口,腹中自升一股热气直冲脑际,就知这酒好虽好,非她能饮。

    她惋惜地看了又看,才忍痛放下酒盏,摇起扇子将飘来的酒香挥去,一脸不耐烦。

    而两个上神你一杯我一杯,对酒不停,倒似赌气一般眨眼咕噜噜五坛酒下肚,红了脸空了壶,万幸没有狂饮过头,学凡间粗豪喝酒能有一半落到嘴外喂了衣衫土地,倒不负这等佳酿。

    与只是双颊酡红的火神相比,单手撑额的夜神已然摇摇欲坠,眼神迷离了刹那便闭上了。

    “夜神醉了。”旭凤神色颇为复杂地望了一眼,还当他清醒呢,结果下一瞬眼一闭,仿佛后脑长了眼睛般往后倒进锦觅怀里。

    锦觅被旭凤砸到,懵上片刻后立马换上偷腥猫儿的贼笑——原来是立个架子唬人呀!

    她拉过旭凤一条胳膊,用肩膀顶住他腋下,吃力地支起火神,摇摇晃晃地朝忆如解释道:“我先把火神送回屋休息去!”顺道一收火神欠她的灵力!

    仙界佳酿倒是没有凡间酒臭,仍是一股桂花香气扑面而来,忆如摇摇扇子,支着下巴叹了两口气。

    一个走了,一个醉了,倒是有谁给她指个路,跑去哪儿休息呀!

    “还望忆如姑娘扶我一把。”

    忆如听到那冷清清的声音,吃了一惊。

    “你没醉?!”

    回头便见刚刚倒在桌上的夜神已是又起了来,双眼虽然水濛濛的,但神志尚在。

    “若我不先倒,我这弟弟定不会倒,何苦来哉——”

    夜神搭在她肩上,忆如只觉肩膀一沉,他才摇摇晃晃站好了。

    ……这还装没事人一般,他属驴嘛!

    忆如也怕就放夜神一个人,他随意倒在别院风吹夜冻,万一有个病痛倒是她的罪过,只能搀起他一条胳膊,勉力为他带路。

    夜神醉态倒也稀奇,脸还是平常般雪雪白,顶多颊上透出一些粉色,唯有双眼眼角浮现一抹桃红,比女子特意画出的妆面还多添几分风流媚态,一摇一摆地随她牵引,只偶尔吐出两句指明方向。

    待吃力地将他扶回房间丢到榻上,忆如双手叉腰,已是累出一身薄汗,腰酸得不轻——死沉死沉,仙体玉骨不过如此,和普通吃醉酒的臭男人没什么两样。

    “我看你隔壁空着……我就暂时屈居那里了哦。”忆如扇了扇风,背过身欲回房好好睡一觉,手腕一紧,便觉一股大力拖住她往下一拽。

    她空余一手撑在夜神胸口,险之又险地撑住上半身,却撞见半睁眼的夜神死死盯住她,黝黑的眼神吓人的紧。

    “你、你作甚?”

    他一手探进她领子内,大拇指用力擦她脖子,顷刻那块皮肤又疼又烫。

    “大胆——你这登徒子,放手!”

    忆如试着掰开他的手掌,但即便放到人间,男女力量都悬殊,何况此人还是天界的上神。

    直到忆如吃痛不住哎哎叫痛,夜神方才心满意足地吐了口气,安心闭上双眼。

    也不知对她这块皮肤有什么执念——忆如又抽了抽手,但被握住的手腕如同被镣铐锁着,怎么也挣不开。

    没奈何,她只能斜靠在床畔的踏脚上,愤愤地掏出怀中靶镜照了照脖子。

    她脖子上什么也没有啊,红红一片全是擦红的,也不知这夜神是真醉还是假醉,与她脖子有什么仇怨!

    忆如越想越气,见他好像真睡着了,牙齿一痒恶上心头,朝他掌根一咬,只是使出吃奶的力气,脸都憋红了,她吐出一看,莫说咬出伤口,除了一滩口水,连个齿痕都没留!

    呿,皮糙肉厚的傻龙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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