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飞雪,魔气肆意——
云霄之上的蜀山顶原该是万里的晴空,除却鹰隼外,寻常飞鸟绝迹。
当蜀山弟子发觉不对时,乌云顷刻翻滚,以锁妖塔为中心将整个仙剑派笼罩在魔气之中。
“蜀山弟子听令,集结锁妖塔!结天罡三十六剑阵,誓死守住锁妖塔!!”
还未下山的弟子听到震耳发聩的召集令,当即寻到最近的传送阵,灵光闪烁,人却传不过去。
发现端倪的弟子当即举剑,冲天划出一道剑气。
“剑修护送符修、阵修御剑飞往锁妖塔!”
一道道号令传下,蜀山众结成箭形,御剑升空,剑修护佑其他道修飞在两侧外围,抵抗可能的突袭。
从弟子宫、剑阁、丹阁、七宫御剑的弟子飞往无极殿之时,果然御剑峡谷、山涧,隐匿其中的魔族开弓急射,哪怕倾尽全力,途中仍时有弟子从飞剑坠下。
李逍遥抯剑立于剑柱之前,每当看到有弟子坠落心中便倏然一痛。
魔族便如跗骨之俎——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他们便百次、千次妄图搅乱人间,祸害苍生!
“臭小子,你上锁妖塔作甚,找死吗?!”
谢沧行虎目一瞪,见润玉手握紫宵银月施施然登上锁妖塔前方平台,捋须的手指一紧,掐断两根胡须,当即转头怒瞪李逍遥:“师兄,你疼闺女就这个疼法?赫赫有名的酆都神兵,师弟我几次都讨不到,如今怎在这小子手上!”
李逍遥咳嗽两声,无奈苦笑。果然忆如这丫头的手脚全得了李氏的真传,也不知她是怎的盗了这柄名剑,甚至敢送人。
“此剑虽锋锐,但鬼气森森,阴寒无比,师弟你本不合使用该剑。”
得了这样一个妙手空空的闺女,还能怎样呢?只能厚着老脸给她兜住啦!
索性谢沧行虽平日里爱剑、惜剑,但并不执着于名剑,如今见那小儿剑尚未出鞘,飒飒剑气已然凝成一线聚而不发,没有辱没名剑之威,当即端出长辈面子,好心劝道:“锁妖塔乃镇妖邪之用,你本就是妖身,如何敢靠近?”
润玉执剑作揖,朗声回道:“此非蜀山之事,乃天下事,不才愿尽绵薄之力,助蜀山镇魔!”
蜀山七圣微微颔首,李逍遥遥指谢沧行,“谢师弟,他的两仪剑舞得很好。”
“我知道——小子,站到我身边来,让老夫掌掌眼。”
蜀山弟子默默让开身位,值此大灾之际,无人再见他风采、容貌,只当他同蜀山仙剑派一体,乃是镇魔除邪之侠士!
浩浩荡荡的魔族如盖顶乌云,围住里蜀山,唯一的谷口被魔教左右掌旗使帅众牢牢把手,目之所及乌压压的一片,俱是十数年来隐没中原大地的魔族余孽。
突然,陈兵队列分出道,一个高壮身影缓缓走来——墨衣、白发、一双血瞳载满怒焰,扫视阻他去路之人。
他咧开唇,尖锐的犬齿露出尖尖一角。
“韩仲晰视你们为亲人、挚友,此时退去,待本座大事既成,绝不会任凭手下人众伤害你们!若执迷不悟阻我去路,杀、无、赦!”
铁笔性烈如风,重剑斩入地面,朝前一站,“伐天,有仙剑派一日,你莫要妄想入锁妖塔,进神魔之井!”
“那么……”伐天探出艳红舌尖舔了舔尖牙,狞笑道:“便都死在我剑下吧!”
他红色双眼一转,剑指润玉,“你若现在引颈就戮,本座赐你一个痛快,否则我必定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润玉剑出三分,嗡鸣剑吟响彻寰宇。
“吾在此等候!”
话语间,昔日龙子之势骤然溢出,竟是让身周之人双肩一沉,尚且年轻,修行不足的弟子心中自然畏起此等天家威势。
吾乃应龙夜神!何惧魔子!
活下来的人都忘记是何人先出的剑,先动的手,待此劫过后,他们脑中只记得——
外如削成中缺裂,上有火云下冰雪。
浩浩荡荡的魔火将此地化作炼狱,稍有不慎沾染到的弟子无论如何尖嚎翻滚都灭不掉身上的火苗,直至烧做灰烬,身死道消!
天地间的冰雪寒意皆凝于囹圄之内,天上飘下浩浩汤汤的细雨,凡是魔物沾染到,顷刻间化作冰雕,随后寸寸碎裂,散成冰屑!
无人注意之时,寸草不生的石崖山壁间飘摇长出许多存高绿草,摇摆着释出点点绿色灵光,虽随时被魔火及寒冰灼伤扑灭,却兀自继续钻出土地,生生不息。
那股灵力,叫李逍遥神志一慌,差点被一剑刺中,遥望锁妖塔,招式一转,咬牙指挥剑阵,剑气越发凌厉。
“阿蛮奉圣姑之命送上天蛇杖,盼昔女娲之灵,护佑天下苍生!”
“我儿忆如,将会如何?”
“……女娲后裔催动五灵大阵,当封锁妖塔底神魔之井,叫魔物再不出世!”
“我儿忆如到底会如何!”
阿蛮闭上双目,咬紧牙关,艰涩答道:“……圣姑算出,乃是、险死还生之兆!”
左右两大掌旗使姜世离、枯木被七圣围住,分身乏术。
谢沧行见润玉法术与伐天旗鼓相当,但对方身形高壮,力大无穷,凭着一股蛮劲强破他剑招,当即退出剑阵朝二人飞扑而去。
“极破虚空!”
润玉手中招式一变,立刻化作一招落鸿天堑回身一滑,顺势横削而出。
两仪剑分正反二剑,十二招二十四式,双人配合,共计五百七十六招变化,天下兵器招式皆无出其右!
伐天急退,谢沧行三剑刺出,无论是否击中,必然顺势退去,但此时润玉已然又出剑,赫赫剑光无视他诡变身法,堵他去路!
伐天咬牙,冒险用剑硬接,对方理也不理,只借势退去,此时必然有另一人接上,刁钻歹毒直指他要害!
魔性越深而怒火越炽——伐天尖啸一声,再不顾自身,祭出天罡印朝润玉掷去。
“少主!!”枯木、姜世离连声惊呼,却见伐天顶着满身血痕,执拗地瞪着润玉,发出狂笑,“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全身修为聚于天魔剑,紫黑魔气冲天而起,势如山岳倾颓,万丈冲坠而下!
润玉嘴角咬出血渍,内腑妖丹骤然起乱,欲冲出他胸臆之间,冰寒之气一窒,随后蓦然刮起夹杂冰凌碎屑的风旋伴着一声龙吟直撞魔气!
紫宵银月寸寸碎裂,虽为神兵,终究棋差一线——
未想到,我竟然真走在你前面……
噗!
剑尖刺入骨肉,剑锋一滞劈断肩上琵琶骨,顺势削入胸腔之内!
伐天红瞳一缩,尖锐杖头抵在他咽喉之上,刺破他的皮肤,而执杖之人叫他目呲欲裂。
“忆如!!”
忆如很怕痛,但现在,却不觉得痛。
她知道,只要再用力刺出半分,伐天必然死在她手中。
那白发赤瞳,是魔子伐天,但看他头脸身形,又是她的……韩哥哥。
“哐当!”
天魔剑掉于地上。
“你最后选了他。”
我……我没选他,我只是不想他死……
忆如还想说话,但一张口便是无数污血涌上来,堵住她的口舌。
“忆如,别闭眼!再困也别闭眼!!”
再没有哪一刻小仙人像如今一样仿佛一个凡人。
她咧咧嘴,尾巴乏力地摇了摇。
看哪,如今她也长出了尾巴,红色的,比你死白死白的漂亮多了!
心中仿佛突然被撑开长出了一只怪物,空荡荡,冻的人发抖,痛的人失神……
他失了力气,再也不想驯服那枚妖丹,叫它撞出胸口,滴溜溜混着淋漓鲜血滚落地上。
“此子与我有缘,我便赠他一道生机。”
他脑中有一片地方蓦然清醒,才想起当日他元神撞入此际之时的往事。
那个长得与忆如神似的赤发女子将他快要裂开元神握于掌心,好奇又慈悲地望着他,轻轻吹入一股生气,叫他魂灵不散,降到这凡间来。
原来那就是——女娲娘娘。
润玉眼角落下眼泪,聚起全身灵力压入灵窍之内,缓缓朝忆如吹去。
“我再问你一次,嫁我,可好?”
他的下身化作白色蛇尾,从尾间鳞片开始剐落,其下无血无肉,只是一汪清气作祟。
忆如说不出话来,双眼凝视他,眨了眨眼。
若答应了,你会留下吗?那……我就答应吧。
也不知他是否看懂了她的神色,额头相抵,双手交握,她近到再也看不到他的样子,只听耳边絮絮传来声音。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如此,我们便拜天地了……”
忆如的双眼被渐渐漫上的血色所染,再看不清东西,只觉得脸上很烫很烫。
“别……哭……”
真好,你能活下来,真好……
凤凰蛊母蛊被惊醒,藏于心窍间的金色蚕茧裂开道道痕迹,柔嫩的金色翅膀破茧而出,化身成碟,飞落到她心口伤处,吐出丝絮开始为她修补伤口。
“忆如!”李逍遥上前一步,接住女儿倾倒的身躯。
叮!
最后的鳞片也化作碎末,一枚红色血玉掉到地上。
“轰隆!”锁妖塔上冒出一阵魔气,裂开一道血红虚口,一个魔神踏过裂隙,俯视底下众生相。
“何人在此吵闹!”
头生两角,满头赤发,全身皆是魔印的妖魔懒散问道。
“属下,拜见重楼魔尊!”枯木一愣,立刻跪倒,行跪拜之礼。
重楼理也不理,扫视众生,唯有在忆如身上顿了顿,随后转身拂袖。
“蜀山化为灰烬与本座无关,但锁妖塔若损伤半点,本座必让生灵涂炭!你们这些小妖,还不随本座而去!”
伐天,不,韩仲晰双眼直视已恢复生机的忆如,步履蹒跚,一步一步迈向锁妖塔。
“李掌门,我还有一个请求——我姐姐……呃…我说的是韩仲晰的姐姐。她叫韩梦慈……我希望李掌门能寻到她,告诉她,韩仲晰已死。”
“你的要求真多!”
“从此,我便镇守锁妖塔,直到伐天陨灭!”
天界.璇玑宫
“哇——”
老君捋了捋胡子,满意而笑。
“恭喜夜神功德圆满,元神归位。”
吐出的血泊中,一枚湖蓝珠子卧在其中,静静的发出灵光。
卷一·尾
“恭贺夜神归位,九曜星宫计都星君送五千年灵芝一株。”
“恭贺夜神归位,姻缘府月老送天蚕丝红线一捆。”
“恭贺夜神归位,栖梧宫旭凤殿下送万年寒玉一块。”
……
璇玑宫难得热闹,但润玉端坐上首,却觉得仿佛在看一出戏,反正,这些热闹是与他无干的。
“恭贺夜神归位,紫方云宫天后娘娘送水镜一方。”
待听到天后之名,盘膝跪坐上方面色苍白仿似久病未愈的青年才背脊一挺,显出些精神来。
宝盒一一从他面前展示而过,借来的礼官清点后将封入璇玑宫府库。
他本生性淡漠,与这些也不将就,至今宫内开辟几座府库存放封赏完全不知,只让它们落在屋中静置,反正天界也没什么机会生灰。
待旭凤所送的寒玉从他面前端过,他看上面一点嫣红之色,心生喜意,抬手示意上前。
捧着礼盒的仙侍乃出自栖梧宫旭凤贴身的童子,自然知道二殿下极为尊敬大殿下,因此极为礼数周全,全不像其他仙子仙侍,因大殿下和善的口碑显得自由散漫。
寒玉尺长,如羊脂洁白,通体透出一股寒气,极为适合水系,只一个桃花形状的红色从玉石内晕染而出,破了其白璧无瑕,因此旭凤嫌弃不能雕成一个寒玉枕相送,索性整块叫人搬了来,随他高兴作甚。
润玉拇指抹过那桃花样儿的红晕,露出一笑,“告诉旭凤,我很喜欢他送的礼。”
自此,便有值夜的仙人路过落星湖时见到这位大殿下握着一块寒玉,手持刻刀慢慢打磨。
这块玉石终究还是小了,最后只刻出两枚寒玉簪。
第一枚略短,叫润玉别在冠上,寻常不大更换。
后一枚尺长,晕出的红色被他雕成簇新开出的桃花,惟妙惟肖,浑然天成。
待长簪完成之日,润玉端看半晌,随后幽幽叹了口气,找来一个礼盒装了起来,随后摆在床头。
……他自元神出窍一回,记性有些不大好,隐隐记得,似乎是答应了人要雕一枚簪相送,却想不起是哪位仙人所求。
但至今无人过来相询催促,想必,可能是睡糊涂了。
元神归位后,这位自来睡觉极为安分的夜神开始多梦,偏偏始终记不得梦到什么。
偶然兴起从姻缘府内抱来一只魇兽豢养,待那魇兽开始吃梦,取出自己梦珠一观,又是糊涂涂的一片,便歇了探寻自己梦境的好奇心。只安静的放鹿,掌星,巡夜,如天界无数散仙般,渡过漫漫神生的一日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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