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臻仰头长啸,脚下巨大的力道直接踏裂石台,罡风剑气如火山爆发般横扫四周,数道气场接连落在石台中央。她虽然没有意识,但仍保留着活物的部分特质,唐之袖刚才的举动明显激怒了她,受伤带来的负面情绪在脱困后的剧烈地反弹出来。
方乾和卡卢比不假思索地抬脚上前,后面的人弱的弱伤的伤,根本不是李臻臻一合之敌,被锋锐的剑气擦到一点就是个死。尽管他们心知凭两人之力也无法挽救什么,但此时此刻也别无选择。
两人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如临大敌地防范着李臻臻的突袭,然而事情却未如他们所料。幽远的笛声在山腹中久久地回荡着,一首略带哀伤的南疆小调在回声的烘托下绵绵密密不绝于耳,李臻臻的动作仿佛被这调子制着,初时真气爆发过后,渐渐地在笛音的安抚下平息下来。
笛音迅速靠近,人未至,一股竹叶冷香便已在空气中悄悄弥散开来。一道红色身影脚踩轻功翩然跃近,身姿轻灵飘逸,一支造型精巧的点翠长笛横于唇边,其光彩流转,格外炫目。待到他轻巧落在石台上时,李臻臻周身的真气波动已经全部平息下去,魔刹罗和穷桑也在笛音的影响下安静地倒在了地上。
“他是天一教主。”卡卢比握着双刀神情凝重地看着对面那人,低低地道。
那人踏上石台后便放开了虫笛,顺手捡起掉在附近的守心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李臻臻身上,原本惬意的神色在看到她光裸的肩膀和肩后的血痕后登时消失殆尽。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不动声色地压下所有波动的心绪,唯有眼中的杀意转瞬即逝。
他褪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李臻臻肩头,并小心地替她系好衣带,所有动作轻柔温和,一举一动都透出怜惜珍重之意,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而不是毫无神志甚至能大杀四方的魃魅。
做完这些后,他才漫不经心地向对面看过去,视线越过方乾和卡卢比,随后微微凝顿:“啊呀,又是个唐家人?”
“楼教主,久仰大名。”
方乾当先上前,拱了拱手,态度极为慎重,丝毫没有因对方那年轻得过分的外貌而生出半点轻慢。
传闻中威名赫赫、或者说是凶名赫赫的五毒教主楼翌,此时的样貌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与被制成魃魅而十余年容颜不改的李臻臻站在一起,竟是意外的般配。看到他,方乾倒有些理解自己的女儿曲云在谈及楼翌时,为何常常会目含轻愁、面带伤感了。饶是他阅人无数,面对这位楼教主也不得不称赞一句神仪明秀、玉树临风。
这位五毒教主虽出身南疆,听闻却是惯爱亲近汉人的,上行下效,南疆近几年学官话、行事仿效中原礼仪的苗人也越来越多,有些地靠边界的村落集镇,甚至已经难见汉苗之分。
楼翌幼时曾随孙思邈学医,拜访过不少高人雅士,拜别师长四处游历时也曾出入高门、做客各派,结交了好些青年才俊,谈吐见识自然不俗,加上医术卓绝,很是过过一阵受人追捧的日子。
方宇轩曾忧心与五毒教主牵扯会拧了俗人对万花谷的印象,如今一瞧,这担忧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若那人换套衣衫再携支玉笛,哪怕是万花门下的弟子见了,也只会疑心这是哪脉座下的师兄弟,竟未曾在花谷中露过脸。眼下他身着一套深红衣袍,却未因此落了俗套,反倒愈衬得那张脸俊逸风流,特别是一双深邃凤眼,斜斜一瞥时候犹为惑人。
卡卢比顺势挪动位置,严严实实地遮住那人看向秦煌和唐之袖的视线,他没有吭声,神情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和敌意。男子见状只是微微笑了笑,目光再次变得平和温润,看似并不介意他这般态度。
“您是……方乾老先生吧?”男子将他们一一打量过去,面对侵入天一密地的外人,他不仅没有恶语相待,反倒十分客气有礼,就像是遇上了许久不见的故人,言辞之间既不生疏、也不过分热络,使人听在耳中十分舒适。
“方家贵客,两位西域贵客,还有清虚道长,您的伤……”
“楼翌!”
于睿撑着石头强行站起来,她嘴唇轻颤,拂手避开卡卢比的搀扶,一双美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清丽的面容因失血而白得过分。她盯着楼翌,一字一句地质问:“是你把臻臻姐变成这个样子的?!”
她情绪激荡之下牵动内府伤势,一时又咳喘不断,但目光却固执地不肯挪开。
楼翌神情微微一黯,他没有反驳,只在于睿稍稍平复后轻声回答:“臻臻受此苦楚确是因在下之故,不敢避责,清虚道长有怨,只管冲翌来。只是臻臻如今离不得南疆,烛龙洞有地火、有仙教数十年积攒的毒引和药物,臻臻若想恢复如常,需经多年细细调养,一旦中途离开,说句前功尽弃也不为过。还望道长不要令在下为难。”
“教主言下之意,倒是臻臻姐有赖五毒了?!”于睿的神情愈发恼怒,当下十分罕见地出言讽刺:“我纯阳弟子外出游历,素来光明磊落,臻臻姐心性高洁,若非有人行龃龉伎俩,她又如何会落得这般境况?!”
楼翌微微叹了口气,他本就生的俊美,此时又神情黯然,寻常人见了难免会软下心肠,但于睿此时正值怒火高涨,只恨不得将这害了同门的罪魁祸首大卸八块,哪里会生出旁的心绪?
她看着神情木然冰冷的李臻臻,只觉得心头刀割般得疼。
方乾见于睿的脸色实在难看,生怕她有伤在身又急气攻心、引出旁的病症,便主动开口替她缓解场中剑拔弩张的氛围:“楼教主,据吾儿所言,琅嬛道长与阁下曾互引为知己,乃君子之交,琅嬛道长因何故成了当下的模样,还望教主不吝告知。”
他说的客气,私下里却半点不曾放松对楼翌的戒备。作为父亲,方乾很清楚独子方宇轩在某些事情上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合世事的孤傲,多年前的楼翌或许确实是孙思邈口中那个交友广阔待人诚恳的游方神医,但如今,身居南疆高位数年,这人或许早就变了心性,若因言语不当令他一怒之下翻脸无情,那才是有苦说不出。
楼翌轻轻拉起李臻臻的一只手,神情温柔地捋了捋她的长发,这隐含暧昧的动作顿时令于睿双目泛红怒火中烧,若不是有方乾隐隐挡住她的视线,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提剑冲上去。
“那是个意外……不,也不能算作纯粹的意外吧。”
见方乾等人没有找个休憩之地慢慢听自己叙述往事的意思,楼翌也不去劝。他拉着李臻臻的手轻轻一带,既没有吹笛子,也没有发出言语指令,可毫无理智的女魃却似很轻松地理解了他的意图,顺着力道踮起脚,乖乖坐到了附近的岩石上,十足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方乾见状不禁大吃一惊,忍不住细细观察着她。很快他便发现,女魃的坐姿微显僵硬,就好像一个提线木偶被引导着坐下,肩胛、手肘、膝盖处仍保留着不协调的细微弧度,全身也没有顺势放松下来。对这一切,楼翌则显得不以为意,他和李臻臻紧紧站在一起,从手指几番动作却不曾松开的情形看来,他正以独有的方式控制着李臻臻的一举一动。
用这种法子操控魃魅,足可使他们的行动以假乱真,蒙蔽平凡百姓绰绰有余。只不知道女魃催动内力时,楼翌还能否像这样轻巧地引导她。
*
“十七年前,在下途经余杭,正巧遇上臻臻负气离开藏剑山庄。当时纯阳藏剑两派解除婚约,消息不过几日便沸沸扬扬流传于当地大街小巷,臻臻不愿留在中原任闲人品评,听闻我学成医术、欲返回苗地救治母亲,便主动相随。”
于睿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李臻臻十几年前主动前往南疆这事并不令她很意外,但楼翌所言无从考据,她和刚刚运功完毕的方宇轩对视一眼,只得先沉着心绪听对方诉说。
“适时南疆动乱,魔刹罗教主当年与外人结合并诞下一女之事被泄露出去,证据确凿,有数个苗寨因此接连自立,要求教主自废武功、另择新主。然魔刹罗教主得左右长老护持,并不惧教中威逼,反而以咄咄逼人之姿,倾力镇压不肯臣服的教众。”
楼翌以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叙述着这些往事,提到魔刹罗时,也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谈及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翌虽为左长老之子,但生母并非五仙教众,见识过中原繁华后,也无意涉足苗地教派之争。是以,我回到部落拜见父亲后便将母亲接出,在蛮族村镇间寻了个不起眼的落脚地,家母多年受苦,加之年轻时也曾修习毒术,年岁渐长后身体便愈发孱弱,以吾之医术,想为其调养得当并不太难。只是好药难寻,翌当年在南疆仅是一无名小卒,没有人脉途径,只能自往深山中去,盼上天垂怜,觅得好药。”
于睿的心此时高高地提了起来,果然听楼翌道:“臻臻当时亦不愿理会苗地诸事,只想往幽静处散心,南疆深山风景秀美,又有天材地宝藏匿其中,臻臻甚爱之,时常流连其中不愿离去。”
他的目光在于睿腰袢流连片刻,轻叹:“你既寻到守心剑之鞘,应是去过无心岭密林了吧?当年我也曾在无心岭掘地三尺,却始终找不到剑鞘,它被你拾得,也是天意吧。”
看着楼翌唏嘘的神情,于睿心头一动,立刻想起自己找回剑鞘的过程。她不动声色地向唐之袖的方向瞅了一眼,可惜唐之袖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在秦煌怀里,低着头,严严实实地掩住脸上的表情。
“若依你所言,臻臻姐如何会遇害?我阿姐武功高强,轻功犹为出众,对医道也有所涉猎,若非受人暗算,决计不可能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害了臻姐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啊……”楼翌的表情忽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侧过头漫不经心地朝身后望了一眼,眸光流转的瞬间,所有仔细关注着他的人都齐齐生出了一种心绪不宁的感觉,电光石火之际,他们都意识到了这种感觉来自何处——
楼翌看向魔刹罗的眼神,和李臻臻看他们时一模一样。
“一定要说的话,凶手魔刹罗教主算一个,当时的天欲宫少宫主宓世年算一个,不过他已经死了。还有翌和家母……也算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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