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小说:[剑三]墓衣行 作者:洛娅
    真气炸裂引发的轰鸣回声渐渐平息,山腹中又恢复了原先那种死水般的寂静,唯有一道断断续续的气音忽高忽低地回响在众人耳边。白衣女魃维持着一个看着就十分不适的姿势,幽深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劲装女子身上。

    那不是活人或真或假做出的冷漠神情,而是货真价实的死物带来的巨大威慑,就如误入见过血的刀兵阵列、淬了毒的机关陷阱时生出的不寒而栗。

    唐之袖站在十几尺外,她的胸腔快速起伏,左手伸开掩在鼻子之下遮住含在嘴里的东西,指关节轻轻起伏,腮帮鼓出微小的弧度,凌乱的音调从她的手下泄露出来,带着被遮掩的沉闷感。

    她在吹什么?

    是她阻止了魃魅?

    她能控制魃魅的行动?!

    ……

    纷乱的疑惑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一动不敢动,数道意味不明的视线探照灯似的在唐之袖和李臻臻身上转来转去。

    相比白衣女魃的无动于衷,唐之袖的状态委实称不上好,她的额头鼻尖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吹出来的声音并不算响,但音调却格外高昂尖锐,就仿佛一只被堵住大半气孔的哨子,需要吹奏人吐尽胸腔中的所有气息,才能让它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

    时间仿佛静止了,这般诡异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哐啷”声突然打破沉寂。清脆的碰撞声传入耳膜,众人登时如梦初醒,只见李臻臻依旧维持着单臂举起的姿势,但指向方宇轩的守心剑却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她虚虚环握的手指关节就像缺了润滑的机械部件,一顿一顿僵硬地挣扎着,忽伸忽收,最后好不容易调整为五指并拢手掌摊平的姿势。

    而后,白衣女魃仿佛被看不见的木偶线牵引,整条臂膀也一寸寸挪动着放了下去,脚下小幅度地在原地蹭着,一点点将身子全部扭了过去,就像关节生锈的机甲人,和方才动作敏捷武功高强的姿态判若两人。

    方宇轩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但这不妨碍他忍着全身的抽痛费劲爬起来,而后在方乾的扶持下尽量不发出声息地远远绕开李臻臻,兜了个圈子向秦煌等人所在之处避去。

    另一边,卡卢比也是同样的动作,他身怀明尊琉璃体内功,运起功来刀枪难入,在刚才的剑气爆裂中算是伤势最轻的。李臻臻的注意力被吸引后,他飞快地抱起地上失去意识的曲云,同样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方向朝平台边缘退去。

    退去的同时,他还频频回头,小心注视着在唐之袖的呼哨声下再次变得神志不清的魔刹罗,眉头紧蹙。

    相比仅仅只是弃剑于地的李臻臻,魔刹罗的反应可就大得多了。她的眼眸上翻,露出大片血丝密布的眼白,额角脖颈上青筋凸起,喉咙里发出尸人无意识的“嗬嗬”声,也不顾受伤颇重的腿骨,站起来后茫然无故地在原地转起了圈。

    三方会合后,方乾赶紧探了探曲云的气息,确定她暂时无恙后大大松了口气,随后又紧盯着魔刹罗的异样,皱着眉劈头追问道:“阿罗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卡卢比见方宇轩忙着调息无暇顾及他人,便顺手将曲云放入病号堆中,又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萎靡的于睿,压抑着心中的烦躁和焦急,十分冷淡地回道。

    “她也是尸人,现在李……李道长都受了影响,她避不开也不稀奇。”

    顿了顿,卡卢比又将探究的目光投向唐之袖,瞧了一会后对秦煌问:“煌儿,小唐女侠这是……”

    秦煌紧张地攥着拳头,神情中有震惊、也有几分恍然,听到卡卢比的问话,他终于分神回望他们,脸上带着明显的迟疑,末了突然起身将一直低着头的唐书雁硬拽到前面,粗鲁地握着她的肩膀晃了又晃。

    “别装了唐大小姐,你倒是给个准话,你们唐家人还有多少本事藏着掖着没使出来?”

    唐书雁肩头轻颤,神情惊惶,手脚间的动作也极不协调,但好歹是脱出了刚才那种针扎一下都觉不出痛的懵逼神态。她被秦煌拽着强行看清了唐之袖的动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嘴唇开合几下,许久才从嗓子眼逼出细细的声音:“我不知……我什么都不知道……之袖她、她奏的似乎是南疆的赶尸调?我真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学会这调子的!唐家堡不可能有人懂得这东西!否则我父亲、唐家堡主又怎么会让我来南疆呢!”

    “这调子可是在洛道时,你我三人杀掉无常鬼后听到的哨子声?”秦煌继续逼问。

    “听着……像是……”唐书雁双手交叠攥住自己的上臂,眉眼间尽是后怕,看上去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当时真辨不出……就那么三两声的,没音没调,谁听得出啊!”

    她这边是问不出什么了,秦煌用舌尖抵着上颚,气恼地“啧”了一声,忽然又小声惊道:“动了!她……她要做什么?!”

    白衣女魃武功深不可测,方乾等人又身上带伤,毫不夸张地说,他们今日能否活着离开烛龙洞,全看唐之袖有几分本事能镇住魃魅了。秦煌这一出声,众人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前方。

    唐之袖此时根本无暇顾及旁人,她左手覆在唇上一刻不停地吹奏着晦涩的尖锐调子,背在身后的右手在暗器囊中藏了许久,此时探出,手上赫然套着一副寒芒点点的精钢手甲,食指与中指处的甲套犹为粗长,勾勒出鹰爪般遒劲锋锐的弧度,爪尖凝聚着一抹不详的黑红色泽,使人一见便联想到蚀骨剧毒等字眼。

    李臻臻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动作,但唐之袖却似顶着巨大压力,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朝对方走去,短短十几尺的路,她几乎走了小半盏茶的时间。

    近了,更近。

    真正走到白衣女魃面前时,唐之袖整个人都生出了窒息眩晕的感觉,肺部的气几乎被压榨殆尽。纯阳女冠近在咫尺的容颜一如十几年前那样鲜活,肤色莹白温润,便是官宦之家的女郎亦多有不及。

    “你早该死了……彻底死了……”

    她的唇边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吹奏的音调也不由自主地停顿刹那,然而就是这一瞬的疏忽,面前平静得恍如一尊石像的白衣女魃霍然抬起臂膀,脚下也做出个后撤的动作。唐之袖悚然一惊,那点悲伤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胸腔中的气息转瞬续上,再次全神贯注地运转心法。

    这个小插曲外人无从得知,众人只见到与唐之袖面对面的李臻臻忽然动了一下,一颗心顿时跟着高高吊起。但也就是一瞬,李臻臻再次停住了动作,像个木头人一样僵在原地。她左脚后撤半步,身体微微后仰,右臂抬至腰间,这种姿势放在寻常人身上往往立足不稳,但李臻臻偏偏能分毫不错地维持着这个动作,好似立在平地上一般。

    唐之袖不敢再迟疑了,她意识到自己只能勉强操控对方,稍有外力干涉都会使得女魃逃出控制,不趁这机会赶紧弄死它,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女魃手下!

    她定定心神,举起右手五指张开,凑近李臻臻贴上她的左后肩颈,在身后众人不解的视线中用尖利的手甲缓缓割开白色布料。

    女魃躯体坚实,但卸去护体真气后,绵软的外衣就被打回原形,轻易被唐之袖用手沿着缝线划出大大的口子,衣裳滑落,雪白优美的肩膀乍然闯入众人的视线。

    李臻臻的肩膀和她的脸一样充满生机,温润细腻的肌肤、性感的锁骨、骨肉匀称的肩头,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透露出“活着”的特质。几个男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别开眼,但想起对方的身份后,又硬生生将视线挪了回来。

    现在可不是顾及失礼与否的时候,一个错眼,指不定连命都没了,谁还有心情心猿意马。

    唐之袖的右手落在女魃肩头,隔着护手的布料也能感觉出掌下肌肤的温热柔软,但稍稍用力下压,那股不属于活人的坚实感就体现出来,仿佛女魃周身上下只有一层外皮被伪装得像个人,内里仍是被药液淬炼过的魃魅躯体。

    她翘起五指,掌心在对方肩上摸索几下,很快便摸到了一块绿豆大小的浅浅凹痕。确定位置后,带着手甲全副武装的五指立刻变换姿势,食指中指并拢,另外三指两后一前掐住肩骨借力,染着毒液的尖利甲套狠狠扎入女魃肩后那处凹痕。

    手甲很快刺破了表层皮肤,伤口处渗出几丝鲜红的液体,那点旖旎的气息顿时一扫而空,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唐之袖的右手动作。她手臂的肌肉线条绷紧,腕骨轻轻晃动,显然已经使出了十分力气,但手甲的位置却不见下沉。

    “嘶……”

    女魃躯体坚实,现在卸去防御一动不动站着让她扎,锐利的手甲竟也扎不透,若是让其运行真气,那便是货真价实的刀枪不入之体。唐之袖喉咙里挤出一个气音,女魃身形又是一晃,随即被她稳住,她耐心地用爪尖在创口处细细摩挲,涂在爪尖的药液渗入创口,过了一会终于显出效果。

    发生质变的肌肉在药液的作用下逐渐变得松软,精钢利爪一寸寸缓缓没入女魃的体内,唐之袖隔着布料和金属用双指探索着几乎没有分别的肌理和骨骼,随着爪尖逼近脊柱,李臻臻脸上第一次出现细微的表情变化,根据肌肉牵引的动作来看,那是疼痛的表情。

    后方几人不敢错眼地盯着唐之袖,自然也不会忽略李臻臻面上的神情,看到这一幕登时又喜又忧。

    “能成功吗……”

    唐书雁握着自己的护甲死死盯着着唐之袖的右手,在提心吊胆的同时还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期盼,她失神般地喃喃自语:“之袖她、真厉害呀……”

    与她相比,方乾等人虽然同样期待,但惯来的谨慎让他们免不了做好失手的打算,几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折断脊柱,即使是魃魅应该也无法动弹了吧。”

    “魃魅与常人不同,想伤她的皮肉都十分艰难,骨骼想必硬度更甚。小唐女侠为何不从颈椎关骨入手?”

    “你我能想到的,楼翌定然不会错过,换做了我,必不会给魃魅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几人正说着,忽然听闻山洞中响起一阵幽远的笛声,吹奏者显然十分擅长此道,其气息绵长、技巧娴熟,笛声一起,立刻就将唐之袖吹出的断断续续的哨子音压了下去。

    音域之中,本来安安静静的白衣女魃骤然仰头发出一声长啸,仿佛被激活的机甲,周身猛地爆发出雄浑的护体真气,刀锋似的罡风一下就将气息浮动的唐之袖掀飞出去,随后李臻臻脚下一踏,在浑厚的力道下,一圈蜘蛛网般的裂痕瞬间以她为中心浮现在坚硬的石台上,并迅速向四周蔓延了十余尺才停下。

    “袖袖!”

    秦煌不假思索地向前扑去,一把接住倒飞过来的唐之袖,而后两人都被冲力逼得又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一个人的重量猛地拍在受过伤的胸膛上,秦煌瞬间被疼痛刺得眼前一黑,拼命运转内力才保证自己没有摔倒,唐之袖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都被划出数道细密的血口,又经罡风一刮,血色几乎糊了满脸,乍一看和毁容差不多。

    两人一起弯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无暇去分辨周围情景,稍稍平缓下来后才觉察出四周异样的安静——李臻臻竟没有趁势追击?

    “啊呀,又是个唐家人?”

    一个陌生的男声徐徐响起,秦煌感觉到唐之袖猛地往他怀里一缩,脸一下抵住他的前胸,正撞上衣服下的伤处,当即令他倒抽一口冷气,然而他却舍不得放开唐之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手按住她的后脑又往胸前压了压。

    “楼教主,久仰大名。”方乾的语气里酝酿着罕见的凝重。

    秦煌警惕地抬头,此时他两人已经被卡卢比和方乾挡在身后,匆忙之中,他只能透过两人中间的缝隙,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那把颜色特别的守心剑,珍而重之地交到李臻臻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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