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一头旱魃直言“不敢去”的地方,会藏着什么?
*
“另一头魃?”
秦煌半拖半倚着唐书雁,一边轻抽着气,一边苦中作乐地与后方的人搭话。
唐之袖低低地笑出声,她推推前面两人示意他们加快步伐,同时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回道:“若我来猜,不外乎是毒虫蛊兽,或者陷阱毒药。女戚已是武功绝顶,偏又无神智,一旦楼翌外出,天一教内少有能制住它的人,再来头魃?不怕和女戚打起来?”
“小子,你说呢?”秦煌伸手从后面戳了一下莫雨。
黑暗的洞窟不好走,莫雨被戳得一个踉跄,他伸手捂住后脑勺,恼火地斥了句,不情不愿地解释:“教主在时无人能作怪,若教主外出,女祭惯是被封入药池,女戚锁于烛龙洞中。天一圣殿内唯有尸将出入不受限制。”
一行人跟着魔刹罗摸黑在洞中寻找出路,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中,稍有一点动静就能引起注意。莫雨知道前头的人虽然没有回头,但肯定都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方才秦煌喋喋不休东拉西扯,唐之袖偶尔跟着应和几声,好歹驱散了几分黑暗带来沉闷与恐怖。
“旱魃多被教主制住,寻常教中弟子等闲见不到它们一面,饶是荷妹妹与我,也不知女祭的神志何时恢复到了这种程度。”
他探究地朝前望了望,奈不住叹道:“前代教主于七年前突然出走,苗地各部无人知晓其去处,未曾想女祭竟是前代教主所化,这可真是……”
“七年前吾自教中失去行迹,乃是乌蒙贵暗算所致。”
魔刹罗/干涩的声音幽幽在黑暗中响起,仿佛鬼魅低语。
“乌蒙贵假传蛮族叛乱消息,诱吾离开五仙潭,又使计封禁内力,将吾囚禁在这黑龙沼中。艾黎将云儿接回圣教,得众部拥戴,断了玛索继任教主的期盼,那奴子便与其父商议,将吾投入毒池,生生受过腐筋蚀骨之痛,将肉身炼成了阴尸。”
“阿娘……”曲云颤声唤了她一句。
“云儿,是为娘拖累了你……”魔刹罗抬起一只干瘦的手臂轻轻摸了摸曲云的额发,枯涩的声音顿了顿,突然又变得森然阴冷:“但你年纪尚小,识人不明,你只需记得,切不可被那奴子的惺惺作态所迷惑!楼翌此人,与我仙教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据我所闻,楼翌接任五毒教主不过三年,已将苗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唐之袖冷淡的的声音忽然从最后飘了出来,带着十足的讽刺意味:“在下入南疆来共走过十七个村落,四个集镇,所见皆是一派繁荣景象,各部衣食充足,蛮地再无反叛,五毒势力空前大涨,连中原都有所耳闻。但凡提及楼教主,苗地之人皆是赞不绝口,对其口出恶言者,唯有扎西科部巫祭这等往日不事生产、专吸食百姓血汗的头人贵眷……”
她故意提起的尾音登时令所有听众心生不妙,果然,没了能让唐之袖闭嘴的唐大小姐,她说出的话简直掏人心窝子:“魔刹罗阁下,可否高抬贵手?莫为了一己之私,再令南疆百姓陷入翻身无望的压迫之中?”
前方顿时传来几声闷响,方乾和曲云急急拦着魔刹罗,紧接着穷桑也“嗷”地吼了起来,后面的人只得停住脚步,等前头分出胜负后再做计较。
魔刹罗闹得厉害,弄得夹在中间的方宇轩尴尬不已。他苦笑着回望身后,可惜唐书雁至今一副浑浑噩噩状,连走路都要人引导着,更不可能去打圆场,他只得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陪着小心对唐之袖道:“小唐女侠,何必与魃魅计较什么……这些事待出去了再谈可否?”
他不想在这关头再点炸精神不稳的魔刹罗,说话也是压着嗓子,可惜被炼化后的魃魅五感何其敏锐,就算在和穷桑过招,也没错过后面的窃窃私语。方宇轩是方乾的儿子,年纪一看就比曲云大,他打一出现就是魔刹罗心里一根刺,只是瞧在夫君和女儿面上不便发作而已,现在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忍得住?
“呀——”
魔刹罗骤然发出一声和女戚极其相近的尖叫,手下的动作也愈发狠辣,尖利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中,狠狠折磨着众人的耳膜。
“我是魃!是魃!杀了你杀了你!都要死!……”
反应迟钝的唐书雁顿时被惊得一个趔趄,转头就要跑,连带着秦煌也差点摔倒。他连忙拽住唐书雁并稳住身形,叹口气用手肘杵杵唐之袖,凑到她耳边道:“袖袖,你干嘛要在这关口刺激她……等会再把刚才那头魃召回来,大家都得交代在这。”
引发一场骚乱的唐之袖事不关己地扭头。
正闹腾不休时,卡卢比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这有出口!”
*
唐之袖最后一个从岩壁上的窄缝钻过,她站直身,四下打量着这个约两人宽、明显有人工痕迹的岩石通道。
通道依山势修建,整体呈六十度下坡,蜿蜒曲折,前后看不到尽头。通道内人工雕琢的痕迹并不多,只略略修筑了脚下路面,使岩石呈现高低不平的阶梯状,两壁及洞顶皆保留了天然石笋的形状。
一层岩壁,分隔出两个世界,钻进通道,缠绕了众人许久的闷热感觉立刻消失殆尽,通道石壁上覆盖着大量苔藓,一团团、一簇簇,散发着幽幽的青绿色荧光。
在黑暗的环境中,一点点光亮都会被放大得格外显眼,这些苔藓的荧光虽不如火光那般明亮,但架不住其量大,层层遍布,使得整条通道都被青绿色笼罩,恍若漫天星子,似梦似幻,即使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也能就着朦胧的苔藓荧光一步步安稳走下去。
卡卢比站在岩壁裂缝处,等唐之袖钻出来后,他再次蹲下凑近,被荧光映得冷白的手指在石缝处不断上下抚摸,又揭下一小块苔藓在掌心碾了碾,笃定地道:“刚才的旱魃、女戚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于睿闻声也挤过来,素手撩起几缕散发别在耳后,学着卡卢比的样子摸了摸石缝和苔藓,很快点头肯定他的判断:“这些碎石通体湿润,却只有一面长了苔藓,的确是不久前才被打碎掉落的。此处气温较山腹更低,几乎没有地火气息,又有荧光苔藓生长,想来,那里面原是不与这处石洞相通的。许是山石本就有裂缝生长,受了外力,这才显出洞口来。”
洞中狭窄,她这一蹲一起,几乎贴到卡卢比身上。后者双肩微动,略略后仰,但语调却听不出异样:“向上还是向下?”
“向下吧。”
“下。”
“向下。”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随后,众人皆是轻笑。方宇轩特意对曲云和莫雨解释:“这处通道顶部和两侧皆有苔藓,但底部苔藓却十分稀疏,想是有人定期清理,却不十分频繁,两侧的苔藓几乎没有被触碰的痕迹,说明能在此通道内行走的人极少,烛龙洞与天一圣殿连同,想来就是通过这处通道。我等进入山腹之时,所处山体位置便略低于天一圣殿的地势,此后又一路走低,现在从中切入通道,若我猜得不错,顺着通道向上,最终便能到达天一圣殿,向下去,应该就是传闻中藏有五毒辛秘的烛龙洞了。”
听闻神秘的烛龙洞近在眼前,众人皆是既感慨,又好奇。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秦煌举手在石壁上一块厚厚的苔藓表面画了个不起眼的记号,示意:“这个裂缝应该就是女戚逃走时候不慎弄出来的吧?女戚会向上还是向下?”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顿时冷了几分,少顷,方乾代替众人一锤定音:“不论它往哪去,我等终是要进烛龙洞的!”
“父亲说得是。”方宇轩也跟着点头,他四下环顾,随后面带歉意地看向卡卢比:“眼下还得劳烦法王阁下……”
卡卢比嗯了声,转身当先向下走去。
莫雨好奇地望了望呈螺旋状折叠向上的石洞,末了一言不发地紧紧跟在队伍中间,然后又被秦煌趁机胡撸了一把脑袋。
“乖孩子,跟着走才是对的,若是女戚往上走,你独个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若是在下头见到女戚,我就甩了你往上跑,请圣教弟子替你收尸。”莫雨硬邦邦地顶回去。
“你这孩子怎地如此绝情……”
“别嚷嚷了。”缀在最后的唐之袖无奈地拍了他一下,“现在谁也不知女戚的习性,万一声音把它招来,这么窄的地方,法王阁下首当其冲,你就这么想……”
她话还没说完,最前面的卡卢比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惊疑声,顿时令她心头一跳,唯恐自己的乌鸦嘴应验。
“发生了何事?!”
卡卢比沉默几秒,忽然弯腰,随后用一种极为复杂的口吻回答:“断臂……女戚的断臂……”
场中再次一静。
在后面的唐之袖等人看不到前方景象,少顷,于睿也出声证实了卡卢比的话:“这衣裳确实是女戚的……等等!这手臂!看着是被锐器削断的!”
洞中传来整齐的惊疑声,在场众人皆看过卡卢比运足了内力用刀砍在女戚身上却收效甚微的情景,可见女戚的躯体有多么坚实。能将女戚的手臂削断,这得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刃?
“咳!”
秦煌忽然重重咳了一声,忙不迭地催促:“先下去,下去再说!”
阴阳往极是卡卢比的刀,断臂出现可以说是当面打了他的脸,可这时候没人有心情调侃什么,卡卢比更是脸色沉沉一言不发。女戚断臂非但没给大家带来宽慰,反使得几人心里愈发沉重,秦煌的催促很快转移了这个话题,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顺着阶梯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通道不长,向下只走了一小会,前面便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极其开阔的山腹,洞口处地势极低,往后是连绵起伏层层拔高的天然石峰群,恍若一片微缩的山脉。紧邻洞口处横卧着小小一滩浅池,一汪碧水通透如玉,水面上静静漂浮着几只巴掌大小、雕工精美的木船。抬头望去,只见数盏琉璃宫灯高高悬挂于洞顶各处,里面不知放了什么,那光芒从洞顶落到地面,竟比青绿的苔藓荧光更亮。
水潭对面,一道回转的光滑石阶依着地势斜斜向上,从下向上看去,依稀可见最宽广的石台边缘露出几簇楼阁的飞檐翘角,好似群山中隐匿的神仙居所,仔细一望,飞檐后方似乎还有朦胧的白雾袅袅升起,在昏黄的光线下,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未想这山腹中还有如此精巧的景致!”
众人虽惊叹,却一路维持着不碍闪避又可随时支援的距离慢慢前进,半点不敢放松警惕,山腹中极静,只有闯入者们的交谈步履声在细细回响。
无惊无险地越过水潭,众人依旧没有发现女戚的半点痕迹。唐之袖找了个易守难攻的位置扶着唐书雁坐下,于睿将那截断臂小心地放在水潭边一块石头上,还没松口气,忽然听卡卢比忽然很响亮地“嘘”了一声,扬起刀尖直指着斜上方一处,声音里满是临战时的绷紧:“那有人!”
极静中酝酿了许久的不详终于落下了阴影,数道戒备的目光齐齐向着阴阳往极指向之处望去。
在高处层层叠叠的飞檐遮掩下,有一截白色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仿佛一只悄悄注视着他们的幽灵,背着昏暗的光,在水潭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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