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山的雨夜很有一种萧瑟凄凉的氛围,加上人烟稀少、山路难行,几人闷头不做声地赶了一个时辰的路,方才在一处山坳中找到个勉强得以栖身的破旧草棚。
“天快亮了,休息一下吧。”
唐之袖将李滢扶下马,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山坳中摸索,小马驹抖着耳朵紧紧跟在两人身边,唐之袖摸了摸它的头,不知从哪抓出一把金黄喷香的炒豆奖励给它。唐书雁和柳静海跟在后面,一边走互相拍打着沾在衣襟上的夜雾,柳静海搂着她的肩膀不住地低声说着什么,好一会后才令唐书雁的脸色缓和几分。
唐之袖脱了自己的一件衣裳垫在石头上让李滢坐下,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中暖着,又渡了些内力过去。唐书雁和柳静海也跟着挤了进来,逼仄的草棚顿时变得拥挤起来,但也额外多了几分暖意。
“大小姐,你随便找个器具什么的,帮我揉些草汁。”唐之袖掏出一把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植物放在唐书雁膝盖上,继续帮着李滢暖手。
“如今苍山洱海是不去不行了。”她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中罕见地透着压抑:“宓净儿不见得会老老实实把解药交出来,我们或许会在那里盘桓好一阵子。”
唐书雁顿时急了,倒是柳静海沉得住气,压着她的肩膀搂着她,语气十分从容地道:“之袖姑娘,这天夕香到底何种迷药?为何我现在虽内力大减、但经脉中却没有半分不适之感?”
“天夕香就是这样,否则也不会成为天欲宫的立身之本。”黑暗中唐之袖的声音听上去掺杂了几分缥缈,李滢甚至感到她握着自己的手的力道在不自觉地加重:“天夕香能完美地将习武者的内力分散压制在身体内部各处,而不像寻常的迷香那样、通过阻塞经络穴道使内力不得运转,因而中天夕香者在运功调息的时候不会产生各种不适,甚至,因为天夕香中正平和,原有内力分散于身体各处,反倒能起到强身健体的效果,在此基础上即便换一种武学心法重新修习,也不会造成内息冲突。”
“天夕香这种迷药的特殊,在于它不会给人体造成任何损害,即便没有解药,被压制的部分内力也会在日后经年累月的内力运转中慢慢释放出来,幼年习武者摄入少量的天夕香,甚至可以说是利大于弊。虽然前期的习武进度不及不中药者,但待药效全部自然散去后,那人的武学修为会比不用天夕香高出不少。”
她的这番话对众人而言无疑是极为新奇的,柳静海受的震动最深,不由得喃喃道:“天下……竟还有这样的药……”
“那柳郎君还需要解药吗?”李滢用脆脆的声调发问,自从得知了自己并未患上“绝症”后,她再次恢复了那种万事不忧心的开朗姿态,半点不为当前的身体状况焦急。
“需要。”唐之袖揪了一把她的脸蛋,无奈地解释:“以三庄主的水平,四成内力被封不是说笑,正常的话大概要二三十年才能释放出来,而且三庄主并非幼童,内力突然减少对身体虽是无碍,但对武学体悟、心境增长的影响,可不是能以数字计算得出的,二三十年,到那时都能含饴弄孙了。”
唐书雁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只听李滢“嘤嘤嘤”地抱着唐之袖假哭:“那我也要解药!我可不要二三十年后还连墙都翻不过去!!”
唐之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坏心眼地伸手捏捏她的小肚子,“你还是好好保持身形吧,二三十年后肚子上的肉不知道能长多少,你的功夫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那么多肉……别挠别挠!挠到小黄了!”
李滢悲愤地冲唐之袖竖起一根中指,用从她身上学来的手势回敬她本人。
她两人说说笑笑,可唐书雁心里仍像油煎的一样焦急,忍不住出声打断:“之袖……解药、我等如何才能……”
唐之袖按住李滢,继续帮着她顺气调息,口中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到苍山洱海去,苗人的解药……”她纠结地顿了一下:“南疆苗地的毒蛊手段防不胜防,就算天欲宫给了解药,也很难说其中没有掺杂些鬼魅伎俩,就怕当场吃了看不出异样、日后再发作些别的症状,那样可就彻底受制于人了。”
“那怎么办?!”唐书雁的语调骤然带上几分哭腔,隔着黑暗都能感觉出她正在发抖。
“我知道一个土方子。”唐之袖沉吟着道:“就像方才香包里的东西,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减天夕香的药效,但是这方子见效很慢,说不得要几个月时间,方中的药材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分布在南疆各地。苍山洱海有岩羊,岩羊胆汁混合当地一种特殊的异色仙茅滤汁后的残叶,对天夕香有比较明显的效果,还有一些辅料,估计在黑龙沼中才找得到。”
李滢顿时惊道:“难不成柳郎君刚才吃的……”说着做出一副想吐的样子。
“三庄主把那个吐掉吧,没用了。”被她一提唐之袖才想起来,“一头岩羊体内取出的胆汁只能勉强熬制一钱解药,差不多就是刚才那一口叶子,用这土方子解,一天吃掉一两也不嫌多。”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小声嘀咕:“滥杀野生动物啊……我是说,拿到解药后我得看看,不能用的话,大小姐就准备好调人手来抓羊吧,这下羊肉能吃到吐。”
“好。”唐书雁没有半分犹豫地应下,丝毫不觉得抓岩羊有什么问题。
柳静海内力被封,但表现得却比唐书雁更显从容,他掐着手诀试着运功几次,再睁眼时竟露出几分兴味之色:“这天夕香当真有趣,想来当初创出此方的也是位奇人异士,之袖姑娘可知此香来历?”
“……三庄主抬举了。”
唐之袖诡异地沉默几秒,语调里带着几分古怪:“天夕香是从勾漏山天欲宫流传出的迷药,天欲宫在南疆亦是个十分神秘的势力,鲜有人知晓其起源和传承。”
黑暗中,柳静海许是没有注意到她神情尴尬,仍兴致盎然地追问道:“段氏此女乃是大理段家子嗣,她又是天欲宫的人,难道天欲宫和段家之间有何渊源不成?”
“……”
唐之袖见他甚是好奇,想想自己也没必要替段家打掩护,当下组织了一番语言,侃侃道:“渊源到没有,孽缘却有一段。段氏在天龙寺内有一高僧,大悲僧,俗名段俭北,乃是如今段氏家主段慎思的伯父。段俭北年轻时容貌俊逸,颇受恭维,不免骄傲自大、行事风流,他在游历时曾遇见一位貌美女子,彼此有意,然未想这女子便是天欲宫宫主宓莉、人称‘放诞夫人’,最喜以美色和迷药等诸多阴损手段虏获好颜色的男子,带回天欲宫充作面首。”
柳静海&唐书雁:“……”
李滢“啊”了一声,满脸不可思议:“他不是和尚吗?!”
“那时候他还不是。”唐之袖耸耸肩:“再说和尚……算了不提那个。段俭北被困在天欲宫当了好几年的小白脸……面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回到段家后不久便入了天龙寺出家为僧。那女人名叫宓净儿,又精通制药,应是‘放诞夫人’宓莉的后人,段明净这个名字也不见得是假的,那段俭北可实实在在地在天欲宫困了好几年,谁知道是不是……不管他们如何查证,现在的结果就是,大理段氏认下了这个血脉。”
三人面上皆是一言难尽之色。天龙寺大悲僧在南疆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谁知道内里居然还藏着这么劲爆的阴私。
半晌后,柳静海才轻轻“咳”了一声,带着几分尴尬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之袖姑娘,照你所说,那大悲长老应是也中了天夕香的迷药、才被天欲宫俘获,他既是自己逃出去的,那体内的药效应该没有解掉?”
唐之袖怔了怔,迟疑着道:“这我不知……许是没有吧,天欲宫之人鲜少在外走动,我也只知道这么一点老旧消息。”
唐书雁顿时失望:“看来找段家讨解药也不得行了?”
唐之袖摇摇头,显然不对此抱有希望,她摸着李滢的手已经足够暖和,便停下了内力输送,在黑暗中摸索着将一个物件塞到唐书雁手中。唐书雁攥住摸了摸,发现是个小小的碗盏,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我先前薅了一些仙茅,大小姐,你留在这里把草汁揉出来,对,揉成像香包里的那种样子。现在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了,我去附近的蛮族村落探探,看能不能弄两只羊取些胆汁,找不到岩羊和异色仙茅,只能先用些普通的代替。”
“哎、好。”唐书雁忙忙应下,见唐之袖利落地站起、整理武器,忍不住叮嘱道:“你也小心,找不到就尽快回来吧,此地终究是受五毒教管控,我等离开,当地蛮族人必定警觉,段、宓净儿得五毒庇佑,那楼翌教主不是个好相与的,你……”
从唐书雁的方向,能看到唐之袖的身形骤然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僵硬只是一场幻觉,连语调也保持着她一贯的淡然沉着。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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