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小说:[剑三]墓衣行 作者:洛娅
    夜里恰好有一场小雨,到了清晨时分,整个花山镇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水雾中。客栈周围被匆匆赶来的蛮族大汉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人人皆是神色凝重,住在店中的客人都被急急唤醒,此时三三两两地聚拢在大厅之中窃窃私语。

    唐书雁轻轻推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扇木窗,微风透过窗户送来阵阵野花的芬芳,湿润的空气里偏又混杂了浓郁的血腥气,令人闻之作呕。

    她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明媚的心情也蒙上一层阴翳。

    客栈二楼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唐书雁下意识地随着声音看去,只见唐之袖在两个蛮族大汉的陪伴下若无其事地走下楼梯,直直地朝着他们这一桌走来,紧随其后的柳静海亦是神情淡然,表情宁和。那两个蛮族大汉戒备地看了他们几眼,随即粗声粗气地唤了另一组人,在对方愤怒的抗争中强行将人带上了楼。

    唐书雁心中松了口气,赶忙迎上两人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死了个狼族贵人,他们一族不肯罢休。”柳静海握住她的手,言简意赅地道:“我与之袖姑娘是仅有的察觉到犯案动静的人,他们倒没为难我们。”

    “狼族人会那么好说话?”

    一身素衣倚着窗边的段明净听了微微蹙眉,随后又满怀歉意地解释道:“柳郎君,我并非疑你,只是这当地的格蛮四族一向护短,狼族尤甚。我担心他们还有别的手段。”

    “段姑娘不必担忧。”唐之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李滢身边,习惯性地给小马驹投喂了几粒豆子。此时客栈被蛮族人戒严,小马驹也破格被允许牵进了厅堂,幸好它体型不大,往竹椅边上一卧,活似个乖巧的宠物。

    “这家客栈里的住客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能在事发之后坐在这里的,无一不是有背景之人。蛮族护短,但也要量力而行,虎、狼、鹿、羊,格蛮四族还不是狼族的一言堂。”

    她话还没说完,李滢便勾肩搭背地搂着她坐下,凑过来用一种又紧张又兴奋的语调急急问道:“哎,哎,你在那间屋子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啊?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听有人喊是厉鬼索命,是不是啊?”

    唐之袖刚想埋汰她,忽而眼珠一转,也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道:“是啊,那狼族人死得可惨呢,肚皮上开了个血窟窿,弄得一床垫跟红染缸里捞出来似的,胃肠都被搅成了碎肉,黄黄白白,里头还有前几日吃的肉……”

    “……”李滢一脸菜色地捂住她的嘴,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并顺手将搁在桌面上的一碟腌瓜推远了点。

    唐之袖闷闷地笑了几声,十分大度地接受了她的示弱,随后收敛了情绪冷声道:“虽然不是鬼怪作祟,但那人死状凄惨,不亚于我刚才所述。凶犯武功高明、手段残酷,虽不知他与那狼族贵人有何仇怨,但此处已不是安全居所,我们尽快离开吧。”

    她这话听着像是命令,但唐书雁和李滢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当即表示没有什么需要收拾,完全可以直接上路。段明净略略犹豫了一下,虽然也跟着起了身,但仍是忧心忡忡地向着柳静海问道:“柳郎君,我们这一走,若是蛮族人又疑上来……”

    柳静海正替唐书雁裹上一件罩衣,闻言安慰道:“不会的,我等是汉人,而那凶犯所使皆是南疆的阴诡手段,这点蛮族人更清楚,所以刚才才会那般痛快地放我两人下来。”

    段明净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语,只是面上仍笼罩着一抹淡淡的忧愁。她本就容貌秀美仪态万千,此时虽是素面朝天,但在一众仓促起身未及梳妆的女子中,仍能令旁人眼前一亮。

    五人迅速离了客栈,唐之袖和李滢先前一路均是乘车换船、悠悠哉哉不赶时间,此时欲赶路时才犯了难,不得已只得步行出了镇子。然而还不等几人寻觅车船,后边便有一个蛮族姑娘远远追了上来,并毫不遮掩地放声大呼:

    “前头的汉人朋友,且等一等——”

    几人皆是精神一绷,唐之袖蹙眉向后瞄了眼,同时听柳静海冷静地安抚道:“无事,先听她说什么。”

    “她是蛮族人!”

    与李滢和唐书雁不同,段明净则显得格外紧张,甚至捺不住地直接攥住了柳静海的衣袖,身子也往他背后躲去。唐之袖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又意味深长地扫过尚无所觉的柳静海,伸手将唐书雁向身边拉了拉,口中道:“鬓边簪花、肩上佩戴白色毛皮饰物——这姑娘也是蛮人贵族;手上无伤痕——她并非狼族、虎族人;下盘无力、呼吸急促却能一路追来——她粗通点护身功夫没有威胁;最后,这般孤身一人又敢大声呼唤……”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调侃般地笑了声,“段姑娘,许是要请你去做客呢。”

    她这几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引了过去,随着那蛮人女子的靠近,对方身上的特征也一一明晰起来,竟是处处映衬,李滢忍不住伸着脖子瞅了瞅段明净,好奇地出声追问:“真的假的啊?”

    她话音才落,柳静海便不留痕迹地侧了侧身,面上却看不出半分异样。眼见几人一致朝自己望来,段明净登时羞赧地咬了咬唇,手也不由得放了开去。

    那蛮人女子已经跑到了近前,听到最后两句话,不禁喘着气笑眯眯地道:“你们猜得准哩,阿爷才吩咐了奴儿,请你们去奴家寨子里住。”

    柳静海冲她拱拱手:“姑娘不是狼族人?”语气里带着肯定的意味。

    “不,”那姑娘立刻摇头:“奴名金芽儿,家里是鹿神子民。”

    仿佛怕他们不信,那姑娘又撩起了披肩露出上臂纹着的小小徽记。

    “阿爷知道你们是好人,可是朵拉死得实在……”她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朵拉家里只得她一个女娘,她这一去,好几家近亲都要为争产打架。这些原不关你们事,可你们若这时走了,难保不会被那想争产的扰了去,不若先到奴家寨子里歇几日。那几家再想做什么,也是不敢在鹿神面前放肆的。”

    唐之袖微微一怔,偏头和柳静海交换了一个眼神,狐疑地道:“只有这些?”

    “不止,就在刚才,奴家阿爷被点了名查这个事儿,留几位下来,也能多个询问的路子。”那蛮族女子摊摊手,特别光棍地交了底:“奴家里不想偏帮,请了你们去奴家寨子,权当是替朵拉把害她的人找出来吧。”

    “何况,你们还是出手大方的中原人,奴家也指望多换几个茶钱哩。”

    她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又未摆出强迫的姿态,五人也不好再推诿,唐之袖与柳静海唐书雁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索性应了这女子。几人返回花山镇采买了一些东西,随后跟着那蛮族女子一并往鹿族村寨走去。

    格蛮四族在花山镇周围毗邻而居,往来不过半个多时辰的脚程,受节日气氛的影响,一路上不时能看到拎着东西说说笑笑走亲串友的蛮族人。显然,花山镇上发生的惨案还没传到众人耳中,只是在这般快速的人口流动下,那案子还不知能保密多久。

    进入鹿族村寨,迎面便见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围在一起跳竹竿,其中一个穿着洒花红裙子的小女孩看到他们后,立刻舍下玩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大声喊道:“芽姊,阿婆有事喊你咧!甜蔗呢?不给奴甜蔗,奴就不说给你!”

    金芽儿揪了揪女孩的小辫子,笑道:“没有甜蔗,今晨有事,不及得买,好妹儿,先告诉阿姊,阿姊过几天补给你。”

    小女孩嘟了嘟嘴,有些不大高兴,但被金芽儿三言两语一哄,还是将长辈吩咐的话说了出来。两人用蛮族方言交流几句后,金芽儿一脸歉意地转身道:“对不住,中原朋友,奴家阿婆正唤着奴去。这样,你们先歇着,在寨子里看看也好,待奴先办了阿婆的事可行?”

    说着又将那小女孩拉过来,朝前推了推:“云喜,你会讲汉话,先带远客到客舍去。”

    唐之袖等人自是无有不应:“长者为重,金芽姑娘且去便是。”

    金芽儿匆匆离开,唐之袖低头见那名叫云喜的小女孩一脸不乐意,当下轻笑着走过去,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并一粒银豆子塞到她手里:“拿着去买糖糕吃吧。”

    突然被塞了一把钱,云喜先是愣了下,随后很快咧嘴笑了开来:“谢阿姊!”她很熟练地将铜钱放到脖子上挂着的小荷包里,银豆子贴身收好,随后主动去拉唐之袖的手。

    “奴带阿姊去客舍!”

    “哎,好,小黄来——”

    唐之袖招手将小马驹牵到身边,抱起云喜将她放在了马背上。小马驹之前从没载过人,此时不住地扭头往背上看,又迫不及待地想走两步,惹得小姑娘咯咯笑个不停。

    一行人正在云喜的指引下穿过村寨,寨子里人不多,唐之袖牵着缰绳带云喜走在最前面开路,迎面遇上的鹿族人也只是礼貌地冲他们点头笑笑,并不多言。她一手随意地从一户人家门口的花架上掐了朵花,捻了两下,扭头对着小姑娘问道:“云喜,你们村子里的花带怎么没拉好?”

    按蛮族的风俗,花山节期间,家家户户都会在屋舍前用竹子扎好绿色的花架,上面点缀鲜花和彩带,富裕的人家还会摆上各种吃食,各家各户的花架首尾相接,使得一片屋舍都被鲜花彩带环绕,俗称花带。

    花山镇上的花带绚丽夺目,然而在这鹿族村寨里,花带却是左缺一块右漏一点,摆出来的几个看上去也是匆匆扎成、相当粗糙,对于向来看重花山节的蛮族人而言,显然是非常奇怪的。

    “都是胡里作怪,几个阿兄都没闲拉花带……”云喜双手扶着小马驹的脖子维持平衡,一听这话就立刻愤愤地嚷嚷起来,连带着口音也重了许多。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阵,见唐之袖露出迟疑的神情,不得不放缓语速重复道:“哦,用中原话说,是有贼子偷东西!”

    “有贼?”唐之袖想过多个理由,没想到却是这个答案:“什么贼?能搅得全寨子都不得安宁?”

    “阿爷阿婆都说是胡里,可奴知道啊,根本不是……”

    云喜终究还是小孩心性,藏不住话,虽然与金芽儿说话时还记得用格蛮语避讳着,可一高兴起来就将这些都抛到了脑后,加上唐之袖有意无意地引诱,很快就将隐瞒的事全都倒了出来。

    “不是胡里,是魃啊!死人从地里爬出来变的魃!”云喜用两只手捂住嘴,瞪大眼睛闷声道。

    “……”

    唐之袖面上的神情有一瞬的僵硬,这种程度的悄悄话瞒不过身怀内力的几人,连跟在后头偷听的几人也神色怪异,颇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原本以为能听到什么辛密,没想到却是骗小孩的玩笑话。

    他们的心态云喜无从察觉,她扭着身子贴近唐之袖,神神秘秘地继续炫耀:“奴说与姊姊,待得天晚了,可不得出去客舍外头,魃可厉害呢,专在夜里出来吃人心!”

    “这么凶狠!”唐之袖配合着作惊叹状,“那待在屋子里,魃就进不来了吗?”

    “客舍门上燃了苦熏,魃不敢进的。”云喜只差拍着胸脯打包票,神色既钦佩又骄傲:“有圣教主庇佑,定能早早打杀了那些作乱的魃!你们若见到圣教门人巡查,万万记得恭敬些。”

    “圣教?”唐之袖疑惑地搔搔脸颊,“我只晓得这里苗人信五仙教,这圣教……”

    “圣教主就是五仙教主啦!”云喜送了她一个“你怎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的嫌弃眼神,用嫩嫩的童音解释道:“这里的苗人、格蛮人、彝人、刀家人,还有别的部族,都奉五仙教主为尊,你们虽是中原来的客人,可也不能对圣教主不恭,那样会被赶出去的!”

    “这么厉害!”

    唐之袖故意露出一副震惊又敬畏的神色,她这番姿态很好地应合了云喜那点炫耀的小心思,当下便听得小姑娘得意洋洋地道:“当然啦,阿嬷说了,如若没有圣教主,蛮族根本没有当下的好日子,过去还常有大寨的贵人欺负蛮人,现今全都没有啦!奴家里只要养好鹿、种好茶,往后常常能有米和肉吃,你们汉人也能买到苗疆的好东西!”

    “是啊,我们就是听说南疆安定了,方才来这里游历。”唐之袖跟着感慨两声,随后不经意地打探起了旁的消息。

    “小云喜,说说你们那位圣教主吧,我很想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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