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就是这了。”
黎明出发,过午才到,饶是众人身负武功,此时也不免感到疲累。十来个铜钱会伙计武功粗浅,此时早已是气喘如牛,横七竖八地歪坐一地,因着昨夜才下了一场小雨,此时地上土质松软,步伐间一串串行走痕迹难以掩盖,也无所谓他们这般粗疏了。
唐之袖冲身边谄媚讨好的言罗略一点头,抬步走向崖边,三下两下就攀了上去,越过山石向对面看去。
此处有一天然形成的浅坑,周围山势叠起、树木茂盛,若不是来到近前,当真难以发觉此地别有洞天。那坑中间的石质祭坛修得有模有样,只外头一圈却还散落着不少残碎石料,并有些许生活垃圾残留。
她看了一会,随即踩着枯草悉悉索索挪到何方易身旁两臂开外,肃着脸道:“这里常驻之人莫约有二三十,我看这附近石头上多有击打留下的痕迹,应是常有人练武。”
何方易淡淡“嗯”了一声,神色不动不知在想什么。他身后一个明教弟子凑上来,也跟着分析道:“此地进出不易,三十人应是极限,那圣坛亦是仿了教中,有这等规制,当不是平凡手下所居,十有八九是昔日叛教旧孽,说不得有个旗主般的人物住着。护法,可由我去探探?”
“使不得使不得!”
拖着疲惫的双腿费了好些功夫才爬上来的言罗听了,连忙摆着双手,大喘了一口气道:“小的们先前也是想探探,于是便遣了个小娃子,扮作采草迷路状,谁知刚刚靠近,便蹿出个黑手,不待问话就直接将人砍杀了!小的们看了胆寒,忙屁滚尿流地跑了,后远远看着,他们似是搜了这周围,小的们只是外头来的,比不得这里的人熟悉山势,说句不入耳的话,大人今日前来,未必瞒得过他们。”
“这么说,你是带我们往套子里走?”秦煌背着手从后头慢悠悠地上来,一句十分有压迫性的话被他用这种意味不明的语调说出来,当即令那言罗/干笑一声,忙不迭地为自己喊起冤来:“大人说哪里话,小的再不济,也不敢拿自己性命作陪,实在是只探得这一条路,这后头弟兄们可都能作证啊!”
他这话一出,下头的铜钱会伙计顿时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这些人在铜钱会中也勉强算得上好手,此番却被当作喽喽派出来做这又累又无油水的活,早就憋了一肚子不瞒,当下抱怨四起,颇有点群情激奋的架势。秦煌见状不由得轻哼一声,面上无动于衷,连个眼神都懒得分他们。唐之袖见他今天一路甚少说话,此时竟无缘无故地态度恶劣起来,不由得奇怪地看去一眼。
就在这时,一声尖啸恍若平地炸雷,骤然在众人耳畔响起,啸声中夹杂着滚滚内劲,直令人心绪翻伏、敛目蹙眉,那些武功粗浅的铜钱会伙计被这内力一震,当下纷纷倒地掩耳,面露痛苦之色。
一直开着的插件同时发出连串的报警声,唐之袖毫不犹豫地从何方易身边退开,敛下气息直攀上远处崖边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隐了身形。几秒后,祭坛方向突然现出一个背生双翼黑点,恍若一只展翅大鸟,几息之间便扑到了众人面前,何方易不躲不闪,同样是一声长啸,腰间刀出“锵”地一声挡住来袭之人。
人影骤停,众人终于看清袭来者的真容,当下便有不少人惊呼出声,神色惊骇,原来那人竟是自上而下悬停于山崖之上,背上生着一对近有十尺的硕大蝠翼,身形精瘦面色青白,恍若一只从天而降的大型吸血蝙蝠。
唐之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青翼蝠王,心里竟十分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丝惊艳。
明教前护教法王、青翼蝠王武逸青,据说是生在一个世代工匠之家,幼时家中遭山贼洗劫,亲人尽数丧于贼人之手,他本人因被其父苦心藏匿,才免而遇害。他逃脱后,曾跪在府衙门外三天求缉拿凶犯,可当地官员胆小无能,竟无任何作为,使得他从此对官府恨之入骨。此后,这武家子四处流浪拜师学武,十二岁时初有成就便急不可耐地闯寨寻仇,终究不敌那山贼之首,被砍断双脚弃于荒野之中,后为明教教众所救,自此加入明教。
这武家子双脚已失,武功俱废,只能终日抑郁卧床。不想有一日忽见一只蝙蝠飞入房中,其灵巧身姿使得这武家子茅塞顿开,重振精神,闭关研习家传机关术三月后,竟制出一“机关蝠翼”代替双脚移动,其中巧妙灵活,毫不逊于常人,顿使周围之人啧啧称奇,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引来当时还是明教护教法王的血眼龙王萧沙的注意。萧沙感他天资,遂不时加以点拨,这武家子也不负众望,专注武学六年后,最终创出以模仿蝙蝠行为为基础、配合“机关蝠翼”轻身功夫的独门蝙蝠武学,并在后来屡立奇功、升为明教护教法王。
因他屡得血眼龙王点拨之恩,在萧沙叛教被囚之后,他也毅然脱离明教,即便被江湖正道百般追杀,却始终不改心中志向,多番筹谋意图将血眼龙王救出少林寺。
唐家堡擅机关术,唐之袖看了几眼便瞧出些许门道,这青翼蝠王虽是个成年男子,但身形极瘦十分轻灵,细短的残缺小腿下端绑着坚实的金属护甲,不时与地面点触着借力。那人背后一对硕大蝠翼由铁木鲨皮制成的,连接处缠着韧性极好的筋线,使了巧妙手段与背部肩部的肌肉紧密贴合,并由上臂操控,在内力支持下,肌肉手臂协调发力,不仅能操控蝠翼扇动飞行,连转弯、急停这类动作也如指臂使。
武逸青原是自上而下急扑过来,一双健瘦手臂上绑着锃亮的金属护腕,十指上护甲尖锐锋利,直刺对面要害。然何方易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手挥刀直斩在对方护腕上,另一手竟五指交错相握推抵、以赤手阻住了对方的突刺!
两人双手相接彼此角力了几息,武逸青终是重心不稳后继乏力,只得使劲一推借力反冲了出去。他稳住身形,一张青白的脸上流露出些许错愕,谨慎地拉开了双方之间的距离。
“小子,你很不错。”他压低声音中肯地说了一句。
“以你的身手,中原武林必定有你一席之地,何必龟缩西境为陆危楼卖命。”
何方易甩袖收势,未待开口,他身边的几个明教弟子便已神情愤恨地大声怒骂,一连串波斯语说得极快,便是听不懂,从他们的神态间也多少能猜出其中意思。
“立场不同,无需赘言。”何方易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他扬起手中的刀架在肩上,双目紧盯对方,脸上逐渐浮起一抹狂热的战意,整个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与先前沉默迷惘的姿态判若两人。
“在下何方易,青翼蝠王,请赐教!”
武逸青再次发出一声尖啸,刺得人耳膜生疼,身形却是迅速向后褪去,紧随而至的是并排三道霸道的刀气,直袭至二十尺开外方才有所衰落,刀气所过之处光秃一片,草木化为飞灰、岩石皆崩成沙砾,竟是生生将那突起的山头削了一小半下去!
在场众人均是心中巨震,不止武逸青背后冷汗乍起,秦煌与唐之袖亦是警醒。先前在地鼠门时,何方易刀未出鞘只以玉笛作兵,虽也是气势逼人,但远未有今日这般震撼,这“西域第一刀”的推崇,当真实至名归。
想到这儿,唐之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溜到何方易手中那柄刀上,只见那刀的刀身极短极薄,只有二尺三寸,从刀侧看去只能见着一条白线延展开来,刀宽却有足足两掌,形状甚是怪异,想来这便是当年和柳浮云一并失踪的宝刀“吞吴”。
如今看,这柳浮云虽忘却前事变作了何方易,可一手功夫并未丢弃,霸刀山庄近年来虽行事低调,但百年武学传承依旧声名在外,何方易平时不显,可若有人能迫他使出真功夫,这霸王刀法的行迹绝对掩饰不住。明教教主也是武林响当当的人物,岂会连这也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唐之袖的心不禁沉了沉,何方易是霸刀之人许是瞒不住,现在尚不知陆危楼是否知晓他的确切身份,否则唐家在这一点上可就落了后手。
她心思分出,另一边却斗得火热,武逸青身形灵活诡变,但架不住何方易的刀气范围广博。他一开始便看出对方这堪比飞行的轻功十分特别,起手便直接使出霸刀的“雪絮金屏”刀法,先是一招“楚河汉界”,以刀气隔开了两人与旁观众人,随后卡死双方之间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许对面的人逃远,只以疾风骤雨般的刀气围攻,一时间场中沙石尘土飞扬不断,场面煞是震撼。
刀气外放虽是好使,但对一般习武之人而言消耗极大,但何方易内力磅礴,一时半会始终不见力竭的苗头。武逸青东躲西藏被压着打了好一阵,向前进不得、向后又走不脱,心中不觉怒气渐涨,他也曾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何曾被这么一个无名后辈压着打过?当下在一个闪身后拼力调动全部真气护住周身,胸腔骤然鼓起,迎着刀气不躲不闪,一阵摄人心魄的无形声波瞬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出去,正是青翼蝠王赖以成名的绝招音波功。
声波无形无质,更无法防御,何方易身形一震,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外放刀气也迅速削弱,声波过处,内力较差之人更是全身颤栗,有些人耳中已有血迹渗出。
眼看场上的形式即将逆转,那音波功却是戛然而止,悬在半空的武逸青更是一口血喷出,同时不受控制地坠了下来,满脸怨恨地盯着山崖边的大树嘶声道:“何人暗箭伤人?!”
甩出一根梅花针强行打断了武逸青的运功后,唐之袖默不作声地平了平翻涌的真气,见何方易也顺声看了过来,眉头微蹙。他虽是有些不满唐之袖随意插手自己的战斗,但想到身后哀嚎一片的众喽喽,终究也未出言责备,只是道:“你们下去搜!”
唐之袖听了二话不说,脚尖点地直接冲下了山崖,何方易身边的四个明教弟子底子也算不错,很快缓过劲来,也跟着她一起飞速离开,倒是铜钱会那边仅有两三个人勉强跟上,其余则是无力再做些什么了。
梅花针小小一枚,并没有多少杀伤力,但被人灌以内力掷入穴道打断招式、其造成的真气紊乱反伤经脉对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是相当严重的内伤,武逸青此刻体内气血翻涌,只能勉强维持住身后蝠翼扇动,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一串人从自己身边溜过,直扑山下祭坛。
他见何方易并没有乘人之危,心下稍安的同时也在加紧运功平复体内躁动的真气,同时不忘嘴上转移话题:“你这后生当真不错,可这武功路数却不是教中的,入教之前你师从何人?”
何方易的眼神微微漂移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古井无波,“无家之人,入了教便是明尊座下。我从圣墓山远赴中原,今日便是为蝠王而来,蝠王,请——”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