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集这地方鱼龙混杂,能扎根于此的,无一不生了双慧眼。见秦煌和唐之袖完好无损地从僻巷踱回来,街边不少人的目光都闪了闪,互相以眼神交流着消息,面上不约而同地带上几分恭敬。
在江流集,正经交易的商人是不会往偏僻的街摊巷子里凑的,想要捡漏买到稀罕货,只能走远了往暗街去。而暗街里做着黑道买卖的地下人自有品评客人的法子,若是觉得能吃下,便出手,若走了眼,呵呵,集子外头的白老虎还等着吃饭呢。
虽然有诸多风险,但仍有不少江湖人愿意往暗街凑。江湖凶险,除了明面上弄不到手的好货,暗街还能买到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情报。
秦煌与唐之袖不耐烦花精力去摸索江流集的地下规矩,索性便用了最简单实用的法子,那灰衣人再是兄弟情深,也抵不住斩逆堂的诸般手段,不过一刻钟便气息奄奄地交了底。两人按照那人吐露的消息原路返回,寻到了一处名叫“甘味堂”的铺子,唐之袖站在门前盯着上方的牌匾看了一会,忽然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
秦煌见状也不催她,只是站在一边问:“怎么?”
唐之袖一边笑一边摇头,主动伸手拉他进了铺子。她此时已经补好了妆,言谈之间媚态毕露,仿佛换了一个人,见铺子中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掌柜半歪在榻上昏昏欲睡,索性大大方方地拉着秦煌站在屋子中央,勾着他的脖子窃窃私语。
“郎君可知这‘甘味堂’之名出自何处?”
这家售卖兵器和伤药的铺子在偌大的集子中亦十分显眼,明明取了个吃食的名字,卖的却是毫不搭干的货,秦煌先时见着便留了心,只因要钓出身后的尾巴才匆匆一览而过。如今唐之袖主动凑上来,声音压得虽低,却瞒不过身怀武功之人,想是故意说给店中那掌柜听。
“我不知,袖袖可为我解惑?”
唐之袖嘻嘻一笑,道:“郎君需知,这溜须拍马也是一门功夫。单说‘桃李’一词,便有四五种释义,‘何彼襛矣,华如桃李’,既赞了桃花李花之娇艳,又喻容貌华美、年岁正好。另有韩诗外传曰:‘夫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后人遂以‘桃李’喻栽培的后辈和所教的门生。太史公所注李将军列传中亦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肆无忌惮地盯着那店中掌柜,说到后来,那掌柜面上果然有了波动,虽仍闭着眼睛,却早已弃了那装睡的姿态。
“古往今来,多有先贤赞桃李,并以此喻人,反观这‘甘味’二字,”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笑了两声,整个人都挂在了秦煌身上。
“真朴实!真精辟!想来取这名字的人也是一片衷心,却不知这地鼠门掌门陶若李和其夫人‘铁娘子’李若桃得知后,又会作何感想?”
拍马屁拍到这个份上,也是绝了!
听到这里,秦煌也不禁低笑出声,心中默默同情了一把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地鼠门掌门。在两人的笑声中,那掌柜一骨碌从榻上翻下来,状若自如地理了理衣服,接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迎上来拱拱手,道:“小老儿精神不济,先前怠慢了两位,还请多多担待。两位可有什么想要的?别看这铺子不打眼,可小老儿门路广,只要有货,一定能给两位弄来。”
秦煌闻言眸光微暗,心中不觉多了几分警惕。刚才两人已经报出了地鼠门的名字,然而这掌柜却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的态度,可见他身后的水够深,底气也够足。
他偏头,大大方方地对唐之袖挑眉示意,唐之袖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冲着那掌柜问道:“知道地鼠门路子广,你们这里可有千机匣?只要最新的,若是那些十年八年前的旧物,就别拿出来碍眼了。”
那掌柜神色不变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笑意却未及眼底,偏面上还更灿烂几分:“不瞒姑娘,这从唐家堡流出来的千机匣,就没有哪两把是一模一样的,而且这东西危险得紧,姑娘若只是买来把玩,小老儿这倒也有几件合适的。两三年内的新货如今铺子里确实没有,姑娘若想寻些灵巧物件防身,不妨看看别的。”
唐之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啧”了一声:“我们是杀了人才找到这的,掌柜的既有这眼力,又何苦推三阻四?我说了,只要最新的,至于怎么使,钱货两清后也不是你们的责。说个时间和价吧。”
听她这么说,那掌柜也收敛了些先前的客套,让座之后正经拿出一副谈生意的架势,侃侃道:“却是小老儿走眼了,该打!既然姑娘也是同道中人,当知这货的价不是小老儿能定的。市价虽摆在那里,可若碰上那等手松的主儿,几十上百两便能拿下,若不幸遇上了靠这个讨饭吃的大老鼠,想从他们手里抠好东西,不出点血,呵呵……”
唐之袖眯了眯眼,娇笑着接下他的话:“那正好,姑奶奶还怕没有大老鼠敢露面呢。掌柜的只管去问新货便是,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大老鼠么,不识趣也没法子在这行当里混着,你说可是这理?”
“有您这话,小老儿就有底气了。”
见唐之袖这么上道,那掌柜当下深深作了一揖,笑容不变:“半个月内,定给您个准信。”
“……不能早点?”唐之袖闻言却略略敛了笑意,语气也淡了几分:“半个月,加上后头验货和一系的麻烦事,若不是着急,我们自己撒网子拿人也使得了。”
那掌柜也跟着露出一个遗憾的神色,道:“如有法子,小老儿也愿意早点拿到这中间钱。”
铺子里陷入了安静,过了一会,唐之袖才淡声道:“半个月后,白龙口阴山城里验货。做不到的话,这定金我就不给了。”
那掌柜露出为难之意,又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妥协道:“姑娘真是不心疼我这把老骨头。定金一百两不退,钱货两清后,另加十之一的扯线钱。”
他刚说完,秦煌便已扔了一锭金子过去,那掌柜稳稳地接住,两个指甲一掐后顺势揣进袖子里,那双小眼更弯上几分,同时回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两位可还要去后头坐坐?”
“不了,你给我包上几剂治风寒腹泻的药,要实货。”
唐之袖摆摆手随意地回了一句,然后拉上兜帽,双手搂着秦煌的腰腻在他怀里,仰头娇滴滴地道:“子煌哥哥,银子不还了,帮你办事好不好?”
虽明知她这是做给那掌柜看的样子,秦煌仍是不易察觉地抖了一抖。说来也怪,平日里他为得唐之袖一个笑脸宁愿费时费心变着花样哄人,可若唐之袖主动撒娇,他偏又觉得芒刺在背,恨不得远远跳开。
两人拎着顺手捎上的几包药出了铺子,虽看着仍在腻腻歪歪,实则不约而同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一直走到集子中最热闹的街上,秦煌这才漫不经心地道:“袖袖可是又发现了什么?”
唐之袖步履轻快地挽着他的胳膊,棕色的鹿皮小靴子踏在河边滩涂的竹铺地面上,发出清脆均匀的“哒哒”声,闻言,她冲秦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神态飞扬却声音极轻地道:“总不能白用你的银子。郎君出来游历,并不碍着为明教立下一功不是?”
“你说那地鼠门的老头?不对,是白眉鼠王?!”
唐之袖并没有接话,而是向旁边努了努嘴道:“郎君先前没怎么在江湖走动吧,需知在朝廷颁布破立令之后,中原各地明面上是没有明教弟子的,你穿着这一身——”
她的视线落在秦煌身上,而后意有所指地示意他朝周围看去,“虽说瞿塘峡中黑道势力泛滥,可你看那些普通摊贩和劳工,竟对明教弟子视若无睹,一派习以为常的架势。我听闻白眉鼠王和青翼蝠王一直在暗中联络人手,企图从少林手中救出血眼龙王,说不得这附近便有他们的据点,郎君难道不想查查么?”
秦煌朝四周一扫,随即攥紧了她的手,过了一会才意味不明地道:“袖袖当真奇怪,先时在洛道杀些地鼠门与蝙蝠帮的小卒子时,你可是当着鲍散人的面将我好一通数落,为何如今又撺掇我查起他们来?”
“若无明教两叛教法王,我何苦怂你去做这般吃力不讨好之事?”唐之袖故作抱怨地以手肘捣了他一下,鼓着腮帮子道:“那两人打着蝙蝠帮地鼠门的旗号在这一地段搅风搅雨,早晚引来天策少林等正道人士,到那时除魔卫道,我家生意路还不知会被截断多少。”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绕过一处摊子,继续激道:“当然,明教若真不在意那两人,便当我没说吧。”
秦煌轻笑着搂她朝自己一带,既没赞同又没反对,只道:“我知,袖袖当真贴心。”
唐之袖听着他的语气,心中悄然警醒了几分,不再多言。两人手牵手走了一阵,将近码头的时候,只听一阵马儿的嘶鸣伴随着热烈的喧哗声从一侧人群间远远传了出来,两人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处牲畜摊子正被团团的人群包围着,所有人均是一脸热切地望着从不远处山坡上飞驰下来的一人一马,不时高声叫好,更有甚者大力鼓起了掌,脸激动得一片通红。
唐之袖一望之下,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只见叶凡正驾驭着一匹全身雪白的马从将近四十五度的小山坡上冲下来,在近了集市之际猛地一拉缰绳,马匹长长地嘶鸣了一声,随着他的动作前蹄高高抬起,稳稳停在集市的竹铺地面之外,而后抖了抖耳朵,在身上之人的驱使下不急不缓地走进集市。
围观人群间的气氛更加热烈,不少人甚至忍不住蜂拥上前,簇拥着那一人一马走向摊子。待走得近了,那匹白马的形貌也渐渐清晰起来,它身上没配马鞍,雪白鬃毛下的肌肉线条结实流畅,神骏非常,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睛不时扑闪一下,更显得灵性十足。马背上的黄衣公子容貌俊美,单手持缰轻松写意地驱使着马匹,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罕见潇洒与贵气,随着他走近,人群之中不止是女子脸红,便是男子见了,也忍不住赞上一声。
叶凡并没有见到站在远处的两人,他驱着马靠近摊子后便翻身下来,人群随着中间人的动作缓缓移动,唐之袖目光一转,才注意到这摊子前另有两匹白马,几个精壮的汉子守在附近,挡住了围观人群跃跃欲试的动作,他们之间的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迎上去接了叶凡手中的缰绳,热情地与他说话,唐小婉和唐书雁也凑近上去,同样一副心潮澎湃的模样。
“是匹好马!”
秦煌发出一声同样的感慨,“便是在阴山草原,这样的马也算是难得了。”
两人循着间隙挤进人群,直到近前,才听清唐书雁正与那领头的马贩子讨价还价:“再少点吧,那一匹才三万八千两,这匹虽是更好,可这差价也未免太大了。”
“话不能这么说,姑娘,那匹母马有些年岁了,性子温顺又失了锐气,这匹可是才成年不久的公马,精神、力气、速度都是一等一的好,若不是路途不便,运去长安的话万金都能卖的。”
唐之袖对钱最是敏感,一听这话便立时舍了秦煌,卯足了劲挤到中间,急急开口道:“大小姐,您要买这马?”
众人皆是齐齐看她,旁人的神色唐之袖看不见,只是那领头的马贩子面上却不由自主地呆了呆,目光在唐书雁和唐之袖两人身上转了几圈。只因唐书雁今日一副干练朴素的打扮,远远比不上刚逛完街搂了一堆奢侈品的唐之袖富贵华丽,他一时不知道两人谁能做主。
唐书雁见了她也是一愣,跟着看到秦煌紧随其后,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尴尬一笑。听到她的声音,正和叶凡说话的唐小婉也将目光投了过来,随后眼睛一亮,小跑过来:“之袖,你带了多少银子?先借我一些。”
唐之袖扫过她和叶凡交错相握的手,“小婉小姐要买这马?”
唐小婉点点头,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与那马儿竟有几分相似,“是啊,这马太好了,小凡哥哥与我都很喜欢。”
随后,她又有些羞涩地放低了声音:“太奶奶答应过我,以后嫁妆怎么用,都随我意。”
唐之袖:“……”
看吧,这就是投胎的技术,不用做任务也不用走商,逃婚惹下烂摊子有家人兜底,末了还有大笔嫁妆。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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