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小说:[剑三]墓衣行 作者:洛娅
    此言一出,秦煌和唐书雁同时愣了,他二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会?!”

    “江湖上是非多,你永远不知道那些陌生人的一张笑脸之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心。”

    唐之袖放下碗,抬头十分平静地看着鲍穆侠,道:“鲍大夫,你对那福威镖局的陈镖头了解多少?”

    鲍穆侠不明所以,他当时并没有跟秦煌和唐书雁一起前去破庙交货,现在看到两人反应甚大,也隐隐感觉有些不安,连忙道:“我只知他名陈翰林,是福威镖局的主事人,福威镖局过去常常从洛道过,但陈镖头却不是次次都来。至于别的……倒真不知什么。”

    “向斩萧是刚才那老汉的儿子?那他应该认得福威镖局的人……”秦煌也不啃饼了,他微垂着头,脸色沉沉地道:“可看那向老汉的神态,应是不知自己的儿子便是此回劫镖的主使人。但陈镖头……”他思索了一会,神色慢慢冷峻起来,抬头对唐书雁道:“姑娘可记得?那姓陈的却是认得向斩萧的。”

    唐书雁点头:“没错,你我二人将破庙之事告知陈镖头时,他曾大笑着言其死的好,随后又什么都不说了。我那时只当是他知晓了昔日对头的死讯,一时失态,便未再深究。”她盯着锅中正在冒着热气的肉粥,而后神色迟疑地看向唐之袖。

    “那向老爹……”

    他俩人犹在疑惑,却不想这番没头没尾的对话彻底将另外三人绕晕了。

    “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唐书雁的目光越过唐小婉和叶凡,见鲍穆侠同样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便细细解释给他们听:“鲍大夫有所不知,先前陈镖头拜托我二人前往桉林中的破庙送货时,并未言明是何人接收。待我等到达庙中拿出货物之后,立时便有江湖草莽从隐蔽处现身聚集,将小庙团团围住,为首之人乃是一个失去左手左足的汉子,自称恶人谷向斩萧,并向我二人质问。”

    “怎地又牵扯上了恶人谷?”叶凡听后顿时大皱眉头,显然不愿相信自己恩师所统帅的竟都是这般穷凶极恶之徒。

    唐之袖听到这里,突然插口道:“那向斩萧入了恶人谷,其他人却不是。”

    众人闻言一并朝她望去,不料她并未解释,只朝着唐书雁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唐书雁面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却仍是道:“那人见我们带着货,便质问我二人可是奉了陈镖头之命,秦郎君……也未同他客气……”

    唐之袖看了秦煌一眼,见他抿着嘴神情稍显窘迫,便明白他那时定是心中有气,又拿出了先前见过的刻薄姿态。而那些亡命之徒又有几个会好声好气的说话?说不得便在三言两语间动起手来。

    鲍穆侠有些吃惊,同时也有几分了然,问道:“两位除了他们?”

    唐书雁默默点头:“都是些血腥味极重的江湖人,秦郎君与我便未曾留手,包括向斩萧,也死在了庙中。等我二人再转回时,便听说您已经随着几辆镖车和伤者先回了村子,秦郎君将那庙中所见尽数说与陈镖头之后,他便大笑着说‘原来是向斩萧!死的好!死的好!’,之后便不肯多言,与我二人作别后,带着剩余手下匆匆离去了。”

    鲍穆侠挠挠头,神情尴尬地道:“鲍某见桉林中有几个趟子手伤得厉害,一时心急,便先与他们回了村子……”

    “你在那后去了何处?向老爹又为何会找上你?”

    秦煌忽然主动冲着唐之袖开口,声音中一时竟听不出喜怒。

    “我去了飞仙山传讯。”

    唐之袖语气淡淡地回答。如今在场几人均有或多或少的困惑,唯有她始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对一切都了然于胸。

    “传讯?”

    “郎君莫忘了,我等是出来做什么的?”唐之袖像是有些不满他的语气,当即冷声回击道:“我与在下游搜索的同门早有约定,无论哪方寻到书雁小姐和小婉小姐的踪迹,都要寻一高处燃起黄烟作为讯号告知对方。我既已确定书雁小姐平安,当然要在第一时间通知同门,郎君乐于助人,可那福威镖局能否顺利交货又与我何干。”

    “原来是这样。”

    唐书雁赶紧抢在秦煌前面接话,佯作嗔怒地道:“你去做正事,又何必藏着掖着,平白弄出一幅不近人情的样子,何苦来……”

    唐之袖知道她是在替自己与秦煌之间打圆场,可看到那锅肉粥后,她忽然不想就这么顺坡下驴。

    “便是不做正事,我也不会帮他。”她冷漠地打断了唐书雁的话,唇角微微勾起,精致的脸上浮起一抹清晰的嘲讽。“江湖上多是非,不说别人,单是那陈翰林与向斩萧的恩怨,便不是你我应该插手的。”

    这话一出口,唐之袖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随即默默平复了心绪,又变回之前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态。

    “罢了,我从头说起。”

    “历来悍匪劫镖,要么杀光抢光,要么与镖头比划两手,从货中抽成,断无今日这等伤人却不抢东西的,可见背后指使人与那陈镖头必然相识。陈翰林想来也是心中有数,故而从一开始就没说实话。”

    她看了秦煌一眼,漠然质问道:“我瞧着郎君也明了这点,却不知你又何必去趟这浑水。”

    此言一出,旁人还好,鲍穆侠顿时感觉面上火辣辣的烫,谁都知道,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秦煌又如何会答应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请托。但他心中亦有不服,当下争辩道:“姑娘这话恕鲍某不敢苟同,陈镖头与我等虽无太多来往,可福威镖局每次经过洛道,都会遣人震慑附近流寇,江津村享了平安,如今镖局落难,岂有不伸手之理?”

    对于他的反诘,唐之袖先是诧异,随后又露出一种十分微妙的表情,继而道:“鲍大夫,今日围攻福威镖局的寇匪,大多是蝙蝠帮、地鼠门和铜钱会的下属门人。”

    她在三个门派的名字上刻意加重了语调,却发现说完这句后,在场几人竟无一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得认命地继续解释:“铜钱会且不谈,那蝙蝠帮和地鼠门,过去都曾归于明教麾下,由两位明教法王,青翼蝠王武逸青和白眉鼠王胡鞑分别统领。想来鲍大夫是觉得,与福威镖局的情谊更胜昔日旧主?”

    此言一出,鲍穆侠顿时紫涨了脸,嘴唇开合再也吐不出半个字。秦煌同样觉出几分尴尬,他身为明教弟子,此时却被一个外人点出昔日辛密,想到自己之前言之凿凿,如今面上也颇挂不住,只得轻咳一声道:“这都是过去之事,青翼蝠王与白眉鼠王如今已经叛离本教,那些人也算不得我教门下了。”

    “我知。”唐之袖轻轻颔首,随即似笑非笑地道:“青翼蝠王与白眉鼠王追随血眼龙王而去,如今已不再中原活动。只不过,蝙蝠帮素来以经营暗杀、情报为主,地鼠门中人则擅长穴地挖坟盗窃财物,销赃的路子极多,他们两家手下有不少奇人异士,虽上不得台面,但也是江湖黑道上颇有名气的势力。这两家因门中弟子良莠不齐、不容于中原武林正道,遂同边疆教派关系密切,互有生意来往,不论是我唐家堡还是你们明教,在中原行走时都少不了和这类人打交道。鲍大夫在江津村呆了许久不知外事也就罢了,倒是郎君你……”

    她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话锋一转,看着唐书雁道:“江湖刀剑无眼,鲍大夫欲助故人,先时伤的又是些小卒子,这等冲突原也不算什么,可又何必与那些庙中之人为难?我到之时,一眼望去满地尸首,两位真个是管杀不管埋,令我好一番劳作。”

    唐书雁听着也尴尬起来,她当时未作多想,此时也无从反驳。只是那鲍穆侠却忽而变了脸色,急急追问道:“姑娘将那些尸首都埋了?!”

    唐之袖瞥他一眼,冷哼道:“尸体养瘟疫,埋了祸及一方水土,这些我都晓得。只是秋季风大草干,用火去焚又怕烧了林子,我便用唐家的药散将那些尸体都化去了,剩下一点渣子碍不着什么。只要福威镖局的人不多嘴,任谁也找不出你们动手的证据。”

    鲍穆侠先是长出了口气,随后无地自容。秦煌被唐之袖劈头盖脸好一通说教,胸中的怨气反倒尽散了,当下彻底抛弃了之前的冷肃,饭也不吃嬉皮笑脸地挤到唐之袖身边,拱手讨饶:“之前是我错了,袖袖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嗷!”

    他被唐之袖一筷子戳在手臂麻穴上,顿时夸张地大叫一声,同时顺势捉住那只来不及收回去的小手,凑到脸边用力蹭着,便是被骂了也不肯松开,活像一只犯错后努力打滚卖萌讨好主人的大猫。

    唐之袖用力抽了几次手均是无果,在旁人投来的神色各异的视线下,顿觉尴尬不已,索性破罐子破摔,由他蹭去。

    “我在破庙中寻到半块玉佩和一封家书,打开看后,发现是向斩萧写与家中老父的,不知因何未有寄出。我读后,不忍此信一并埋没,又兼向老爹就在江津村中,便顺路将信带回交与了他。向老爹所赠的熏肉便是那封信的回礼。”

    “信上所言何事?”

    提起那封信,唐之袖的睫毛颤了颤,唐书雁所见过的那抹淡淡伤感再一次浮现出来。

    “父亲大人慈鉴:

    昔突逢大祸,斩萧唯恐祸及父母,故隐遁远避他乡。不料一去三载,直至近日,万事待定,方能返乡!”

    唐之袖仗着系统的阅读记录功能,此时一字不落地将那封书信背了出来:

    “天宝元年,儿遭陷害。翰林小儿,心狡语诈,图谋儿妻小小与吾镖主之位,暗害于我。幸儿命不该绝,历险脱出,唯肢体已残。”

    “儿为复仇,托身恶人之谷,虽多经艰难,仍能联络友朋,悄然聚集,日渐耳目广大。今设下计谋,赚翰林贼子押镖行经家乡,吾率人谋划,大仇当可报之!”

    “近日探得父居江津村,只待大事一定,便来相见。书不尽意,纸短情长,幸儿不日即可与父再见当远江湖,承欢膝下,亦不远矣!儿斩萧再拜。”

    ……

    随着唐之袖一字一句将向斩萧写与老父的书信背出,众人先是震惊,而后纷纷露出追悔莫及之态,待听到“儿斩萧再拜”的字句时,已是一片鸦雀无声。这其中以鲍穆侠最为震惊,过了许久,他才面色青红、哆嗦着嘴唇颤声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误伤了好人?!”

    “也算不得误伤。”

    唐之袖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她没去管鲍穆侠,而是对着一脸悔意的唐书雁温声道:“我早说过,人在江湖,若非关系极好,否则最不宜去插手旁人之间的恩怨,只因你根本分不清其中到底孰是孰非,便是侥幸分清了,可江湖又哪是个讲理的地方?由此信中可见,向斩萧才是原本的福威镖局主人,陈翰林暗害向斩萧、谋夺其家业与妻子在前,然向斩萧为报复,又不惜与寇匪为伍,还牵扯上无辜趟子手的数条人命,真论起来,他们二人哪一个手上都不干净。”

    唐书雁紧握双拳,她此时仍沉浸在那封信带来的震撼中,不由自主地讷讷问道:“向老爹方才还送来腌肉……他不知是我等杀了……”

    “我骗了他。”

    唐之袖摇摇头,淡淡地回答:“他原就不知此中详情,我将书信带给他时,只哄他说镖局之人脱险乃是一场局,向斩萧不忍镖局中不知情的趟子手死伤太过,遂与其妻里应外合蒙骗陈翰林削其爪牙,只待陈翰林身边缺人仓皇上路之时,再使计策悄悄报仇,因而一时之间无法归家。我又言称向斩萧为报仇入了恶人谷,少不得要谨慎小心,避免祸及家人。种种下来,真真假假,令其深信不疑却又不知儿子归期。向老爹年事已高,这洛道又不太平,便是最后带着遗憾去了,也好过此刻万念俱灰。再者……”

    她双手环起比了个样子,接着道:“与书信一并的半块白玉佩,原是向斩萧与其妻相认的信物,但从书雁小姐刚才的言语中可知,不仅是向斩萧之妻,连陈翰林先前都不知道向斩萧遇害却未死。我在桉林中见陈翰林对随行女眷护佑甚严,言语之间颇为关怀,而那向氏既肯与陈翰林一同走镖,想来更不知其中真相,反倒与陈翰林感情甚好,这样一来,倒不如就此错乱下去,省的那向氏得知实情,再平添一条人命。”

    “……姑娘如何能这样囫囵!”

    鲍穆侠听到这里顿时坐不住了,急急着正要开口,却冷不丁被唐之袖抢白过去:“那陈翰林本就是个小人,他将旁人委托的镖货平白赠与他人,可见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做这行,那些剩余的贵重之物定然也送不到货主手上。”

    唐之袖不给旁人反驳的时间,她随手捡了根木筷子在带着潮气的土地上画了张简易的地图,点着上面快速说道:“再往上游,过了巴陵县就是瞿塘峡,那里盘踞着十二连环坞的势力,做的都是无本的生意。陈翰林等人败了福威镖局的名声,已不可能再做走镖这行,单看他的衣着打扮,也不是那等安于平淡、愿意在地里刨食的老实人,他若想立足,八成会与寇匪贼军为伍。在瞿塘峡讨生活不容易,他势单力孤又心术不正,到时候自有恶人收拾他。我等先前出手帮他,若此后再反复伤人,又成了什么?”

    她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显然是不想再插手旁人恩怨,众人憋了半天,终究无可辩驳,只得在一片沉闷的气氛中吃完了这顿饭。

    在此之后,几人勉强打起精神,商量起各自的行程。

    鲍穆侠表示要继续留在江津村,将毒人的解药研究出来后再作打算,而唐之袖已经寻到姐妹两人,且叶凡与唐小婉当前目标一致相处甚好,也不必再跟着船队北上东都兜大圈子,几人探讨一番,遂决定直接走水路入蜀。至于秦煌,在矛盾说开嫌隙尽释之后,则又恢复了过去对唐之袖歪歪缠缠的姿态,并且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唐之袖见甩不掉他,便由得他去了。

    商量到最后,入蜀的队伍竟进一步壮大。

    五人又在江津村休息了一日,准备好接下来几天的食物,在一个微冷的早晨启程动身。临行前,鲍穆侠带着小徒弟鲍曦和几个村民来到村口送行,并郑重地叮嘱个不停。

    “沿着洛水向上游走,穿过桉林,便进入李渡城范围。那里毒人甚多,有些见着活物就扑,有些却仍保有着活人的神志,几位当仔细分辨,小心而行。那里的野兽都是吃腐物长大的,切不可抓来食用。”

    “在上游的长守村附近还有我教弟子戚少芳带人驻守,几位若是遇到,不妨请他们带个路。”

    说到这里,鲍穆侠显出几分犹豫,但最后仍是说了出来:“在那条路上,经常游荡着一个特别的毒人,他武功甚好,且不会伤人,背上一直背着一副棺材,好认得很。你们若是见到了,还请替我向他道个平安。”

    “他……名叫慕容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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