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村里的鲍大夫竟是昔日的明教下属,这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几个趟子手歇够之后,便在镖头的安排下三三两两地开始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他们将同伴的尸体收好,若遇到尸身尚算完好的匪徒,则会愤恨地上前再补上两刀。
唐之袖绕着镖车附近草草走了一圈,又朝被围在众人中央的马车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随后,她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了些药粉洒在周围,同时留心听着场中几人的对话。
“如今这江津村里只剩下了两种人,一是当年咱们这些明教大变后逃出来的落魄之人,二来就是那座李渡城被瘟疫吞噬后残存的平民百姓了。”
鲍穆侠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水,他坐在一架镖车的车轴上,对着秦煌露出一个苦意满满的笑容。
“当年长安城大光明寺之变后,我教举教西迁,我们这些伤病之人跟不上大部队,只能辗转逃到李渡城里……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教主他老人家何时能回来接我们,索性就在城里住下了,没想到,这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秦煌没有经历过大光明寺的那场大变,但明教中一些资历较老的弟子却对当年的情景记忆犹新,现在听鲍穆侠谈起这事,也不觉得陌生。
“如今洛道还剩下多少弟子?”
鲍穆侠摇摇头,叹道:“经历了大乱的人,个个带伤,上面又有朝廷的搜捕,谁都不敢出头,每天只想着把自己藏起来。‘小雷公’放下他的雷木槌做起了铁匠;‘袖中针’戚少芳真的做起了针线活,靠帮富家缝补衣裳赚些营生;我这个‘病郎中’也破了只给教中兄弟医病的铁律,走街串巷做了个行脚大夫;论起来,还是‘天山鹰’张恒景厉害,毕竟是做过天字门门主的人,他开了间当铺,后来城里的人都叫他声‘张掌柜’。……嘿嘿,你说好笑不好笑。”
鲍穆侠说到这里,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
秦煌沉默地听着,这些旧事牵涉到明教高层和教主,他也没什么立场去安慰、或是承诺什么。明教如今虽然有了些许恢复,但却远远不及当年盛况,想要将这些滞留在中原的老弱病残尽数接回,无异于痴人说梦。最后他只能道:“那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鲍穆侠双目放空发了一会呆,随后才淡淡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当年在李渡城安顿下来后,不少兄弟都成了家,一场瘟疫下来,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带着家眷各奔东西,现在还记着自己身份的,也就我们几个老顽固了。少芳如今带着些青壮人手在南边的长守村附近抵抗毒人,我虽留在这里研究解药,但我的女儿也渐渐大了,等解药制出来后,我也会带着她离开。”
秦煌听着忽然问道:“鲍散人,你刚才说李渡城曾经发过一场瘟疫,可我一路行来,见到的那些行尸走肉实不像病症所致,你说研制解药,难道这不是瘟疫,是中毒?”
鲍穆侠点了点头,说到这个,他的神色也变得冷然起来:“我原也以为是瘟疫所致,但在此研究了一阵才发现,这极像是苗疆的炼蛊之法,李渡城的瘟疫,根本就是为了掩饰此地的蛊毒蔓延!”
唐书雁听到这里暗道了一声果然,她甫一见到尸人便有了怀疑,此时不禁追问道:“鲍大夫,那你可知这瘟疫具体是何时发起的?”
鲍穆侠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莫约是三年多前吧,再往前或许也有人染毒,只是人数稀少,不为外界所知。”他停了一下,看着唐书雁的打扮,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唐之袖,点点头道:“我之前便觉得姑娘出身不凡,原来是唐家堡弟子,那么应是听说过南疆那苗人门派吧。”
唐书雁诚恳地拱了拱手:“但请赐教。”
“老夫也只知皮毛,谈不上赐教。”鲍穆侠摆摆手,想了片刻方才道:“老夫从前在明教之时,曾听陆教主说过,苗疆有神秘门派,精通炼制蛊毒之术,其施术之法,便是用药物喂养硕大的毒虫,待其长成之后放入一容器中使之互相搏杀,借以产生蛊虫。老夫曾取过数种造成洛道瘟疫的毒物,喂与无毒的碧眼蟾蜍,蟾蜍食药不久后身体迅速变大,且脾气暴躁,见人便扑,由此可见,这洛道的瘟疫大有可能和苗疆有关。老夫如今缺少药材,只能种些同样蕴含毒素的植株,配上些蝎蜈之类的虫兽制成药物,以毒攻毒,能救得几人是几人。至于如何找出那背后的主使之人,却要从长计议,老夫已是无能为力了。”
几人正说着,忽见那镖局的陈姓镖头走了过来,鲍穆侠连忙起身迎了上去:“陈大哥,弟兄们伤亡如何?”
陈姓镖头面色惨淡地摇头,叹息道:“你也见着了,还活着的就这么十个弟兄。这原该是我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镖,不想竟遇此劫数!他们若只是劫镖也就罢了,偏偏一路上伤我兄弟却又不杀,一直羞辱我与夫人,把我们围住却又多次不攻,真不知是何用意!”
鲍穆侠闻言一愣,喃喃地道:“这倒奇了……”然而不等他想出什么,身后一个人便连声道:“不奇怪,不奇怪。”
秦煌抄着双手慢悠悠地踱到两人旁边,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在满地的尸体上转了一圈,努努嘴道:“看装扮,这些匪徒并非一家子人。如今敢留在洛道的都是些亡命之徒,能将这等悍匪聚在一起,偏偏又只为捉弄你等,没有深仇大恨,谁又会这样耗费心思。”
他这一番话令陈姓镖头连连点头,而后又面露为难之色:“这位郎君说得有理,陈某刚才也已看出,围困我等的匪徒多半来自蝙蝠帮、地鼠门和铜钱会这三个在江湖上下九流的帮派!福威镖局向来和他们毫无瓜葛,如何能惹来他们联合起来劫我镖货?!这背后必有主使之人!陈某想了许久,或许此次劫难源于我身上所带的重镖。”
陈姓镖头边说边解开身上的一个包袱,里面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精致木盒。
“这一镖的东家留下东西时便未曾言明盒中何物,只说盒内之物极为紧要,要我亲手送到收镖人手上方可。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家既然下了大本钱,陈某自然要办成此事,只是现下贼寇四出,陈某带着内人,只怕无法安全办妥此事。”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咳了一声,似是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郎君与唐姑娘先时仗义相助,陈某感激不尽,如今陈某已是无法,只能腆着脸再求几位一次……”
话说到这里,几人已是明了陈镖头言下之意,秦煌看了鲍穆侠一眼,当即点头应允:“兄台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见他同意,陈镖头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感激地道:“多谢郎君!这镖货极为要紧,福威镖局与东家约的交镖地点应该就在这桉林中的一处破庙附近。现在陈某带着弟兄们在此处吸引盗匪,还请几位帮某把这盒子悄悄带去放在破庙的院落中,等待来人取走即可。”
秦煌接过那小盒子,放在掌心里掂了掂,随意问道:“那东家未说将是何人前来接货?若识错了人,又如何是好?”
陈镖头面露难色,摇了摇头道:“不瞒几位,那家在托镖时确实未言明收货人,我等也是无可奈何。只看如今盗匪横行,那交货点怕也有匪徒设下的圈套,陈某无能,几位此番前去,务必当心。”
秦煌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以他的身手,那些一哄而散的喽喽根本入不得眼,只看在陈姓镖头好心提醒的份上,才没有多说什么。
“袖袖,走吧。”
唐之袖正在翻看地上贼寇的尸体,闻言侧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自去便是。”
秦煌的脚步一顿,微微愣住:“你……”
唐之袖站起来又去看附近另一具尸体,同时用极为冷漠的声音答道:“既入了江湖,这命就由不得自己了,陈镖头行走江湖这些年,也该有所觉悟。秦郎君看在鲍大夫的面上应了你,我可没应。”
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无比,谁也没料到唐之袖竟会如此不客气,那陈姓镖头面色数变,可他到底是走南闯北见多了场面的人,立时便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只拱手道:“陈某省得,省得。此事原就是因福威镖局而起,姑娘此前出手相助,陈某本就无以为报,断不敢再做苛求。”
他在这边连连作揖,一旁的秦煌却忽然冷笑一声,面上寒意笼罩,极为慑人:“之袖姑娘好生无情,在下与你奔走多日,自问不曾亏待了你,不想姑娘竟连这点小事都不愿相助。好,好,姑娘心高,过去权当是在下自作多情,死缠烂打惹人厌烦,放心,今后必不再令姑娘为难!”
他的这番话充满了□□味儿,显然已是恼怒之极,唐书雁一听顿时心感不妙,她在扬州是见过秦煌如何对唐之袖千依百顺,纵使是局外人,如今也觉得唐之袖这番言语甚是无情,怨不得秦煌发怒,于是连忙上前打圆场道:“这千机匣只有一把,我既拿了,之袖便不宜冒险。秦郎君,我与你同去。”
秦煌勉强压住怒意,冷冷地瞟了唐书雁一眼,随即自顾腾身跃起离去。唐书雁猝不及防,连唤了两声见他均是不理,也只得匆匆提步跟上。
唐之袖目送着两人离去,随后淡淡地瞥了陈姓镖头一眼,那冰凉的目光顿时令他全身一抖,背后悄然浮起一层白毛汗。
这样的感觉一瞬而逝,等陈镖头回神之时,唐之袖已经轻轻巧巧地拉起机关翼,向着相反的方向滑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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