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煌松手,任那小孩落在地上,跌跌闯闯地朝着前方跑去。
那毒人虽然痛苦不堪,可依旧保留着一丝神志,见小孩跑来,竟蜷缩着身子拼命向后挪,口中呜呜直叫,看上去像是在极力阻止对方靠近。
唐之袖一道指风点过去,顺着他的意拦了小孩一把。那小孩跌坐在地上,先是茫然不知所措,而后也看清了地上那人的样子,脸上慢慢露出凄惶的神色,似是知道他已经无药可救。
“阿曦,”
那人忽然口齿不清地喊出了一个名字,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用血丝密布的凸起眼球紧紧盯着小孩,模模糊糊地道:“杀掉我!杀掉我!把我的血带去给鲍大夫!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眼神再次涣散,溃烂的手指不住地在自己身上抓挠起来,看上去非常痛苦。
“她们给我吃尸毒……每天都来割下我的肉、取走我的血……她们在观察我怎么变成毒尸、我好疼……杀掉我!我的血给鲍大夫……他一定能配出解药……”说到最后他已经语无伦次,声音混成一团。
那小孩双目蓄泪呆呆地楞了好一会,叶凡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动了动嘴唇,正想说些什么,谁知那小孩忽然做出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她猛地掏出藏在腰间的小匕首,扑上去狠狠冲着地上的人刺了下去!
唐之袖眼疾手快地扯动了一下手中的长链,将地上的毒人拖开,可小孩刚才那一下刺得又快又狠,虽因准头不行没伤及要害,但仍在毒人身上划拉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发暗的血像涌泉似的一股脑冒了出来。于此同时,秦煌和叶凡一个迅速上前夺了她手里的匕首,另一个再次将人拎到了半空中。
“胆子不小啊。”秦煌高高地拎着小孩的衣领,口中啧啧称奇。
唐之袖一翻手摸出几枚细针,闪电般地刺入毒人脖颈上的大穴,这一招的效果立竿见影,对方立刻便如卸掉所有力气般地放弃了挣扎。
“血里有毒。”
她冷冷地提醒了一句,瞥了一眼又开始发呆的小孩,随后自顾蹲下,也不在意毒人可怖的面容和周围腐烂的臭味,细细观察起来。
“其实还能救。”
看了一会后,唐之袖轻声说了一句,随即又摇了摇头,道:“虽说能救,可他中毒已久,要割去腐肉本就极伤元气,刚才那一刀又让他流了太多的血,现在已经不行了。”
她用鞋尖踢了踢中毒已久的那人,略一犹豫,随即在三人或诧异或惊恐的眼神下,从地上捡起小孩刚才丢掉的匕首,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突然抬手一刀划下。她这一下用上了十足的内力,靠着一柄不算锋利的匕首,竟直接将毒人的一条胳膊齐肩切了下来,随后反手用力,干脆利落地一刀结果了那个毒人。
“你、你干什么?!”
那小孩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她的勇气仿佛在刺出那一刀后就彻底消失殆尽,此时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通畅了。
唐之袖用刀尖挑起那条断臂,手指一勾挑出几根细丝,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断臂的切口竟迅速被丝线缠紧止住了血,随后她又从毒人身上划了一段相对干净的布料,将那截手臂包了进去,扔到小孩面前。
“自己拿着。”
小孩愣了好一会才领会了唐之袖的意思,她吸吸鼻子,滑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那臭烘烘的包裹捡起来,如若至宝地抱在怀里,随后情绪低落地道:“这个人叫谢员德,是村子里的人。我师父鲍穆侠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夫,他救了很多人,同时一直在研究尸毒的解药。谢阿叔经常出来帮师傅寻找制作解药的各种药材,他很厉害的。”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他的努力不会白费的。”叶凡跟着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鲍曦。”
小孩瓮声回答,她抱紧了怀中的断臂,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飞快向前跑了起来。
“你们都是好人,我带你们去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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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津村是一个十分破败的小村子,却意外地与荒凉的洛道格格不入,留在这里的人们虽然穷困、病弱,可始终保存着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执着与生气,唐之袖三人在初入村子时就被震撼了一下,随后就迎面遇上正抱着一大摞衣服的唐小婉。
待唐小婉和叶凡从重逢的激动中平静下来后,唐之袖才从她口中得知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原来她们当夜在洛水河上遇到的一伙截船匪徒中确实混有尸人。这些尸人藏得极为隐秘,它们被人控制从水下袭击船队,因为尸人无痛无惧,且外貌极为恐怖,所以一开始确实给船上的人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可这次很不巧的是,它们遇上了曾在五毒教中卧底了几年的唐书雁。
唐书雁在五毒时见过许许多多的形态各异的尸人,也懂得一些克制尸人的法子。洛水河上的这批尸人在旁人眼里或许是极为恐怖的存在,但于她而言,却远远不够看。一场苦斗下来,随队的唐家弟子在唐书雁的提示下顺利打退了来犯的水匪和尸人,但与此同时,领队几人也察觉出,洛道驿站的一些官吏竟与这些来犯的寇匪有着几分不清不楚的关系。几个人一商量,都觉得在这种敌暗我明情况下继续行船十分危险,于是便谎称船队受损严重,在渡口停泊了下来,一面派人严加防守,一面飞鸽传书通知附近分堂。
唐书雁深知尸人的恐怖,现在眼看着这些东西居然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中原大地,她便再无法坐视不理,当下主动深入已经荒废大半的老洛道进行调查。唐小婉要跟着,唐书雁想想后也没有拒绝,她同样不放心唐小婉一个人留在船队上。
就这样,姐妹两人秘密潜入了洛道,顺着当地人类活动的各种迹象找到了江津村。洛道地区毒人尸人遍布,留在江津村的村民虽未染病,但多少都有些不健康的小毛病,唐小婉身子弱,进了洛道后很快就有了发热的症状,所幸有唐书雁的照料和当地医者鲍大夫的治疗,病情没有恶化,只是低烧一直无法完全退下去,唐书雁外出调查时,她就留在村子里帮人打打下手。
或许是脱离了之前时刻有人哄着护着的环境,唐小婉在一群生计艰难却从未放弃努力的村民之间住了几日,心境反倒比过去开阔了不少。她虽是娇生惯养,但内心十分柔软,并未养成一身骄横无理的臭脾气,看到这里民生艰苦,甚至主动做起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唐之袖等人到达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明明有些病弱却精神颇好的唐小婉。
这样的转变无疑是令人欣慰的,叶凡与唐小婉在分开的几日间各自经历了一场变故,此时重逢,彼此之间的感情竟更加契合了几分。
名叫鲍曦的小女孩很快去而复返,她换上了一件洗得发旧的干净衣服,脸上手上的污迹也擦了个干干净净。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拄着刀鞘一瘸一拐的男人,他满面憔悴,步伐之间挪得很慢,走到一半就受不住地在墙角边上坐下,唯有一双眼睛仍带着几分希冀地望过来。
“大侠,我师父不在。”
鲍曦很快跑到几人面前,面上止不住地露出几分焦虑,她这一路与秦煌和叶凡还算熟络,只对着唐之袖避而不及。
“那是洛阳福威镖局的余叔,”她指指身后那人,道:“他们的镖车在路上被劫,镖头带着人往南边逃了。镖局中有几个趟子手受伤流落到村子附近,我师父知道这事以后,就出村去寻剩下的人。”
唐小婉在一旁点头肯定了她的话:“鲍大夫午时之前便离了村子,阿姐怕他出事,也一起跟去了。”
唐之袖听得眼角一跳,当机立断地对叶凡道:“叶庄主,你留在这陪着小婉小姐,我去找他们。”随后,她闪身来到那姓余的趟子手身前细细询问了一番镖车被劫的过程,这才冷着脸返回来道:“看来这几日在洛道做无本买卖的最少有两伙子人,劫镖的那一群目前听着不足为惧,袭船的却没有消息,叶庄主留在村子里切不可掉以轻心。”
话音才落,她就被身后一股力量猛地一拽,回头时发现秦煌正沉着脸,“袖袖可太偏心了,怎不见你嘱咐我几句?”
唐之袖嘴角微微一抽,心说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耍这种小脾气,不过面上却是嫣然一笑:“咦?郎君不与我同去吗?”
秦煌闻言一愣,随后眉眼立时舒展开来,先前憋了一路的不愉快顿时化为乌有,乐颠颠地跟了上去。
两人在村子附近寻了些走散的趟子手又问了问,给伤者留下一些粗制的止血药,随后施展轻功顺着村外的豫山古道一路向南追了下去。
豫山古道如今早已破败不堪,在官道附近都能看到不少野兽出没。唐之袖在途中顺手射杀了一只正在路边啃着尸体的野狼,不料野狼临死的哀嚎和血腥味竟又引来了几只膘肥肉厚的棕熊,在后面撵着两人跑了好一阵子,直到两人进入前方一片桉树林才罢休。
这一出意外滑稽至极,秦煌一边跑一边笑得十分开心,唐之袖的脸色却黑得很彻底。
桉树林中的气氛明显不同于外围,其间的血腥味骤然浓了起来,地上随处可见一些残肢断臂。见此情景,唐之袖和秦煌不约而同地提高了警惕,因着两人都是暗杀的好手,此时倒颇为默契地收敛了气息,隐匿前行。行不多远,很快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杀喊打斗之声。
唐之袖颇为急切地蹿到近前一望,心中立时放下了一半。只见前方林中的空地上停着几辆漆成黑色的镖车,周围只聚着十余个趟子手,正在竭力抵抗外圈匪徒的进攻。在人群中间赫然是罕见地换上了劲装的唐书雁,她游走在包围圈各处,十指翻飞之间,一道道寒光精准地补上趟子手们的空隙,硬是将包围圈守得滴水不漏,这偌大一群匪徒,竟有大半是中了她的暗器,正躺在地上翻滚哀嚎着。
“大小姐!接着!”
唐之袖高喊了一声,趁着附近的匪徒被声音吸引的瞬间,迅速绕到另一侧摘下千机匣扬手一掷。她这一手同样用上了唐家堡的暗器手法,那千机匣极为精准地穿过人群之间的缝隙,被唐书雁稳稳地接在手里。下一刻,最靠内的匪徒们顿时就像快刀割麦子似的,一茬接一茬地扑到在地上,包围圈上很快便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有秦煌和唐之袖的加入,战局顷刻便向一边倒去,匪徒们大批溃败,剩下的人也吓得肝胆俱裂,再也无心抵抗,当下屁滚尿流地四散逃开。
危机解除,场中幸存的趟子手们也纷纷软到在地,有的急喘有的已经忍不住地呕吐出来。唐之袖见唐书雁身上完好,另一半吊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她迎上前去,同时微微偏头隐晦地打量了一下还能站着的人。
那剩下的两人显然也累得不轻,其中一个正神色落寞地看着四周残存部下,他虽是武人打扮,但言行气度却自有一番威严,显然是习惯了日常的发号施令。而另一人的面上却显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两只眼睛紧紧黏在正无聊甩着刀上血珠的秦煌身上,不待喘匀了气便急急朝着他奔了过去。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劳!”
秦煌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住。唐之袖随着声音看过去,忽然发现他眼中竟流露出一种前所未见的郑重,带着些许虔诚的意味,专注的表情配上俊美的容貌,一眼望去,竟令她心中猛地漏跳一拍。
“你是……”
“在下鲍穆侠,过去曾是明教五散人。”那中年文士一把抓住秦煌的手臂,激动之下,连声音中都带上几分哽咽——
“明尊在上,如今吾终于见到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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