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乖乖留了下来。
尽管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理除唐小婉以外的任何唐家人,可他也知道,自己若想和唐小婉双宿双栖,唐之袖是当前最不能得罪的人,所以只能憋屈地坐在原处,目送唐书雁和恋恋不舍的唐小婉相偕离去。
因秦煌之前的话语和表现不太靠谱,所以这一次谁都没有对叶凡和唐之袖独处表示质疑。唐书雁一心帮着唐之袖,三言两语就将唐小婉拉走了,唐无惜也很有眼色地带着任务走人,唯有秦煌一直懒洋洋地不肯起身。他把所有剥好的豆子一颗颗排在一起,兴致勃勃地码成小山状,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唐之袖的主要目的是支开唐小婉,此时见他不肯走,想想自己要说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就由他去了。
“耽误了点时间,叶庄主见谅。”唐之袖没什么诚意地替唐无惜道了个歉,也不在乎叶凡的脸色,径直道:“在下有两件事情说与庄主听,一是关于贵庄六小姐的……”
“小妹?!”
叶凡噌地一下站起来,一扫之前的冷漠,激动之下直接冲到了唐之袖面前:“你知道她在哪?”
还未等唐之袖张口,一颗豆子突然从两人之间穿过,在桌子上弹了一下后落了下去。两人一愣,只听秦煌啧了一声,又扔了一颗豆子过来,正中叶凡的手背。
“哟,哟,叶庄主,手往哪放呢?”
叶凡闻言顿时僵了一下,赶紧将手从唐之袖肩膀上收回来,连着后退几步,今晚第一次露出尴尬的表情,“唐姑娘,我……”
“叶小姐现在何处我不知道,不过我有些线索,多少能为贵庄提供些帮助。”唐之袖垂下眼帘,并未理会刚才的小插曲,不咸不淡地道:“一年多前,我在各地巡视时,曾听分堂弟子议论,有人曾在黄山脚下的唐家药铺抓药,因为药铺里一时凑不齐其中几味名贵药材,买家又出了高价,药铺掌柜不想过错这笔生意,便主动与大夫一并上门帮人看诊,并询问能否宽限几日以便调货。买家当时答应了,还提前付齐了银子,掌柜的便多留了个心眼,回去与问诊大夫一合计,发现事情不简单。那买家是一男一女,男子身受重伤,但底子很好,只需好好调养便无性命之忧,女子虽年纪轻轻却身患绝症,大夫诊脉后束手无策,只能开了些不痛不痒的温补药,但他事后心有不甘,又上门了几次,详细为那女子看诊,并将结果和自己的判断全数记录了下来,称这是绝世罕见的病案,一有机会便拿出来与其他同行探讨。”
“后来,那大夫在我巡视分堂的时候,托了不少关系找上了门,硬是将病案塞给我,让我带去别处给其他名医验看,若找到了能治的人一定介绍给他。我走了几个地方,得空也拜访了几位知名医者,有一位说是曾在江南的藏剑山庄看到过类似病案,唯有‘圣手孤针’方能医治,等我再传信给那家药铺时,掌柜却说,那一男一女已经不告而别,似乎是招惹了仇家,他们下榻的客栈中曾有人出手打斗,客栈掌柜当时不敢出面,等第二日再去看时,人已不见踪影,没有血迹和尸首,他们也再没回去过。来扬州之前我调了那附近分堂的案卷,发现在事发那段时间里,曾有一群身着红衣之人在黄山附近出没,似乎在找什么人,而据药铺和客栈的掌柜描述,那女子的年纪容貌与叶小姐极为相似,她唤那男子‘卫大哥’。与此同时,那附近有一富豪家中遭窃,藏宝密室中留下一把‘公子扇’,应是恶人谷十大恶人之一的柳公子所为。”
听到这里,叶凡还未说话,秦煌首先不耐烦了:“之袖姑娘忒啰嗦了些,直说那叶家小姐是被红衣人或是什么柳公子掳去便完了,何必扯医者病案什么的。”
唐之袖被他抢白,也并不气,只平静地道:“既要送人情,就得送到位。没有这特殊的病案,怎能确定那女子就是叶小姐,况且牵涉到此间的两方都不是简单人物,便是藏剑山庄出面去寻也要小心谨慎,说清楚点,也避免藏剑认为是我唐家故意拿假消息诓人。在这时候,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叶凡心思单纯,只听她描述,便已信了八分,心中顿时又喜又忧,喃喃道:“小妹身子不好,家里人从来都是小心再小心,她从来就没吃过苦头,黄山那么远,她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走到那里去的?”随后又急切地追问:“唐姑娘,依你之见,到底是谁带走了小妹?”
唐之袖摇摇头:“这不好说,两方皆有可能,我只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与你听,具体如何去做,当由你们藏剑决定。”
“那些红衣人都是女子,应是红衣教教众。这个教派行事莫测,教中女子大多受过苦难,性情偏激执拗,尤恨男人,其首领更是大有来头。据唐家的消息,她们在洛道、枫华谷均有势力,特别是枫华谷,有传言红衣教圣殿便隐藏在枫华谷深处。”
“至于柳公子……便是我欲说的第二件事。”唐之袖示意叶凡回去坐下,随后整了整表情,郑重道:“叶庄主可否告知,你这一身功夫,到底师从何人?”
叶凡呆了一下,想是没料到她突然转了话题,不过见她问得郑重,他犹豫一阵后,只能微微苦笑道:“不瞒唐姑娘,其实在下自己……也不知恩师名讳。”
一旁的秦煌不由得“咦”了一声,显然对他这番说辞十分惊奇,叶凡也知自己此言听着荒唐,立刻解释道:“被恩师收留时,在下年纪尚幼,又一心挂记小婉,是以未曾问过恩师姓名。”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感觉不好意思,面上露出些许赧然,道:“在下多年前被歹人拐骗,出逃后一路流浪至蜀中,多亏了小婉好心相救,这才得以幸存。当时我只想着要报答小婉,一次见她感了风寒病得严重,年幼无知之下,便以为她会……她想看看雪景,我、便离开蜀中去找雪……后来辗转被恩师所救。”
“恩师内力深厚,所习武功又十分奇特,挥手之间便能下起雪花,他问明了原因,便留了武功要诀,令在我他的隐居处修养,自己去探望小婉。可谁知……此后恩师一去不复返,再无音讯,只剩师姐与我相伴,我两人虽然着急,可恩师隐居处十分僻静,不便出入,以我两人当时的武功,尚不足以离开,只得留在原处,一边习武以便等待消息。”
“后来师姐也离开了,走之前只叮嘱我好好练功,练成之后便可归家,我觉得她似乎是得了恩师的消息,却不明白她为何要遮遮掩掩。待我回到家中,便开始打探恩师的下落,两年下来一直无甚进展,不想月前在金水镇,恩师竟会突然现身……不过他来去匆匆,出了金水镇便带着师姐离去了,我当时只顾着小婉……”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复而又问:“唐姑娘,你问这些做什么?”
唐之袖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此时才开口:“庄主可记得在金水镇见过的无乐少爷?无乐少爷聪慧博学,乃是我唐家堡下一代的中流砥柱,他伤得不轻,唐家自是要详细调查一番。综合当前我收到的消息来看,那位救助少爷的高人、也就是庄主你的师傅,应当是那位鼎鼎有名王遗风。”
“王……”
唐之袖见他仍是一脸茫然,不由得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原来如此,王谷主倒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叶庄主可知,你那师傅为何一直以来不肯与你相见?”
叶凡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适合见你。王遗风,红尘一脉传人,红尘武学最重修习心神,非智慧圆融之人无法窥其门径。以己之心静,操敌之心志,乃此派武学之最高境界,招式拼杀反为末流武技。”
她说到这里,叶凡已是神色骤变,骇然起身之际竟直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这!恩师传我的武学心法,你到底是从何而知?!”
“只知皮毛罢了。”唐之袖轻呼一口气,睫毛低垂,“叶庄主也不必觉得惊奇,我唐家堡以暗活起家,尤为注重收集江湖上的大小消息,传到现在,有点稀罕的存货也不足为奇。红尘武学先放一边,我们继续来说这王谷主的旧事。”
“一醉江湖三十春,焉得书剑解红尘。王谷主得红尘一脉传承,过去也曾隐世逍遥,在江湖上只有些许微薄名气。开元十九年,巴蜀自贡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城中数万百姓在一日之间被人屠杀殆尽,血流成河,自贡从此沦为大唐鬼蜮。此事传出后震惊朝野,有人指认是王遗风在自贡痛失所爱之人,悲愤之下,一怒屠城。事后王遗风远走恶人谷中,于开元二十年,率领恶人谷众部重创昆仑、大败江湖各派,此战过后,王遗风渐被列为恶人谷十大恶人之首,江湖人称‘雪魔’,而一众恶人均尊其为恶人谷谷主。”
叶凡的神色剧烈变化,对唐之袖的话,他本能地不想相信,可又明白对方并无欺骗自己的理由,挣扎许久,方才道:“唐姑娘,口说无凭,你……”
“叶庄主只需往恶人谷中走上一遭,交手几人,自会明白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唐之袖轻蔑地笑了笑,一副把握十足的样子。
“只是庄主还需三思而行,要知道王谷主之所以不愿与你相认,一来是因为他身份尴尬,藏剑山庄的五庄主居然是恶人谷谷主的弟子,这个消息一旦传出,恶人谷还好,藏剑山庄只怕难挡江湖上的风言风语,最可能的结果便是将你逐出叶家。不论结果如何,到时候受伤最深的,只会是你,王谷主爱惜弟子,十多年中不肯与你相认也可以理解。二来嘛,你也说了王谷主当年隐居山间,那他又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巴蜀自贡?”
叶凡在她的提点下,反应过来后悚然一惊:“难道……”
“开元十九年八月,”唐之袖支着下巴,静静地道:“我虽尚未查证庄主当年具体是何时离开唐家堡的,但你既说王谷主曾应了你去探望小婉小姐,两相对照,此事也八九不离十,王谷主定然是在去往蜀地途中……都说造化弄人,庄主当年好意所求,却令王谷主的人生骤变,他不见你,怕也是念及过去,心结难解吧。庄主带小婉小姐离家,连唐家堡都反应不及,王谷主却能在你最危难之时现身金水镇上,可见他这些年来定然一直关注着你的行踪,你不忘师恩四处寻人,他心中想来也是颇为欣慰吧。”
叶凡听了,默然无语,眉眼之间甚是凄凉。
唐之袖默默等他消化了一会,才又道:“我之前提到,柳公子两年前曾在黄山脚下现身。这柳公子是个梁上君子,行事间有个糟糕的习惯,他深入各家藏宝之处,取走自己喜欢的物件后,偏又爱将其余珍品毁坏殆尽,因着这点,朝野民间恨他之人不在少数。开元二十五年,他胆大妄为,单身潜入宫城,窃走新罗贡品雪芙蓉,并损坏其余贡品后离去,此举令天子颜面大失,又因杨妃未得雪芙蓉,郁郁许久,天子盛怒之下,令神策军全力捉拿钦犯,柳公子被逼的无处藏身,只能遁入恶人谷,现在已位列十大恶人之一。”
“当年叶小姐失踪之时,只有红衣教与柳公子在其附近。柳公子……虽然从前没听过他掳走哪家姑娘,但叶小姐身份贵重又容色姝丽,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为谨慎计,叶庄主不妨悄悄知会王谷主,请他出面询问,看在王谷主的面上,那柳公子想来也不敢有所隐瞒,岂不比叶家自己漫无目的地找快得多?”
叶凡此时的思绪已经完全被唐之袖带着走了,他今日骤然得知恩师和小妹的消息,心情激荡之下,连连点头应诺,完全将之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唐之袖见状,忙趁热打铁道:“如今,叶庄主不妨先行归家,将叶小姐之事告知长辈,尽早行动。同时,庄主也莫忘了向叶老庄主求求情,我唐家此番乃是真心想与叶家结亲,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调查这些往事。小婉小姐与庄主相识在前,庄主离去后她心中一直挂念着,只因家中长辈不知女儿家的心思,这才贸贸然定下了婚事,以致后来误会丛生。我唐家堡在江湖上消息灵通,若是叶老庄主允婚,在寻找叶小姐的事上,唐家也能尽一份力,这样岂不最好?”
一听要和唐小婉分开,叶凡顿时迟疑了,“那小婉她……”
“小婉小姐此时不能和你前去,否则便有挟恩图报之嫌。”唐之袖神色一肃,正色道:“叶庄主,小婉小姐随你离家之事,江湖上已经人尽皆知,她此生再嫁不得旁人,所以你也不必担忧唐家毁约。何况女子出嫁极为繁琐,规矩礼仪、持家之道都需加紧学习,还有些成婚物件,都要女子亲手绣出,便是叶老庄主即刻允婚,也是要备上一些时日的。”
听她这么说,叶凡心中虽有不舍,也只能无奈应下。他心里装着事,竟等不及天明,连夜便欲赶回藏剑山庄。唐之袖劝了两句,见他去意已决,便不再坚持,只命人牵了快马,一路将他送出庄子。
叶凡离开,唐之顿时放下了大半心事,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待她哼着小曲儿重新踏进屋子,一下就被桌上高高一座蚕豆金字塔震住了。
“你……”还没走啊?
唐之袖无语地看着伸了个懒腰、嘴角含笑站起来的秦煌,那蚕豆金字塔形状规整,唯独顶层缺了几颗,只用尚算完好的空壳代了上去,想来是这人穷极无聊之下多吃了一些,才使金字塔呈现出这种滑稽的模样。
“那位叶庄主走了?”秦煌提起他,又是一阵乐不可支:“都多大人了,竟这么好骗。”
“我哪里骗他了。”唐之袖此时心情好,也有心同他玩笑,“叶庄主那是单纯善良,小白花一样的人物,和郎君你这芝麻包子是两个品种。”
秦煌虽不大明白芝麻包子内里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领会唐之袖话中的含义,当即似笑非笑地道:“哦?我倒是见姑娘轻轻松松便将叶庄主和他的心上人拦在藏剑山庄之外,现在又三言两语将两人分开,真不知明日对着那哭哭啼啼的小娘子,姑娘又有何说法?”
唐之袖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的脑袋里能不能装点有用的东西?待藏剑山庄行动起来,说不定还会去找你们明教的麻烦,到时候你就等着被揍吧。我可是看得出,扬州码头那场交手,你是不及叶五庄主的。”
“姑娘好眼力。”秦煌没有否认,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叶庄主所习的那门功夫不简单,他若静下心来,我不见得能讨什么好。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可言,似你我这等人,若真正正经去比武,那才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话说得在理,作为刺客,断没有正面与人交手拼出个一二的。唐之袖微微点头,算是认可:“郎君说的是。”
“好啦,且不说这些,”秦煌施施然走到唐之袖面前,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言语间多了一□□惑的意味:“之袖姑娘,你还欠某一个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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