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小说:[剑三]墓衣行 作者:洛娅
    扬州别院。

    夜色渐深,田庄上已陷入了一片寂静,唯有蟋蟀在不知疲惫地鸣叫着,其间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蛙鸣。庄中人不多,仅有两三间屋子亮着灯火,花厅屏风后影影绰绰晃动着几个人影,偶尔泄出几句争执。

    唐无惜正兴致盎然地扒着藏剑山庄的黑历史,唐之袖知道自己其实应该制止他的,可手脚偏偏不想动,只是木头一样坐在原处,心不在焉地听着。

    “景龙三年,藏剑山庄发出邀剑帖,以品剑为名,举办名剑大会,其后每隔十年,藏剑山庄都会照例捧出一把名剑,赠予会上独占鳌头之人。第二次名剑大会时,纯阳宫收到剑帖,由李忘生携一女童亲赴藏剑。”

    “纯阳宫?”秦煌双眼一亮,似是想到什么。

    “华山纯阳宫。”唐无惜以为他不知,索性解释得更清楚:“大周朝长安四年,吕纯阳得朝廷支持,在华山修筑道观,立纯阳教,是以纯阳宫与朝廷关系极为密切。景龙四年,中宗驾崩,韦后把持朝政,立中宗幼子为少帝,待韦氏被诛,少帝也被迫让位,吕纯阳大弟子谢云流乃是少帝挚友,同受牵连后叛出纯阳宫,之后数十年音信全无,如今的纯阳宫主乃是吕纯阳二弟子李忘生。。”

    “吕纯阳一生收弟子六人,然而最喜爱的却是一个名叫李臻臻的女娃。李臻臻自幼在纯阳宫中长大,她拜在谢云流门下,虽是孙辈,平日里却是由吕纯阳亲自教导,据说聪慧异常、有过目不忘之才。开元十年,天子于纯阳宫祭天,见李臻臻与另一女童比剑论书,登时惊为天人,赞赏不止,李臻臻向天子进言,称观中书籍太少,天子遂于纯阳宫中建琅嬛书阁,收集天下孤本藏于其中。有传言琅嬛书阁的典籍藏量众多,便是国子监亦有不及。李臻臻也由此得‘琅嬛道人’之称。”

    “开元七年,藏剑山庄举办第二次名剑大会,李臻臻时年九岁,随李忘生一并赴会。会后向当年夺得宝剑的剑圣提出挑战,剑圣爱才,遂与其交手,百余招后自叹弗如,称其天赋之高,世间罕见,只待勤加练习,日后成就必定在他之上。正巧公孙大娘也在藏剑做客,闻此话后,笑言曾在院子里看到一个少年抱剑观花,观其剑意,竟是已达道剑境界,实乃后生可畏,如此金童玉女,既于今日盛会之上相聚,何不结为良缘,以顺天意。”

    故事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已提起了兴趣,纷纷竖起耳朵等待下文。

    “公孙大娘成名已久,武学眼光俱是一流,她所言者,乃是叶孟秋长子,如今的藏剑大庄主叶英。两个小辈年岁相当,家世也匹配,双方满意之下,便由公孙大娘做媒人,当场订下了婚事。第三次名剑大会上,叶英以一己之力挡住来犯者,一鸣惊人,会后,纯阳宫见叶孟秋有意将山庄事务交于长子,便觉时机已到,暗示藏剑山庄上门操办婚事。谁知叶家不知从何处听说李臻臻乃是李忘生私生之女,并非纯阳所收孤女,嫌其出身不好,意欲退婚。”

    “纯阳宫得知消息自然不愿,吕纯阳亲自提笔写信解释缘由,因两方都是武林名门,退婚之事初时被瞒得严严实实,连两方小辈都不知情。谁料李臻臻思慕心上人已久,又因婚约将近,便偷偷溜出纯阳孤身前往江南,直到在藏剑山庄吃了闭门羹,又截住了纯阳派往藏剑的信使,这才明白事情缘由,恼怒之下当即闯入庄中寻叶英质问。”

    说到这,唐无惜不禁看了叶凡一眼,微微勾唇:“这些往事,不知五庄主可有印象?”

    叶凡的脸色很是难堪,赌气不说话。

    唐无惜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只继续道:“叶老庄主欲退婚,叶英不愿违背父意,遂对李臻臻避而不见,只回了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恕英不敢违之’。李臻臻强闯藏剑山庄本就失礼在先,又遭心上人无情回绝,兼有叶老庄主冷语相向,羞愤之下,当即与藏剑决裂,并当着众人撂下狠话,只道叶孟秋毁约无信,不配君子之道,上行下效,藏剑叶家今后必出私奔之媳、必有私生之女。言罢一路打出藏剑山庄,自此再无音讯。”

    唐小婉听得呆住了,她见叶凡一直沉着脸,也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在藏剑受到的冷遇,心中顿时悲意又起,不由自主地追问道:“那……后来呢?李臻臻被退了婚,之后嫁给谁了?”

    唐无惜呵呵两声,似是在嘲笑唐小婉的迟钝,“不知道。李臻臻离开藏剑后就再也不知去向,这些年来纯阳宫耗费人力财力不计其数,却始终找不到一丝半点的踪迹,十多年下来,人八成已经死了。为了这事,纯阳宫与藏剑山庄的关系急转直下,虽未动手,彼此之间却已和仇人无甚区别。”

    不同于唐小婉的失神,秦煌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此时忍不住问:“那李臻臻到底是不是纯阳掌门的私生女?”

    唐无惜摇了摇头,道:“李臻臻是私生女不假,但这却与李掌门无关,这事也是到十年后的第四次名剑大会才被众人所知。当年吕纯阳大弟子谢云流为逃避朝廷追捕,东渡出海,大约是七八年前吧,谢云流带领流亡东瀛时所收的弟子重返中原,在第四次名剑大会上夺得宝剑‘残雪’,名扬武林,并与藏剑纯阳皆有所冲突,直到这时,众人才知,那李臻臻其实是谢云流与中宗之女青溪公主所生的女儿。青溪公主乃是废少帝胞姐,与谢云流相识后芳心暗许,当年天子与太平公主合力诛杀韦氏之时,青溪公主已怀有身孕,废少帝与谢云流走得急切,公主身在宫中,得知消息为时已晚,又惊又忧之下,便趁着还未显怀时逃上华山。为了避祸,青溪公主自请除去皇族身份,后又谎称病弱,在纯阳宫中带发修行,因当时朝局混乱,倒也躲过一劫,可惜最后仍因难产而亡。”

    “青溪公主离开皇宫时,无人知道她已有孕,因事涉皇家,谢云流又叛出纯阳名声不好,所以吕纯阳和李忘生等寥寥几个知情人都没有说出李臻臻的真实出身,只假托为孤女,令其拜在谢云流门下,承静虚子一脉。只因李臻臻随母姓,李忘生怜其为师兄独女,平日里多有照拂,时间一长,便有好事者谣传其为李忘生私生之女,最后歪打正着地断了与藏剑的婚事。”

    “这李臻臻倒是不巧。”秦煌唏嘘了一句,不过这些旧事于他就像故事,听过便完,并没有多深的感触。

    “那曲云和柳夕呢?”

    “阁下莫急。”唐无惜喝完了杯中的茶,又自顾拎来一壶开水续上,随后继续讲述起来:“曲云原是七秀坊的女弟子。昔年公孙大娘在扬州建立忆盈楼,收养各地孤女,并加以教导,不过二三十年,便养出数名色艺俱佳的女子,其中以‘七秀十三钗’最为出众,名声远播堪比当年的公孙大娘。公孙大娘退隐后,忆盈楼遂更名为七秀坊,成为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三大风雅场所之一。”

    “曲云原是七秀中的昭秀,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她与藏剑二庄主叶晖互有情意,本是郎才女貌,却不想在谈婚论嫁之时,有五毒教中人从南疆寻来,称曲云乃是前任五毒教主之女,欲接其返家,继承其母之位。曲云得知此事顿时失了分寸,遂前往藏剑求助,哪料到叶晖听闻后,不仅没有出言宽慰,反倒闭门不见,此番作态竟与其兄一般无二。”

    唐无惜说到这里,当即讽刺一笑:“七秀坊中那些貌美孤女,真若去查,十有八九都是出身不光彩。小门小户的人家,根本生不出那样容貌出众的女儿,若是家世良好的,有几个人家舍得丢了女儿?又不是养不起。曲云之母虽是五毒教主,但她自幼便由七秀坊教养,品行举止都担得起一句大家风范,可笑那叶晖根本是读书读傻了,一听出身便忘却昔日情分、直接断了与曲云的来往,曲云伤心之下,只能随着五毒来人远走南疆。四年之前,隐约听说五毒教中发生叛乱,曲云也下落不明,不知是死了还是被关押起来。”

    “再则是霸刀山庄的柳夕。”

    唐无惜说到这里时再次停了下来,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揶揄,“说起来,这霸刀柳家还真是流年不利。”

    “多年前,藏剑山庄遭敌入侵,竟误伤叶孟秋三子叶炜,致使叶炜全身经脉皆为剑气所毁。第三次名剑大会后,叶炜离家出走,欲寻死时,却被霸刀老庄主柳五爷的独女柳夕所救。原来那叶炜少年成名,凭一柄‘无双剑’在南方武林独占鳌头,神采飞扬之际,竟引得当年还是小女娃的柳夕倾慕不已。后见叶炜武功尽失形容枯槁,柳夕也毫不嫌弃,不顾家人反对与其结为连理。这两人均是心高气傲之辈,手头拮据时也不曾向家中求助,柳夕好好一位大家女儿,竟只能借宿在街头小院中,每日做着村妇的活计养活两人。”

    “几年之后,柳夕为叶炜诞下一女,并助叶炜领悟寂剑、重回高手之列,因操劳太过,以至自己不过双十年纪便华发渐生,面露老态,此间情谊,无不令人动容。可谁知,叶炜在携妻女返家时,竟也遭到叶老庄主冷遇,即便柳夕有大恩于叶炜,依旧坚拒母女两人进门。其中一是因为柳夕出身霸刀,而藏剑却借着霸刀衰落之际趁机上位,双方不和已久;二来便是李臻臻离去时留下的几句诅咒已在江湖上流传许久,成为叶老庄主心中之刺,断不许此言应验。”

    言至于此,唐无惜言语间的的嘲讽愈发明显:“小婉小姐,不知你可有柳夕那般付出?呵呵,既无恩情、又无生育之功,你自己又是私奔之女,还曾是霸刀柳家的未婚妻,依我看,除非日后叶老庄主去了,否则你再没可能踏入藏剑山庄半步!”

    “……”唐小婉咬紧嘴唇红着眼眶,一言不发。唐无惜所说的三个女子,自身条件无一不在她之上,最终却都未能嫁入藏剑,其间虽有各式各样的原因,但她自问绝对比不上柳夕,若想令叶老庄主点头,无异于天方夜谭。

    想到这,她不由得将哀求的目光投向唐之袖。她实在不想与叶凡分开,唐之袖的武功和叶凡相比孰高孰低她不知道,但斩逆堂的首席若想寻空子杀死一个武功低微的女子,那真是再来一个叶凡也拦不住。

    “那柳夕后来如何了?”一直保持安静的唐书雁此时突然发问。

    “死了。”唐无惜瞥她一眼,在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中侃侃而谈:“叶炜和柳夕在藏剑山庄受阻,只能全家北上投奔霸刀。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霸刀的二庄主柳浮云就此失踪,随后柳夕也抑郁而亡。柳浮云乃是霸刀老庄主最出色的儿子,也是众人心中霸刀山庄的下一任主人,他失踪后,柳老爷子一病不起,最后变得疯疯癫癫,大庄主柳惊涛便成了庄中主事之人,喏,就是小婉小姐的未婚夫婿。”他故意在叶凡面前点出这点,就是想看叶凡勃然变色的样子,谁知叶凡竟像是气过了头,此时倒半点不动声色,倒令唐无惜有了些许失望。

    “如今藏剑虽然允许叶炜归家,但他与柳夕的那个女儿却依旧养在霸刀,眼看着已近及笄之龄,仍不能冠以叶姓,以后保不住要从柳家出嫁了。你们说,这柳家人碰上你们叶家,是不是到了八辈子血霉?”

    “兄台这话说的促狭。”秦煌听着这忽然笑起来,乐不可支地道:“也是巧了,我在月前也遇到一事,正好说与兄台听听。”

    “我在来江南之前,途经龙门荒漠,在一客栈中遇到两名女子正为一男子争风吃醋。”

    他此言一出,在场几人同时皱眉,显然觉得他这话太过突兀,唐之袖却忽然神色一滞,下意识地开口制止:“秦郎君!”

    “之袖姑娘莫急。”秦煌慢条斯理地颔首,竟堵得唐之袖说不出话,只能坐在原处朝他飞眼刀,心中暗自焦急。

    “我本不想管这事,可后来发现那名男子和我明教有些渊源,便顺口问了一句,你们猜如何?原来那男子的长辈在他幼时便为他订了一门亲事,是霸刀柳家的姑娘,那男子后来拜入了长歌门,一直在江南长大,他结识了一个藏剑女弟子,两人学成后游习各地,青梅竹马互生情谊,不久前,男子不满长辈订下的亲事,与那叶姓女子商量后,也是一起私奔了。”

    他这段故事讲得干巴巴的,远没有唐无惜言语生动,但唐无惜却很给面子,他甫一停下便迫不及待地追问:“后来呢?难道那男子的家中也是不允?”

    “非也。”秦煌似笑非笑地瞥了微微握拳的唐之袖一眼,道:“那柳家女子性子烈,得知实情后,与她的义兄一并追了过来,誓要讨个说法。只是她那义兄实在不争气,入了沙漠就水土不服,病在床上起不来,柳家女子孤身一人既要照顾义兄,又要找那负心男子对峙,因她长得貌美,还引来旁人纠缠不休,整日里闹闹哄哄的。那叶姓女子也厉害,明明是私奔之人,说起话来却理直气壮,不肯退让,只因柳家姑娘占理,每日又十分辛苦,终是不敢闹得太过。”

    “那男子见柳家姑娘被人纠缠,好歹良心未泯,便主动出面替她周旋,谁料竟是在那登徒子手里吃了大亏,身受重伤卧床不起。叶姓女子见他明明受伤却不允自己近身照顾,便开始疑心那登徒子出言挑拨,我到之时,那登徒子已经离去,男子也基本无碍,叶姓女子见男子仍对自己不如往日热情,便又将错处归到柳家女子身上,兼有柳家女子的义兄在一旁义愤填膺,两边越闹越凶,令客栈之人每日都有热闹可看。”

    秦煌说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抱着肚子笑了好一阵才勉强止住,他也不管旁人或疑惑或无语的样子,余光一直盯着脸色臭臭的唐之袖,憋笑道:“叶庄主、呃、贵庄在龙门的名声、如今真不大好……”

    等秦煌笑够了,讲故事的气氛也没了,唐之袖见叶凡神态冷漠,面上并无怒色却微显厌恶,知道今日这番刺激火候已到,凡事过犹不及,便出声打圆场道:“夜深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小婉小姐,书雁小姐路上辛苦,你陪她先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商量也是一样的。无惜师兄,这个你收着。”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对折的纸递过去,“这上面的师兄弟,或是其他能入你眼中的弟子,抽空子请他们一起来聚聚。有棘手的事也一并报上来吧。”

    这便是要考较荐人的意思,唐无惜心中微觉激动,他自恃武功不错,早不甘于蛰伏江南,这些在他眼中可比唐小婉的破事重要的多,当即面带喜意地接了纸条过去,拍着胸脯保证道:“首席放心,师弟们早就等着了。”

    “恩,这些你安排就好。”唐之袖点了点头,她见叶凡也起身要走,连忙站起来拦了一下,道:“叶庄主留步,之袖有些话,想与庄主单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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