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仙快到岸边,看见舒瑶和老太太都在那里张望。
老太太又是那副斜眼观人碎碎念的嘴脸,“抱着镜子不撒手,我老太婆少看孙儿的损失谁赔?”
雅灯让镜子显形,“等会儿,我还要看一个魂灵。”
老太太听她没损自己,默默闭了嘴。
舒瑶闲得慌,没有让她看她师父的份儿,就和他们一起看别的。
雅灯发动镜子,照在万寿山,见万灵正在举行一个仪式。
好像是狐妖禅位给黑曜的仪式,万灵祝贺黑曜掌管山峦,祝贺狐妖修炼得道,将要去往妖界继续修炼。
雅灯没有猜错,狐妖是为鬼头留下的,以她的法力,早有开启妖界通道的资格,接下来便放下杂念,潜心修炼了。
或许若干年后,她会获得仙资登上天界,便是她最好的结果。
雅灯看完,将镜子扔给老太太,“来吧,一起看。”
老太太稀奇地看她一眼,没言语。
人界的天也逐渐黑了。
小虎还是被宠溺得厉害,上好的点心吃够了用来打人玩,弄得丫鬟不躲不是躲还会被他告状说不陪他玩。
用点心打够了,换更大更硬的物件打,弄伤了几名丫鬟。
雅灯不愿看这些,快要睡着。
老太太对小虎的变化感到痛心,骂少夫人心术不正,非要如此养她的小虎,说她痛失孩子是活该。
余枫不附和、不反驳,用传音与雅灯交流。
“小虎阳寿将尽,或许对百姓来说是一件幸事。”
雅灯道:“只是不公啊,大人的罪报在他身上。罢了,让老太太自己养,八成也养成个白眼狼。”
余枫道:“是啊,等白眼狼想要人命那天,她也照样傻眼。”
雅灯朝他努下嘴表达同意。
夜更深时,舒瑶离开休息去了。
丫鬟们对家中的新少爷颇为反感,估摸心中咒他早得报应的不少,连带纵容他的少夫人一起,没在她们脑中落下什么好话。
只有一个表情木讷的丫头除外,是那日被打死姐姐临时改口的。
雅灯、余枫已注视她多时,看她似乎放弃了生的希望,只有手握一把木梳时面上有些笑意。
而后,笑意隐没在深深的落寞中,又变回没有魂魄的躯壳。
夜更深了,闲话的丫头停了嘴各自散去。
雅灯觉得要出事,对老太太说:“别看了,一会儿骂一会儿叫唤的吵得我们如何睡觉?”
她想将镜子夺回,被余枫拦下,“是放手还是入邪,来个痛快的吧。”
他没离开是怕老太太遭受打击邪气大涨,成了恶鬼。
老太太由此发觉些事情,“你们什么意思?”
余枫:“天机不可泄露。”
老太太瞥他两眼,“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余枫:“你想看着就看着吧。但你最好别看。”
老太太一如既往地不肯。
雅灯觉得自己心软又残忍,个中滋味说不清楚,站在旁边不言语了。
他们继续看镜中景象。
小虎已经入睡。
候于外室的丫头睁眼与房梁对视着,悄悄地脱鞋起身,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门,没惊起任何心神疲倦的丫头的注意。
她到了小虎床边,由腰间掏出把剪刀......
老太太在这头撕心裂肺地喊着,好像能让镜中人听见躲避一般,却见再无挣扎的孩子、手沾鲜血的丫鬟与其狰狞的面容。
丫鬟短暂的喜悦,用床单擦干剪刀上的血迹,收剪刀迈出小屋,朝主屋去了。
这次,门外的嬷嬷有所察觉,问她大半夜在这晃什么。
她说睡迷糊走错了路。
借着月光,嬷嬷发觉她不对劲。
“你脸上的,是什么?”
嬷嬷惊慌失措地大喊,她便掏出剪刀朝她袭来。
这嬷嬷不是个好东西,平日帮着主子为虎作伥,总出些足够折磨人的恶心点子,害死了很多人。
嬷嬷与丫鬟推着剪刀搏斗,引来各屋亮起灯。
手上三角痣的嬷嬷来了,见自己亲女儿正握着剪刀行凶,见侍卫冲上来把她按倒押下去......
镜子这头,老太太发出响彻夜色的恸哭,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啊啊”地嚎叫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再无言咒骂。
她的孙儿没了,她变鬼也要惦记的孙儿没了!
她的外孙女杀掉了她的亲孙子,她的外孙女肯定也活不了!
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对她呢?她觉得一生已经惨透了,为何总是不放过她?
她身上邪气飞速地涨,黑气缠绕住她整个灵体,还不如天上的阴云透亮。
余枫施展法术压制、净化,总算让她恢复了正常。
她仍在嚎啕大哭。
穷奇飞回来了,见气氛紧张,落地小心地避开花瓣,没敢开口问发生了什么,又飞离这里将树扔到紫池中,再于岸边放好。
雅灯收回了镜子,再次认真思考日后要不要放弃使用它。
他们的生前过去了,她也不该放任他们执着于过去。
可生生世世的遗憾啊,都只是随着孟婆汤消散、放弃,是否对前世的他们不公?
她明明都找到了弥补的办法!
多少岁月了,雅灯在不断地怀疑自己,还是没找到这个答案。
伴随着低头,雅灯的脚下有很小的落泪声,滴在凌乱的花瓣及草叶上,不断、不绝。
余枫看到了她的泪,“接受该接受的,承受该承受的,是与你这外人无关的事。而且,鬼头不是达成了愿望吗?有得有失,便是选择。”
他在委婉告诉她不要自责。
穷奇来了,化作人形,成了一俊朗青年,拍拍雅灯的肩让她转过身去,将她搂住。
雅灯于泪眼中抬眸,望见的是她怀念了近万年的人。
大鬼凌抒,乃她今世唯一所爱,已入轮回万年。
雅灯的情绪中多出一层愤怒,“变回来,谁让你变成他的?”
穷奇不听,将她搂紧,“他让的,说你日后难过了就变成这样哄你开心。”
连声音也是他的。
“你这是哄我开心还是让我绝望?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穷奇道:“但你不肯放弃他啊......”
雅灯被戳中心思,将抬到它耳边威胁它的手放下了。
“臭穷奇,只此一次,再敢变成他,让你重生!”
“灯丫头就是灯丫头。”
“臭穷奇,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灯丫头就是嘴硬心软。”
“你个没魂魄的家伙,不要学他说话!”
“好好好,不学。那老太太,该怎么办?”
雅灯从它身边离开,看老太太依旧将脸伏于地上,没有发狂的反应,身体有些透明。
看样子不会再变恶鬼了。
余枫问:“想开了吗?”
老太太抬头坐好,“是吧。你们说的没错,阳寿尽了,为人的关系就断了,魂魄再没有关联了。”
余枫:“那安心去鬼界吧,你身上已没有执念了。”
“在那之前,帮你们解答一个疑惑,也算给臭丫头的告别礼吧:你不是好奇我为何只看你不顺眼吗?”
雅灯已平静,“你是要心平气和地讲自己,还是又有什么坏话等着我?”
“你这臭丫头,不识好歹,我时辰不多了,还想不想听了?”
雅灯:“你说吧。反正你时辰不多,挑刺也挑不出多少了。”
老太太哼一声,开始讲述。
其实她生前生过几个女儿。
那是她人生最大的悲哀,甚至超过弄丢小孙子的愧疚。
第一个女儿降生时,她才十八岁。
生产后筋疲力竭地睡去,梦中都是孩子在怀中甜笑的光景。
醒来终于有力气抱抱亲生骨肉,却见夫家人一改她生产前的笑容换成一副完全冷漠的嘴脸。
扭着脸的男人转过脸来,面上丝毫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吐出的字句也残忍,“生了个丫头,送人了。”
年轻的老太太坐在炕上,双手扯着被子,嗡嗡响的脑袋听不懂那话的意思。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又试探地说:“你在说什么啊,英哥?把孩子抱来啊,我这当娘的想抱抱她......”
英哥愤怒地甩手,“我说了送人了,抱什么抱?家里哪有口粮养活丫头?要怪就怪你的肚子不争气!”
他甩手出去,悄声问他娘:“那家人怎么还不来?等会儿让她瞧见,还怎么抱走?”
他们将刚出生的女婴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英哥稍有不舍地最后看孩子一眼,喃喃道:“家里不想养女娃娃,没用处,日后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就再不是自家人了。丫头你别怪爹,爹给你找了个好人家,日后吃穿不愁......”
他娘抢过孩子,“别看了,人来了。定钱都收了,早不是自家人了,可有点出息吧!我和你爹白教你了!”
英哥看着孩子到了外人手中,没拦也没驻足,掀起帘子入了屋。
年轻的老太太想不通啊,丫头就丫头吧,能照顾弟弟也能帮她干活,有什么理由非要送人呢?她少吃点也不差她那丁点口粮啊!他们怎能没问过她就将她的丫头送人呢?
她扯开被子下地,揪上英哥的衣角,“送哪儿去了?说啊,送哪儿去了?你快说啊!你是不是孩子亲爹啊?你这禽兽!”
她用身上那点力气狠命晃着英哥,一副把他当仇人的模样。
英哥气急败坏,一把揪她回炕上,“发什么疯?要疯也生了小子再疯!家里不养没用的人,要丫头有什么用?”
年轻的老太太磕得后背疼,抵不过心的疼,对居高临下看她的人大吼,“你们不喜欢我喜欢,我是她亲娘啊,凭什么不喜欢?我真是瞎了眼嫁到你家来!”
她光着脚跑出去,夫家没人拦,恶老太太更是甩她个脸子,说着风凉话,“让她作,作够了就老实了!”
夫家人不心疼她,娘家人也不心疼她,一个人都没来。
她在这家里孤立无援,不如地里的草,起码有根扎在地里。
她在三伏天跑出去几里,双脚被地磨得破皮露肉,总听见小孩的哭声,觉得是她的丫头在找娘。
后来,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据旁人说,是村里人瞧见她,告诉了英哥,英哥来带她回去的。
她大病一场,觉得自己就快死了,迷糊中听夫家说休妻的事。
她睁开了眼,对外屋大吼:“休啊,你们休啊!休完没人嫁给他,你家等着绝后!穷成这样还挑三拣四的,有能耐你就休!”
外面英哥把他娘拉走了,在院里冲他娘发了火,“你们不还是养大了我两个姐姐?你们怎么没把她们送人换钱花?那是她闺女,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连她看一眼都没让,还想怎么样?”
年轻的老太太露出欣慰,她的英哥是家里唯一一个有良心的,是救了她的人,是她的英雄豪杰,她还有活着的希望。
她又睡去了。
再醒来时,炕边居然坐着那个以胆小懦弱著称的亲娘。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