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岁末,节庆的喜气充斥着燕都的角角落落。
韩慕年一回府,便有小厮过来禀报道:“老爷,夫人在书房等您。”
脱下厚重的斗篷,抖去身上的雪沫,韩慕年接过侍女奉上的热茶轻抿一口,说道:“去请礼部王主事、工部赵侍郎过府一叙。”话音落下,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皱眉道,“罢了,先去书房看看吧。”
当韩慕年走进书房的时候,白夏正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小憩。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面容苍白却衣着华贵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韩慕年瞧着白夏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没由来的一阵心烦:“今天雪大,你身子又不好,乱跑什么!”
在自己的家中走动,怎么算是乱跑呢?
白夏却是微微一笑,她许久没有笑过,竟觉得笑已经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今天冬至,我为你做了汤圆。”末了微微一顿,“你曾说过你是南方人。”
韩慕年这才注意到,白夏身边的茶桌上放了一盘晶莹剔透的汤圆,个个小巧玲珑,浑圆饱满,如同天上光辉清冷的满月。
韩慕年凝视着那盘汤圆,良久不语。
“你们先下去吧。”白夏看向韩慕年身后跟随的一众仆从。
但那些仆从却仍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直至韩慕年开口:“下去吧。”众仆从才恭敬后退,并带上了书房的门。
身为当家主母,家中小厮侍女竟无人听她使唤。白夏也不恼,依旧微微笑着,为韩慕年沏了杯茶。
“你终于想明白了。”韩慕年的神色逐渐缓和,他坐到茶桌另一侧的椅子上,接过白夏手中的茶盏,“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就是了。”
“下人做的,哪有自己做的尽心呢?”白夏用银勺盛起一个汤圆,放到韩慕年身边的小碟子上,“尝尝我的手艺吧。”
她既不称自己的丈夫为夫君,也不像寻常夫妻般举止亲密,但韩慕年却仍十分高兴,凡事讲求循序渐进,总有一天,他们可以像一对恩爱夫妻那样举案齐眉。
韩慕年吃了口汤圆,芝麻的香气在嘴中扩散,配合着白夏的微笑,只觉得分外香甜。
但白夏却是轻轻咳了起来,冬日里的咳嗽,本事再平常不过,可白夏咳完,那掩唇的帕子上,赫然是鲜红的血。
“快些回屋休息吧。”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白夏又为韩慕年勺了个汤圆,“我没多少时日了,但有一事,想请你如实告知我。”
“什么?”韩慕年又吃了一颗汤圆。
“那封弹劾我父亲的密折,是你写的吧。”白夏语气平淡,她并非询问,而是笃定。
韩慕年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的汤匙:“你一深闺妇人,如何会知晓……”
话未说完,却被白夏打断:“你准备的书信物证,我已经通通送到我父亲那儿了。”想来父亲为官多年,看到那些东西自然会知道发生了什么,该怎么处理。
白夏表现的十分冷静,仿佛说的不是关乎自己父亲性命的大事,而是决定屋外飞虫的生死,但韩慕年却无法冷静了。
只听到“砰”的一声,韩慕年拍桌而起,怒色已上眉梢,他似乎想要质问白夏,但张口却吐出一口黑血。腹中剧痛袭来,令他不由得跌回座椅上。
“你自以为掌控着这韩府上下,却不知,人心,是最善变的东西了。”白夏拨弄着白瓷盘上的汤圆,对丈夫忽然吐血一事置若罔闻。她怕事出有变,在茶水和每一颗汤圆中,都添入了足量的毒药。韩慕年以为不许她和她的侍女出府,她便什么都做不了吗?
不论是钱还是权,她这个安国公府的嫡女,可都不缺。
“你……下毒……”韩慕年想唤小厮进来,张口却发现血源源不断从喉中涌出,声音被压抑在喉咙中,无法大叫,便是说几个字,都要竭尽全力。
在韩慕年的印象里,他的妻子白夏是个温柔娴静的人,平日里吃斋礼佛,衣着素雅,连走路时都要注意不踩伤蚂蚁,怎么可能做出毒杀亲夫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虽然已经毒发,韩慕年依旧不敢置信的虚弱开口:“你明明……”
“明明什么?”白夏伸手,用帕子轻轻擦拭韩慕年的脸颊,但不停涌出的黑血浸透锦帕,怎么也擦不干净血迹,“郎君是要说我明明是个良善之人吗?”
为了所谓的家门名誉,她做了太久的温柔娴静之人,久到差点就以为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了。若不是此番韩慕年对父亲动了心思,她恐怕也不会对他起杀心。
“或许当初的我,真的是那样的人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死的呢?
从我得知我们的初遇是你精心策划的开始、从你日日流连花街柳巷开始、还是从你为娼妇赎身还纳其为妾开始?
你总怨我不肯对你敞开心扉,可谁会在明知被骗的情况下,还继续相信一个骗子呢?
白夏似是自嘲般的轻笑出声,她的手贴在丈夫的脖颈上,感受着曾经有力跳动的脉搏归于寂静。她的丈夫,与她成亲五载的男人,终于死了。
“咳咳……”白夏又开始咳起来,这一次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所有的内脏都咳出来。
“这病可真磨人啊。”白夏拿起汤勺,缓缓将汤圆送入自己口中,“是该好好休息了。”
是夜,府外锣鼓欢腾,府内白绫寂寥。
大瑞十二年冬至,太子太傅韩慕年及其正妻于府中中毒身亡。陛下大恸,下旨厚葬。
安国公遣死士若干,偷换太傅夫人遗体,安葬于白家祖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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