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时关，天气却依旧很好，蔚蓝的天空以及高速路边种植的常绿树木让人误以为现在不是冬天，只有放眼萧条的远山才能看到冬末的景象。
出发前，关致曾经设想过，多年不见的两人这一路归途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是像小时候完全没有隔阂的欢声笑语，还是在一阵生涩的尴尬之后的完全没有隔阂的欢声笑语，亦或者是尝试用轻松的话语打消生疏之后完全没有隔阂的欢声笑语，总之，最后的落脚点都应该在欢声笑语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尴尬快要凝滞整个车内空间，呼吸之间充斥着的都像是水里的沉闷感。
关致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正闭目养神的张葆葆，张了张口，却感觉在没有办法像前几十次那样自然的开口打破沉默。
他是在K市高铁站口接到人的，见面时，对方脸上带着隐忍的被强制命令不许进站乘车、必须原地等他去接、然后搭他的顺风车一起回家的怒气。虽然这丫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甚至脸上还带着微妙的僵硬和生疏的笑容，但还是躲不过他的眼睛。
嘁，小丫头片子，一如小时候，讨厌被别人打乱计划、按头做事，还以为他能不了解她吗。
关致当时内心想着只是许久不见生疏的尴尬，很快就能轻松消除，结果两个小时下来，打脸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最近怎么样？生活平稳吗？工作顺利吗？同事好相处吗？都去过哪里旅游了？有没有遇到为难的事......所有家长里短拉近距离的问候全问了个遍，得到的都是诸如嗯，还行，没有，还好之类让气氛越来越沉闷的回答。直到关致实在不知该扯些什么，放任车内空间陷入沉默。
车子是一辆大众白色SUV，车内空间极大，已经一年没回过家的关致将后备箱塞得严严实实，并且占了半个后座，张葆葆的行李箱与另外两个大包只能叠放在另外半个后座上。如果不是这样，关致怀疑，这臭丫头肯定选择坐后座，不会老老实实的坐到副驾驶来。
又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关闭五感”的某人，关致默默叹了一口气，这性子，也不知是自己哪里惹到她了，更不知道这一别扭得别扭多久，和小时候闹脾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右手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关致专注开车，在过年回家的密集车流中将车开得非常平稳。
23岁，已经是大姑娘了呢。
终于，花开盛放了。
一路再无话。又经过近三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居民楼下。刚进大院儿，就能看到张爸爸和关爸爸站在楼梯口张望着。看见他们车进来赶忙上来指挥停车。
关博正、张幼民和杨武三个人是一个村长大的好兄弟，各自相差着几岁、走了不同的路子也没成为三个人做一辈子兄弟的阻碍。再加上后来张幼民和杨武分配工作就在一个小学任教，关博正的媳妇和张幼民的媳妇也是他们小学的老师，从农村调动工作进县城后又都凑到了一个小学。当时的学校还管分配房子，三家人就选择做了半辈子的邻居，于是三家人的孩子也就名正言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三家人，除张家生了俩孩子——张葆葆和弟弟张扬外，其他家都是独生子，关家是惯性单传只有一个儿子关致，杨家是刚好赶上了计划生育落实进农村，生了个闺女杨蓓蓓，四个孩子年岁相差也不大，基本都是一个带一个，在大院里成长起来的，感情也格外深厚。三家长辈都希望三家人的感情能长长久久的保持下去。
只是，父辈们感情依旧，孩子们之间，却有些暗潮汹涌了。尤其近几年，几家大人都感觉出来，张葆葆和关致俩人之间别别扭扭的气氛，于是才有了这一次俩人一同回家的策划案。
车子停稳，张爸爸赶上前一步，帮闺女拉开车门，笑着道：“你俩这一路可耽搁了一久啊，比原计划晚了半个多小时。快快快，赶紧上咱家吃饭去，你妈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你杨叔一家都在咱家了，就等你俩回来就开饭了！”边说着，手上也不慢的帮着关爸爸和关致把后座及后备箱的东西搬下来。
正下车的张葆葆呆滞了一瞬，这是年前还要聚一顿的意思吗？可是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呀！她都算好了！
虽然出了这同行的意外！
人为的意外！！
关爸爸动作也不慢，一边招呼儿子，一边麻利儿的往下搬各种年货特产：“对对对，就等着你俩回来了，这都十二点多了，你俩肯定饿了，咱们赶紧的。宝宝呀，你赶紧先上去，我们搬就行。”
下了车张葆葆赶紧应声：“没事，大大，我帮你们收拾，多个人快点。”
关博正这满意呀：“还是大姑娘贴心。”几家人关系好，小一辈孩子都是亲昵着叫，这一脸慈爱的样子也是没谁了。
转脸对着儿子就不是这样和风细雨了，搬东西的动作不慢，还不忘数落儿子两句。关博正在县城开了家百货店，后来做大，开了家大型超市，这几年生意兴隆，但是人却没啥大变化，依旧是那个能把人唠叨死的烦人爹。“叫你不要买这么多，你看看你！我就问你现在啥买不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那超市就有一堆，还保质保量，你瞅瞅你买的这些！塞了那么多你的破东西，大宝的衣服都没地儿放了！快点儿的！把这两箱放车库里去，家里没地儿放你这些杂七杂八的！”
关致搬着东西，瞅了一眼这唠叨的矮胖老头儿，没搭腔，继续干自己的事儿。
爹是个亲爹，是谁家的就不知道了。
车就停在车库门口，四个人卸货动作也快，没几分钟就收拾完了，提着行李箱和几袋子吃的上了楼。
回了张家，关家爷爷奶奶早已落座，杨武和杨蓓蓓还有张扬正陪着说话，张妈妈乔玉香、关妈妈邱冬芹、杨妈妈苏依正忙碌着把饭菜从厨房搬出来，看见他们进门，一叠声的招呼着招呼他们赶紧洗手落座，准备开饭。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张葆葆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关致旁边。这让她又有些焦躁。
万幸的是，一顿饭的功夫，长辈们更关心的是四个孩子各自的学习工作和生活，偶尔会有几次对话需要他俩搭上话，至于需要她和关致进行深入交流的环节那是没有的。
希望能过个平静的年吧。
最后，在厨房手持洗碗布与锅碗瓢盆奋战的张葆葆如是想。
期望什么的，果然是破碎了，才能证明它的美丽，全都是刹那烟火。
大年初三，又一个暖阳天，在这南方的城市来说，大过年的是暖阳天反而才正常。不论什么样的天气都不会影响人们过年的气氛。还没禁燃的小县城里，大街小巷到处都能听到欢乐的鞭炮声和烟花燃放的声音，来来往往、挂着笑意的亲戚朋友都在互相说着吉祥话，期盼着来年的顺遂。小孩子们更是高兴得快癫狂了，吃不完的好吃的，玩不够的好玩的，即使调皮得有些过分，妈妈也比平时更包容，爆发的及格线也往上调了好几条线，可以肆无忌惮玩闹，简直就是不能更开心。
啊！过年时节的空气，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悦呢！
如果没有碍眼的人，估计这真的是最美好的时光了。
张葆葆暗暗磨牙，看了看桌边正搓得开心的那帮人，再看了看围棋桌边斗得开心的那帮人，再再看了看电视机前侃得开心的那帮人，再再再看了看那个坐在阳台边对着笔电敲得起兴的那帮人，叹了第一百次气。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按照惯例，今年不是应该在杨叔家聚么，为什么换成了关家？而且过年前几天打电话亲妈还说关大大一家今年计划大年初一就全家出游，那现在正融入人群、如鱼得水的关家五口是怎么出现的？
家长们关系好，就算是不同楼、走路三五分钟的距离，也还是定下了每年大年初三轮流到其中一家聚一天的规矩。按照次序，去年在关博正家，今年应该在杨武家。
从上大学开始，每一年的这一天，张葆葆都绞尽脑汁、想尽借口躲避聚会，去同学家，相约出去玩儿，同学的弟弟走丢了要帮忙去找，老板的狗病了要提前返回......今年的理由是多年闺蜜，初美同学邀约她去公园看表演，被老妈搅和了以后，提出想自己休息的理由是头疼。
结果......
张葆葆再一次看了热闹的人群一眼，叹了第一百零一次气。
果然，不该大意啊，天真的以为乔女士会选择放过她。确实还是该考虑早上起来就走得再远一点甚至是直接提前返程。
后悔没有坚持出门！后悔没有真的把头搞疼！
都怪初美那个家伙，没有给她兜住！被老妈电话里一说就没骨气的妥协了！
啊，头真的疼。
“宝宝，头还疼啊？要不要吃点药啊？”张爸爸在出牌空隙抬头关切宝贝女儿。虽然只是恩赐一眼。
张葆葆懒洋洋地摇摇头。
痛的死啊真心是，独处的幻想破灭，我不痛才奇怪吧。
“哈哈，咱们这一聚，宝宝再难受都一下子好了。就是要一起热闹热闹嘛，人气来了，病就好了。”关博正甩出一张牌，顺口接道。
张葆葆干笑两声，没有接话。
内心却已被“我不需要人气，如果你们能现在剩我一个人自己呆着，我立马可以徒手劈砖，赤手搏虎！”刷屏。
“哎呀，你们真是的，宝宝怎么可能不疼啊。”电视圈的杨妈妈苏依终于出来帮腔，发挥她作为的医生职能。“你们那么吵，她头不疼都要被你吵疼了！”
张葆葆赶紧搭腔：“没有没有，你们玩你们玩！”要是被她搅了她妈今天的玩兴，今晚回家不得被念叨死。
电视剧间歇进了广告，关奶奶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电视机上挪过来，慢悠悠的开口到：“都是憋坏了。这小年轻，哪有不出去玩的。小致啊，别和扬扬玩电脑了，带上弟弟妹妹出去走走吧。开着车出去，去走走，活动活动。别天天跟我们这群老的待在一起。”
这一提议获得了所有长辈的一致好评，尤其是关爷爷，边呵呵呵的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边“对呀对呀”的应和，还不忘继续围杀杨武的黑棋。
张葆葆一听这话，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激动甩手三连表明自己的强烈拒绝：“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我在家就挺好的！今天外面太晒了，出门会被晒黑的！我在家就挺好的！不用了不用了！”
阳台上，从奶奶呼唤后就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关致微妙的眯起眼睛！
边看电视边打毛衣的乔玉香毫不留情地怼了自己闺女：“怕晒？那还约初美去逛街？还说要去广场看表演！你就是懒病犯了！赶紧出去！别天天在家窝着！看看你，一个姑娘家，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还不出门，像什么样子！”
张葆葆被她妈从小教训惯了，并不敢太回嘴！但内心的委屈怕是能溢满东郊公园的人工湖了！
苍天了！才回来三天而已！忙里忙外忙过年，谁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哪里消遣是怎么的？天天请问是哪几天啊！
依旧怂的张葆葆只能边拽拽亲爹的衣服，想让他给帮帮腔，一边弱弱的顶上两句：“那我现在觉得在家呆着挺好的嘛，我不出去！”
奈何家里地位垫底的爹也怂啊，知女莫若母的乔玉香一个眼神甩过来，日常都是老婆最大的张爸爸此时并不敢触老婆锋芒，只能回头给闺女递上一个安抚并“你自求多福”的同情脸，然后“炸！”
响亮的甩出三张牌，拿下这一盘。
张葆葆见亲爹指望不上，只能自己继续顶上，转换策略：“而且致哥和扬扬还有事呢，哪能出门呢，要不我和蓓蓓出去溜达溜达。”边说边去拽旁边玩手机入神的杨蓓蓓。拽得从手机前抬起头的小孩儿一脸懵。
“没事，正好我和扬扬弄完了，可以出门的。”观望到这里的关致见状，合上电脑，拉起旁边同样一张懵脸的张扬，起身过来了。
张葆葆更慌了：“真不用！我自己呆着就挺好的！真的......妈，我在家还能帮你做饭......”边说边往沙发上缩，双手甚至搂上了杨蓓蓓，以示自己不想出门的决心。
最后她成功了吗？
坐在关致车副驾生无可恋脸的张葆葆表示，她已经心累得不想和这一堆不知道为什么总能神奇的脑电波一致的家长们说话了，最终没有一个人帮她留下来。
简直神烦！
而坐在车后座的两小只全程懵脸，整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就没有任何插嘴的余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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