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隐看着沈译与人寒暄，她常年冰封一样的脸上露出了得体又疏离的笑容。
他有些难过。
其实他也不知道见到沈译之后要跟她说些什么，但是就是很想见她。
尤其是她能来A市看自己，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
但期待只是期待，真的见到姐姐后那种相顾无言的尴尬，也瞬间席卷了他，让他惶惑不安，生怕一点不对就让人不高兴了。
陈总交代了服务员几句之后就先走了，他们三人在小圆桌前坐下。
这桌子不大，很有家的感觉——跟沈译这样同桌吃饭，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一顿饭吃得沉默而迅速，沈隐几乎没吃几口，他满脑子都想跟沈译说点什么，比如自己搬到宿舍去住了，把宿舍收拾得很干净，再比如班级里的同学还挺好，他跟去窈一个班……
还有，他中秋节和朋友一起过的，他们去了他小时候在A市待过的地方，有的地方拆了，有的地方还在。
……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沈译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来过。
沈隐心想，她大概也不想听吧。
沈译吃一会儿就要拿起手机，眼神专注地回复了几条信息。
时归一直在一旁装空气，只偶尔给他们添上茶水。
没人说话的僵局被沈译的手机震动打断了。
沈译放下筷子走去窗边，沈隐顿时明白，她不打算再吃了，他便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她的背影。
时归夹了一筷菜，将剩下的米饭吃完，悠悠地看着他俩。
沈译接完电话回来一句废话也无，直接说：“我晚上还有工作，你们自己回去。”
沈隐点头，张了张嘴，万千话语化为一句：“你晚上就回去吗？”
沈译一边打开包一边说：“不，住酒店，明天事情办完回去。”
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沈隐：“用完了给我打电话。”
“……”沈隐无言的接过卡，什么也不想说了。
或许这就是他们家人表达关心的方式吧，前几天在国外的父母也打了一笔钱过来。
数额大得他有时候都以为他们是打算这三年都不跟他联系了。
几人准备走，时归要跟陈总打招呼就先出去了，包厢里剩下沈隐和沈译，沈译看着怔愣的弟弟，眼神复杂，仿佛有话要说，却又什么都没说。
走到门口时她才想起来一件不得不说的事，道：“你在跟他玩儿吗？”
沈隐一下没反应过来，问道：“玩什么？”
对上沈隐茫然的眼神，沈译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谈恋爱是吗？不要玩人家。”
沈隐震惊地啊了一声，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即连忙解释：“只是同学，我没有谈恋爱。”
沈译挑了挑眉，很轻地笑了一下：“想谈就谈，随便你。”
见沈隐没答话，她稍微柔和了一点，补充道：“不要玩弄别人的感情，处理起来很麻烦。”
沈隐心里一咯噔，勉强笑了一下：“不会了，我……不会再给你惹麻烦的。”
沈译未置可否，见时归远远走来，微微打量了男生几眼，礼貌道：“我先走了，这是我的名片，有兴趣留一张吗？”
时归笑着接过来：“姐姐再见。”
三人出了店门，走到车边，沈译又看了他们一眼，没再说别的，先开车走了。
沈隐若有所失地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向时归。
时归一直在一旁看着他，面带犹疑。
沈隐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心道他要问什么吗？要问我姐姐为什么对我这样？一顿饭吃下来就跟我说了三句话？为什么不回家住？为什么对所有人都是表情冷淡？为什么不像其他家长那样过问一下他的新朋友？
他试想了无数个对方可能抛来的问题，一时间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疲倦沉沉地笼罩了他，他最后只能无力地问道：“我们回家吗？”
时归抿了抿唇，似乎想笑，看着他摇了摇头。
沈隐不解：“还有要去的地方吗？”
他没什么闲逛的心思了。
时归突然伸手扣在他手腕上带着他往外走，“沈隐，没吃饱要说啊。”
沈隐莫名的鼻头一酸，被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弄得当场丢了脸和方才堆积起来的一点防备心。
沈隐被他牵着走了很久，七弯八绕到了一家小店门口，此时还不算太晚，店主人却已经准备打烊了。
时归推开玻璃门进去，喊了声老板。
后厨走出来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她不年轻了，甚至也不貌美，但她笑眯眯地看着两个男生，问：“吃什么呀？”
时归同样在笑：“麻烦您给他下碗米粉，放您自己做的馅子。”
男生长得俊秀又十分礼貌，老板将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了擦，乐呵呵道：“行啊，你吃不吃？”
时归看了沈隐一眼，道：“给我少下点。”
沈隐眼圈有点红，低着头玩手机，半晌才平复了心情，对自己的脆弱极其不屑却又没有办法。
等他收起手机准备跟时归说话时，老板已经迅速端了两碗米粉出来。
时归从一旁的筷篮里拿了两双筷子，然后把分量多些那一份端过来搅拌了一下，圆润的粉浸在油汤里，牛肉散发了麻辣的香气，他将粉碗和筷子一起递给沈隐。
“尝尝。”
沈隐端着碗，夹起几根米粉送进嘴里，吃得有些迟疑。
当米粉接触到味蕾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一扫先前的阴霾，惊喜道：“很好吃！”
时归抿着唇弯了眼，将自己那碗也拿来拌了拌，陪他吃饭。
小店里没别的客人，从后厨出来的老板斜倚着墙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沈隐埋头吃了一会儿，一手拿着筷子，一手去解针织衫的扣子，吃好了时归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
就像是他们刚见面那天的场景，只不过那天的沈隐胃疼得只能喝粥，此时的沈隐端着一碗麻辣牛肉馅料的米粉大快朵颐。
沈隐突然想起来自己因为嫌弃阿黎点的菜太油太辣而觉得口味不合是件天大的事，现在却又觉得，哪有什么口味不合啊。
他自己悄悄笑了笑，将剩下的粉吃完了，抽了纸巾擦嘴。
“我们回家吧。”
时归扫了桌上的二维码，朝他点头。
*
到家后已经不早，沈隐满屋子转悠，让时归先去洗漱。
时归从浴室出来时，他正站在窗边看夜景。因为不再下雨，夜空中无数星光闪烁。
他的目光从窗外移回到手上的手机，页面显示着之前给沈译发的定位，沈隐没删过聊天记录，但两人的对话仍是一张截图就能截下。
他犹豫着，打了几个字。
【我到家了，你早点休息。】
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不确定沈译会不会回复，工作忙时，私人信息更是不会回。
但是，没关系，反正他把自己想说的说了。
时归擦着头发凑到他身边，想看看他在看什么景色，他刚好按上了锁屏键，时归开玩笑道：“啧，你有秘密！”
沈隐愣住，想说不是不给他看，但是他又的确有很多事情没有跟时归说话，说有秘密也对。
时归一笑：“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沈隐洗耳恭听。
时归微笑道：“放假前老师布置了作业，你是不忘了？”
沈隐脸色一变，这几天都在外面玩，谁还记得作业这回事？但为什么时归优哉游哉毫不在意的样子？
时归适时解答了他的疑惑：“我放学前做完了。”
沈隐缓缓地克制地用被身体挡住的那只手竖了个中指，道：“时哥。”
“……”时归新鲜地看了他一眼，遗憾道，“写完了就没带回来。”
沈隐知道跟他废话没用，把手机丢在一旁的沙发上，匆匆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漱。
沈隐洗澡的时候时归没闲着，进书房歪在沙发上，又从书架里翻出一本《论人类》，等着沈隐来补作业。
沈隐洗好澡后带着一身水气进了书房，看见时归一愣，挑眉道：“帮我写作业吗？”
时归挥了挥手上的书：“看你写作业，看困了就睡觉。”
沈隐撇嘴，将书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上，叹着气开始奋笔疾书。
好在作业不多，一个小时就写得差不多了。
时归看他的速度，问：“你成绩很好吧？”
沈隐没抬头：“瞎写最快。”
时归合上书，走过来看了一眼：“字也不错。”
说到字，沈隐啊了一声，起身在书房找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怎么东西都没有。”
“什么？”
“笔墨纸砚啊，这书房八成是个样板房，一样实用的都没有，我的东西带学校去了，三天没练字了。”
时归了然：“你学毛笔字吗？”
沈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唇上停留片刻，道：“都学，下次有机会一起画画？”
“我不会啊。”时归耸耸肩。
沈隐咬了下唇：“我看着你画？”
时归一想，“下次有机会”这种事情，答应就行，不必较真，便点头了。
沈隐眼睛一亮，默默记住。
等沈隐收拾好书包，两人一起回了卧室，时归再次感叹道：“谁能想到呢，这么大一套房子，竟然就设计了一间卧室。”
沈隐这几天已经被他说得麻木了，先掀开被子躺进去，朝他一伸手：“来。”
时归一噎，连连挥手。
时归扯了两个靠枕垫在后面，靠在床头玩手机，沈隐则躺平了一动不动。
时归往左侧看了一眼：“没用的，除非把你绑起来，不然你能扭到我右边来。”
沈隐一扯被子盖住头，声音闷闷的：“那你把我绑起来吧。”
“……”时归默默地打散了脑海中浮现的场景，“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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