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春天总是一晃而过,还未到立夏,天已经开始有些燥意。
吩咐宫人将椅塌搬到正殿门外的月台,叮嘱多准备了几壶温水和一些糕饼,便准了咸福宫的杂役仆从一天假,只留了绿昀在宫内照料。
绿昀正高兴自家主子难得主动要求一回到庭院晒太阳,也无暇探问莫名给宫人们放假的缘由,正忙着准备瓜果和团扇遮光帘这些物件,小小的身体像个陀螺一样在殿内窜来窜去,防弹几人不得不紧盯着她的行进路线做闪躲,以防一个转身就把人家撞个人仰马翻。
虽然其他人看不见他们,但似乎是可以触碰到的,刚才朴志旻的手不小心碰到了绿昀的肩膀,把小姑娘吓得立刻回头张望,手里的茶都差点翻了。
米尔卉见一群人东躲西藏,走位风骚,觉得这画面甚是喜感。
“绿昀,你也去歇着吧,留本宫一个人就行。”米尔卉觉得她还是得先把这小丫头支开。
绿昀闻言立刻小跑过来,扶着米尔卉在软榻上坐下,瞪大了眼不赞成道:“那怎么行呢!娘娘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成何体统要是皇上来了,岂不是连个传唤的人都没有…”
“皇上不会来这里的。“米尔卉不甚在意地堵住了绿昀的设想。
绿昀急得红了眼眶:“谁说的!皇上向来心系娘娘,内务府的奇珍异宝从来就没断过咸福宫的份例,但凡娘娘肯服软一些,皇上一定…”
“绿昀。”米尔卉平静地抬眼看过去,明明语气并没有多严厉,甚至可以说得上柔和,但绿昀突然就心下一慌,连忙止住了话题,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头伏地不敢起身。
“娘娘恕罪!绿昀该死,不该妄加评论皇上和娘娘…”
防弹几人被吓了一跳,现实生活中除了参拜神佛,根本不能见到人对人行这种五体投地的大礼,何况小丫头刚才还高高兴兴,不知主仆二人说了什么,她突然间就跪伏在地似是惧极,可明明米尔卉的语气和眼神都很是平静。
田怔国听那一声膝盖磕到地上的声音,脸都皱到了一起。
金楠俊和金碩珍对视一眼,心中一紧,他们这才直观感受到封建社会里阶级间巨大的差距,贵族轻描淡写的一瞥,可能都是奴仆们的催命符。
米尔卉不忍吓她,但有些话还是得提醒:“深宫诡谲,人心难测,时刻得防着隔墙有耳,你这话若被有心人听去,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是…”绿昀啜泣。
米尔卉柔和了双眼:”起来吧,你自本宫入王府便跟着,你的心意本宫知晓,但此事非三言两语可道尽,你也不必执念。你先前不还念着学顾嬷嬷绣花的手艺,不若乘今日去看看吧。”
绿昀直起身擦了擦眼角,也不敢再提想留下照料,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咸福宫,看的米尔卉一阵好笑,真是个孩子。
无奈摇了摇头,拿起茶盏呷了一口,突然手一顿,眉毛挑起一侧:[你们就坐在地上?不脏吗?需要凳子吗?]
闵允琪早早抢占了一根顶梁柱的背面阴影位置,现在正背靠柱身缩在阴影里;金泰亨田怔国和朴志旻三个小的不怕晒,大大咧咧坐在月台下的台阶上;郑号郗、金碩珍和金楠俊在月台上挑了一个阳光不怎么烈的位置盘腿坐着。
金楠俊:[没关系,我们平时也经常坐地上。]练习室的地板已经是他们的第二张床了,躺地上都是常有的事,何况…
[这里的地面真的非常干净。]郑号郗补充道。宫里的地面每日都有宫人打扫,以保证不会有尘泥污了贵人们的裙摆,某种程度上确实比练习室的地板还干净些。
朴志旻摆摆手,表示不用搬凳子:[别人不是看不见我们吗,要是等会有人进来,看到外面摆了那么多椅子,但就你一个人坐着,太奇怪了…]
金碩珍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袋:[真是失礼,到现在还没做自我介绍,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您好,我是金碩珍。]
有了大哥牵头,众人才想到稀里糊涂的连人家名字都还没问,连忙一个接一个地做着自我介绍。
米尔卉新奇地眨眨眼:[这是你们那里的介绍方式?直诉其名,倒也简洁明了…按照宫里的规矩,你们该称本宫贵妃娘娘。]
众人呜哇了一声,贵妃啊……难怪通身气派贵不可言!
米尔卉顿了顿,忽而眼角微垂,面色柔和下来:[但若遵照你们那儿的习惯,可以叫我米尔卉。]
不是完颜瓜尔佳氏的米尔卉,也不是后宫里身份尊贵的昭贵妃,只是作为米尔卉本人,与他们结识。
众人立刻发现她放弃了一直以来的“本宫”这个颇有距离感的自称,是不是代表…她对他们也没那么戒备了?
米尔卉……心中默念几遍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名字。
[刚才那个小宫女,为什么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你们说了什么?]向来藏不住话的金泰亨很好奇刚刚主仆二人的对话,直接就问了出来。
金楠俊不忍直视地捂住眼,这孩子嘴巴就没个把门的。
米尔卉将茶盏放下,松了松小指上的鎏金指套:[小丫头心直口快,盼我能向皇上主动邀宠,这话已是以下犯上,提点了一下她罢了。]
田怔国睁着一双清澈的兔眼,惊奇道:[皇上不喜欢你吗?可是你都是贵妃了,还长的那么好看!]颜控兔表示他长那么大就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生了,这里的皇帝连这种美人都不喜欢,眼睛是都长到天上去了吗?!
朴志旻急得狠狠地拍了一下忙内的背,有他这样问的嘛!万一说中了,岂不是凭白给人家心上戳刀子嘛…
米尔卉像是被他天真的发问给逗乐了,哼笑了一声:[你知道这后宫有多少女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姿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人进来,紫禁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姹紫嫣红下,再美也有看腻的一天,哪里有长得好看便盛宠不衰的讲法…]
几个人面面相觑,哇七十二个妃子啊…古时候的皇帝真是幸福啊…不对不对!想什么呢!连忙摇摇头,那么多妃子不得忙死啊…
郑号郗小声嘟囔:[皇帝这么花心,为什么还要进宫啊…]
米尔卉挑了挑眉:[寻常男子三妻四妾都属正常,何况皇上是天子,更需开枝散叶。怎么,听你言下之意,你们那里不是这样?]
金碩珍连忙摆摆手:[当然不是,我们那儿都是一夫一妻制,娶两个妻子是犯法的!]
田怔国拍拍胸膛,很是自豪:[我可是一心一意的好男人,才不要那么多老婆呢!]
几人对于忙内的自吹自擂表示嫌弃,引起不服气的抗议[本来就是嘛!]
米尔卉颇受震动,眼波潺潺,喃喃自语:[一夫一妻……那还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沉默了半响,艳羡的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划过,似有有感而发地喟叹:[你们那儿的姑娘当真是有福气,能做你们的妻子一定很幸福…]在这个时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景,只能存在于文人墨客的雅词绝句中,终难以实现。
这谁顶得住啊!?
几人脸涨的通红,慌乱地摆手,假模假样地客套着:
[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好啦kk]
[咳咳,哪里哪里…不过我对未来的妻子肯定很好的…]
[哎呀这么夸我怪让人不好意思的…嘿嘿]
其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闵允琪觉得这群人真的是没眼看,冷静点好嘛!?人家没有在夸你们,只是在感叹啊!
见多识广的闵实权表示自己才不会那么丢人,虽然他的耳朵也有些烫,咳咳…
[你看起来并不开心。]闵允琪早期因为家庭原因,年纪不大就已经到社会上打拼,在察言观色上远比几个单纯的弟弟要擅长,米尔卉虽然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但眼底却压抑着极深的郁郁和落寞。
米尔卉有些惊讶地看向一直不怎么作声但一开口便直戳人心的闵允琪:[你倒是敏锐。]
紫禁城的天总是少云的,湛蓝如洗,她抬头望向四面红墙圈出来的一小片天空,这便是她每天能望到的尽头了,多么逼仄。
幽幽叹了一口气,许是压抑的太久了,米尔卉竟也有了一吐为快的冲动,左右是利益无关的人,也无妨:[ 我的父亲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我从小是在军营长大的,骑过塞外草原上奔腾的骏马,喝过长白山上流下的无垢雪水,见过大漠上苍茫雄壮的孤烟落日…我那时一直以为,将来会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女将军,保家卫国…]
女将军!大发!被米尔卉描绘的边塞风光所吸引,几人听得有些入迷。
[但在我十五岁那年,我陪母亲入宫参加熹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寿宴,遇到了当时还是贝勒爷的皇上,皇上在寿宴结束后便去求雍正爷将我指给他…]
几个小的沉不住气,立刻就义愤填膺:[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强取豪夺嘛!]
金碩珍一把摁下三个一惊一乍的小傻子,压低声音咆哮:[人家是皇族啊!有拒绝的余地嘛?!你们给我安静听!]
米尔卉闭上眼,没在意他们大逆不道的言论:[当时从朝中动向已不难看出皇上会是下一任储君,我们瓜尔佳氏虽为累世清贵,但也担不起违抗皇命的罪名,父亲怜惜我不愿我困于后宫,本想请出丹书铁券求雍正爷收回成命,被我制止了。
丹书铁券相当于免死金牌,父亲常年征战沙场功高震主,若他日祸事降临,这是唯一可保我全族的凭证,如何能浪费在我一人之身。]
[所以我应了。]米尔卉睁开眼,眼底升起薄薄的水雾,道尽无可奈何,但语气却像是在诉说他人的故事,平静的不可思议,[是我自己折断了翅膀,把自己囚在这个牢笼里,所以没什么好怨的。]
郑号郗听完只觉得心脏都快不是他自己的了,难受地捂住胸口,只觉伤感。
田怔国金泰亨朴志旻三人已经被这个时代皇权至上的观念给震住了,觉得完全不能理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萎靡地坐在一起垂着头。
金碩珍、金楠俊和闵允琪虽早就对封建主义社会的□□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难免对米尔卉话语中那种无可奈何的惆怅心有戚戚。
金碩珍怜惜地看着年岁估计也就和忙内一般大的米尔卉,心疼极了,暗骂封建主义害死人,这个年纪的女孩在我们那儿都还只能算是个孩子呢!
田怔国用手指扣着地上石板缝隙里的小草,扁着嘴说道:[所以你根本就不喜欢皇帝嘛…]和不喜欢的人一起生活,还要和别人共享丈夫,这种日子有什么好的!
米尔卉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愣住了,少顷才嗤笑了一声:[若你是我宫里的人,单凭这一句话,我定要让你人头落地!]
田怔国刷得一下捂住脖子,瞪大了一双兔子眼,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米尔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引开了话茬:[紫禁城里多的是像我一样的世家格格,我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说起来这后宫里有一位嘉嫔娘娘,和你们是来自一个地方,算是你们的同族,我之前便以为你们是她派来的。“
朴志旻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亲加?原来我们古时候跟清朝有过联姻嘛?]但突然想到方才米尔卉提到嘉嫔金氏的时候,脸上戒备的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那位…嘉嫔娘娘,关系不好嘛?]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两人的丈夫都是一个,怎么可能关系好的起来!立马捂住嘴,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不敢说话了。
[金氏啊…]米尔卉沉吟,其实她们的关系称得上亦敌亦友,米尔卉是后宫里唯一能说朝鲜语的妃嫔,金氏思乡情切,难免有亲近之意,然她忌惮着米尔卉阿玛压在母国边境线上的军队,不敢与米尔卉深交,当然也不敢玩弄那些小把戏。两人便一直保持着这种奇妙的相处模式。
[我与金氏确不算多么亲近,但也绝非势如水火,左右她也是为谋求圣恩,若不犯浑,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似是想到了什么,米尔卉笑道,[说起来这金玉妍也算是如今后宫的第一美人了,华丽妩媚,艳冠后宫,你们便不想见见?]
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相同的疑问。
有米尔卉在,居然还有别人能压她一头艳冠后宫?
这届皇帝怕是眼睛瞎了。众人在心里这么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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