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陈初雪这副模样。陈初燕一阵心疼,竟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她捏了捏陈初雪细细的胳膊:“才不到一个月,三妹妹怎得瘦成这样了?”
陈初雪脸上现出落寂。她垂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
陈初兰跟在陈初燕后头,挨着她坐了下来。可那陈初夏却将头撇去了一边,只斜着眼偷偷瞄着那陈初雪,她连坐都不愿坐,站在她姐姐身边,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模样。
陈初燕做足了大姐的样子,她宽慰陈初雪,要她好生养病,说待她病好了,就可以和她们一起去到园子里玩耍。
“园子里的桃花快开了。”陈初燕如是说。
陈初雪听了,嘴角微微扬起,神情终于愉悦开来,她回忆起去年桃花盛开的美景,说道:“那时,祖母还在园子里办了个桃花宴呢!”
“是啊。”陈初燕笑了,她说道:“那时那些来我们府上的众位夫人小姐们都说三妹妹你人比花娇,人比花俏呢!”彼时五岁的陈初雪被张菊儿打扮得就像花中的精灵一般,粉嫩漂亮得令人舍不得将视线从她身上离开。
陈初兰坐在一边配合地笑着,但她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去年桃花宴,因陈初雪太入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眼了,惹得二夫人大发雷霆,回来就把她的亲娘林红娟给臭骂了一顿,说:“论模样四姑娘又不是比不得三姑娘,你是怎么给四姑娘打扮的?!好好一个陈家小姐,被你弄得像小门小户出来的小丫头,丢尽我们陈家的脸!”
这可真大大冤枉了林红娟。林红娟何曾不想要好好打扮陈初兰,可陈初兰虽瞧着脸蛋也挺可爱的,但那一头还没长齐的黄毛比起陈初雪来可差得远了。陈初雪都可以留头扎小辫了子,陈初兰却稀稀的头发揪不成一撮。
说实话,陈初雪确实是陈家四个姑娘中,最漂亮的一个。
因着那场让陈初雪风头尽出的桃花宴,张菊儿更是趾高气扬了。——陈初雪本就在长辈面前乖巧可爱,又在那日给老夫人长了脸,老夫人更是喜欢她了。
而张菊儿,她原就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是老夫人送予二老爷的,光是冲着这一点,她就自觉比那林红娟高人一等,本就处处想法设法为难林红娟,自那之后,她更是逮到机会就给林红娟设绊子,当然了,二夫人她是不敢惹,但面对着同是由丫鬟抬成妾的林红娟,她对付起来可从来没手软过。
而在那之后,陈初兰也更多次地被陈初雪挑衅过。
虽说小孩忘性快。但陈初兰瞥眼瞧向那靠坐在床头的陈初雪,只见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更白了,身形僵了僵,显然往日自己和亲娘在那风头大出的桃花宴后做过些什么,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因着陈初燕的那句夸奖,她唯恐他人不悦。这个所谓的“他人”,当然指的就是陈初兰。
陈初雪双目飞快地在陈初兰身上扫了一下,略为尴尬,然后稍顿片刻,她垂下头,低低地说道:“大姐姐说笑了,我哪就好看了?”
一直站着毫不掩饰不耐烦情绪的陈初夏,突然“哼哧”一声,就笑了,满满的全是讽刺。
陈初雪的头垂得更低了。
陈初燕有点指责地撇了她妹妹一眼,然后笑对陈初雪说道:“现在你是病了,等你病好了,肯定又是我们最最好看的三妹妹。”说着,还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陈初雪的小脸蛋。
陈初燕分明就是曲解陈初雪的意思,用意缓解她的尴尬,她可没想到她一句本想让她开心的话,居然会令她难堪。原来的陈初雪,可是最高兴别人称赞她好看的。
陈初雪不说话了。
毕竟还是孩子,再怎么样,也无法完全掩盖自己情绪。失落,痛楚,全部涌现在她的脸上。或许,还有一丝怨恨?
陈初兰看着陈初雪,心想,她大约是怨恨她的亲娘吧!
暖屋里的时间过得很快。陈初燕同陈初雪及陈初兰说着这些日子来,大房那边发生的事情,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而关于二房这边的大事——前院遭贼,张姨娘自尽一事,陈初燕却极有默契地一字不问。当然了,那陈初夏至始至终都一言不发,根本就懒得同那陈初雪讲话。
最后,陈初燕告知说,她的娘亲大概要等二叔考试归来后,再聘请新的西席了(原来教导她们四姐妹的西席年前就请辞归家了),倒是教刺绣的绣娘还是原来的那个,过两日她们就可以过去上课。
然后,她拉着陈初夏,向陈初雪告辞,安慰说她们会经常来看她。
陈初兰送她们出门。
丫鬟海棠掀起门帘。三人陆续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外边的阳光依旧灿烂,晃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陈初夏双手遮在额前,挡着刺眼的阳光,她重重地吐了口气:“憋死我了!一屋子的药味!”
陈初燕一把抓过她的手,然后牵着她,几乎是用拖的,快步把她拖离陈初雪所在的房子。
陈初兰迈着穿着笨重棉裤的小短腿,紧紧跟上。
陈初燕确定陈初雪听不见了,才一指点上陈初夏的额头,如同大人一样地教训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蹄子!她可是你妹妹!”
“呸!”梳着两条小辫的陈初夏大眼一瞪,圆嘟嘟的小脸蛋涨得通红,“什么劳子的妹妹!我才没那个妹妹!”
陈初燕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没瞧人有多可怜吗?你居然还那模样。偏让她难受不成?!”
陈初夏梗着脖子叫道:“哪可怜了?我怎瞧不出可怜了?她那叫可怜的话,全天下可怜人不知有多少去!”说着,就把视线转向边上站着的陈初兰,“四妹妹!”
“啊?”陈初兰本是静静地瞧着她们姐妹俩吵嘴,想不到这陈初夏会突然叫她。
只见陈初夏两步走到她身边,把她拉到她姐姐面前,道:“真正可怜人在这呐!”
“什么?”陈初燕一愣。
陈初兰也呆掉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陈初夏,不解她为何这么说。
陈初夏揉了揉陈初兰的小脑袋,为她打抱不平道:“平日就是四妹妹被欺负,现今,那个讨厌鬼没姨娘了,病了,怎的,凭什么就把四妹妹的姨娘给霸占了去,四妹妹多可怜,和那个讨厌鬼住一个院里便算了,连姨娘都要让给她!”
这番话一说出来,陈初燕顿时哭笑不得。陈初兰则干笑了两声。
陈初夏接着哼道:“再说了,她那姨娘是怎么没的,当大家伙儿都是傻的啊!”
“陈初夏!”一听她这句话,陈初燕立马怒了,竟连名带姓地喝止了她。
陈初兰看看陈初燕,又看看陈初夏。是了,虽然年幼,但这两姐妹可是处在什么环境中的人!就算下人们被禁言不让讨论张菊儿那事,可她们的娘,因为这个事情在二房这边失去了所有人手的大夫人,怎会不愤恨地痛声大骂?她们怎会真的对这件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
陈初燕对陈初夏说道:“你少讲那些有的没的,忘了娘是怎么讲的?仔细被祖父祖母听到,剥了你的皮!”
陈初夏头一扭,脚一跺,重重地“哼”了一声。但很快地,她就反驳道:“那娘讲,不要理那三丫头了,你怎么不听?”
陈初燕瞪着她道:“她是妹妹!娘那是气话!你怎么不说爹讲的,手足间要互亲互爱!”
陈初夏根本就没理会她的那个“手足论”,而是牵起陈初兰的手,道:“四妹妹才叫倒了霉运呢!好好的,姨娘就被抢了去!”接着,她对陈初兰提醒道,“四妹妹,你年纪小,没什么心眼,我告诉你啊,莫叫那讨厌鬼给骗了去,瞧她现在那副可怜样,装的,全是装的!”
“陈初夏!”陈初燕这回可真的没好气了,再一次连名带姓地叫道。接着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够了!我们回去!”
陈初兰道:“我送姐姐们。”
走到院子大门口,陈初燕不让她送了,说道:“回去吧,四妹妹,真怕二妹妹这张嘴再蹦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她刚才讲的,你可莫听。”
陈初夏的嘴被陈初燕给用手捂着。陈初夏瞪着大眼生气地瞧着她的姐姐。
陈初兰笑道:“放心啦,大姐姐,方才二姐姐讲的那些我可都没听懂。”陈初兰装傻。反正她才五岁。从小到大都给人一种听话文静的感觉。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
陈初燕笑着点了点头。
陈初夏则急得想让陈初兰赶快开窍,她挣脱开陈初燕的手,说道:“四妹妹,我是怕你吃亏……”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陈初燕给急匆匆地拉走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木门之后。
阳光洒在年前才重上了一遍的朱漆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陈初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嘴角勾起了无奈的笑容。
若说陈初兰是个普通的孩子,无需陈初夏方才的提醒,恐怕早在她的亲娘把陈初雪接到自己屋去照顾的时候,她心里就会别扭起来,感到不舒服了。
但是,陈初兰年仅五岁的身体里实则装了个已经成年的灵魂。她怎会不知她亲娘的难处?
她的亲娘可怜那陈初雪,甚至有可能对她感到抱歉——毕竟她知晓张菊儿钻进了二夫人的套子,却没有去提醒她——但她的亲娘怎可能真的把陈初雪看得比她还重?
或许今后她的亲娘会对陈初雪好一点:比如有好衣服先给陈初雪什么的,但那也说明不了陈初雪就代替了陈初兰的位置。她亲娘现在的处境就如一个后娘,做得再好都是应该的,但倘若有一丝丝的疏忽,都会被人给骂死。
对陈初雪好,其实就是对她陈初兰好!
不能被人挑出错误。否则,她的亲娘若出了什么事,她陈初兰可就不好过了!
陈初兰一直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她的亲娘这些日子来尽心尽力地照顾着陈初雪,很少有顾及到陈初兰。等到她有空过来满脸歉疚地抱住陈初兰,说“姨娘对不起四姑娘”的时候,陈初兰反而会反过去安慰她,说“我知道姨娘为难,可三姐姐病着,姨娘总不能放着她不顾?”弄得她的亲娘转过身去就偷偷抹泪。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懂事,反而让她亲娘更为内疚,她亲娘才抹起泪来。
但说起来,陈初兰也不是圣人。就算那陈初雪再可怜,她也和陈初夏一样,真心不喜陈初雪,可偏偏今后要跟她同一院中生活了。
真是让人心烦得很哪!
陈初兰偏着头,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一会儿后,才对着后头三步之远的柳芽说道:“柳芽,回屋了!”
“哎!”柳芽大声应道,这才哒哒哒地跑了过来。之前大姑娘和二姑娘在,她不能离她们太近。
却是才跑到陈初兰身边,一个身影就从门外窜了进来,刚好撞到柳芽,柳芽被撞倒在地,摔了个倒仰。
陈初兰唬了一大跳,却是她还来不及惊叫,那个身影就骂开了:“没长眼睛的死丫头!怎么走路的?!”
这熟悉的声音!
陈初兰的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她极为不悦:“章妈妈!”
原来匆匆的来人是陈初兰的那个奶娘!
章妈妈本是冲着柳芽大骂的,但听陈初兰一喝,她浑身一震,这时才注意到,边上还站着小小的四姑娘。
令陈初兰意外的是,这章妈妈一见到她,居然眼睛亮了起来,接着,猛地拍起大腿哭天抢地起来:“姑娘啊!你在这可是太好了!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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