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站在原地。
一个泥瓶巷的孤儿吃百家饭长大最终站在这里甘苦自知一路走来来之不易。
这处庭院占地极大不愧是前朝宰相旧邸树荫森森日头高照满地细碎的金光如一朵朵金丝绣花缀在严丝合缝的青砖地面上边如此铺砖地面竟然都没有起鼓匠人手艺显然不差这里就是家主马岩的读书之地面阔七间、进深八架椽的法式约莫是仓廪足而知礼节了这么大一座令人咂舌的书房堆满了买来之后就再没有翻过的珍贵书籍光是价值连城的古琴就有好几把还有好几座半人高的玉山子、黄金楼船来过这边喝茶、饮酒的京城达官显贵都说文雅郁郁乎文哉。他们再稍稍露出几分目眩神摇状总能让主人觉得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读书人了。其实马岩一直想要在屋顶铺上碧绿琉璃瓦跟那些道观寺庙一样瞧着就好看但是被妻子劝下来了说这种勾当叫僭越皇帝陛下又不是耳聋眼瞎犯不着摆这种容易遭人眼红嫉恨的阔绰阵仗家族祠堂内什么时候挂满了进士匾额那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哪天大儿子回家了瞧见了才会高兴。马岩觉得有理于是前些年才会让二子马研山去参加科举果然考中了探花很是长脸了一次若是马彻今年再一举夺魁考中状元家族就有了书上那种所谓的世代簪缨气象吧?
锦衣玉食的妇人哪怕将近古稀之年了保养得依旧像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不愧是常年游走在一群诰命夫人丛中的她显然比自己身边的男人更镇定她还能挤出一个笑脸在那边假惺惺套近乎起来秦筝还算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伸手揉了揉爬满鱼尾纹的眼角似乎想要挤出些辛酸泪来“陈平安?是泥瓶巷陈师傅的儿子吧?陈全当年可是咱们家乡那边数一数二的烧瓷师傅还年轻就有那么拔尖的好手艺了当年在咱们金鹅窑要不是他不藏私带出了一拨好徒弟真不知道怎么办呢那可是咱们龙窑的顶梁柱了我记得那会儿窑工就都说只有宝溪窑的姚师傅敢说自己烧瓷比陈全略好些窑务督造署的那位林大人眼光多高一人啊就愿意经常跟陈全一起吃饭喝酒很聊得来多少窑口的老师傅羡慕都羡慕不来陈全多好一人怎么就没了呢老天爷不开眼好人没好报就是苦了你了是了是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还是我婆婆去泥瓶巷帮忙接生才有了你所幸母子平安如今你多出息天大的出息了比我们苦玄都要好相信陈全和陈……”
秦筝的意图很明显能拖就拖这个走狗屎运骤然富贵的泥瓶巷贱种赶来这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宅子前边养了一帮狗肉不上席的废物竟然就这么让他走到了后宅这边。所幸方才马岩已经寄出几封密信既有给玉宣国朝廷那位国师的也有给京师城隍庙的。在这之前陈平安暴起杀人的数量越多这个好死不死怎么没直接死在蛮荒妖族手上的家伙今天就越理亏。
杏花巷马家这一支的发迹就是靠着那座金鹅窑而金鹅窑头把交椅的师傅就是泥瓶巷的陈全。
正是陈全带着那些手艺精湛的窑工学徒才让原本名次垫底、窑火几断的金鹅窑开始慢慢有了起色。
一瞬间青色身影来到这个名叫秦筝的女子跟前既没有尊老也没有念及同乡之谊更没有男人不打女人的意思直接一记手刀砸中秦筝的脖子。
力道不重刚好打得马氏主妇跟灌了一口烧刀子烈酒似的火辣辣疼得脸色涨红秦筝满脸泪水伸手捂住脖子咿咿呀呀她不知是在骂人还是诉苦疼得她鼻涕都流出来了。显而易见那个泥瓶巷的泥腿子出身若真想杀人她的脖子一下子就会断掉完全可以让她脑袋搬家。
陈平安微笑道:“又没跟你叙旧。”
早已汗流浃背的马岩都没敢擦拭额头汗水颤声道:“陈平安有话好好说都是误会你千万不要听信那些谣言。”
陈平安笑道:“误会就误会了又不是多大的事。”
马岩一时语噎。
一个与秦筝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女子提剑赶来身后跟着一群英姿飒爽的青衣婢女她们都背剑雪白的剑鞘金黄色的剑穗。她们每次在玉宣国京城现身跟随马月眉一起策马去城外踏春也好游山玩水也罢都是一道美景。
瞧见娘亲的可怜模样闻讯赶来的马月眉怒斥道:“贼子大胆竟敢登门寻衅!出剑迎敌!”
一群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纷纷出剑长剑铿然出鞘嗡嗡作响气势不弱其中凌空飞掠的数把长剑吐露出寸余长的剑芒。
她们在马家沾了马月眉的光身份超然都是年幼时就被马氏高人挑选出来的习武良材这拨“剑侍”婢女在这十余年间练剑勤勉既有明师指点帮忙教拳和赠送剑谱又不缺仙家药膳调养体魄她们此刻便用上了极为花俏的以气驭剑手段好看自然是好看的颇有几分山上的剑仙风采。
十数把长剑闹哄哄刺向一袭青衫长褂结果砰然作响悉数中途改变轨迹如泥巴砸墙钉入马岩身后那座书房的墙壁梁柱上。
那些一贯眼高于顶的婢女为之花容失色。
她们的佩剑可是山上仙师精心铸造的符剑手持这等有价无市的仙家兵器斩妖除魔不在话下。
马月眉咬着嘴唇死死盯住那个纹丝不动的青衫剑客沉默片刻她神色复杂开口问道:“你就是落魄山的那个陈平安?!”
方才听到一位贴身婢女的通风报信马月眉简直就是如坠云雾真是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落魄山剑仙?无冤无仇的陈平安怎么会来玉宣国京城他为何会登门闹事出手还这么蛮不讲理听说前边那些看家护院的纯粹武夫和供奉修士下场一个比一个惨不忍睹出身泥瓶巷的陈山主难道与自家有些不为人知的陈年积怨?所以这些年才会被马研山那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将家族府邸调侃成一只乌龟壳?
得知那个青衫剑客是……落魄山陈平安那些练剑的婢女一个个面面相觑满脸匪夷所思俱是不敢置信。
一个仿佛比书上人物还要遥远的山上剑仙就这么站在她们眼前?
最近几年她们在私底下凭借自家小姐的那些山水邸报对于处州那座与北岳披云山相邻的落魄山剑气长城历史上最年轻的末代隐官与挚友刘宗主联袂问剑正阳山……她们都是知道一些的而她们因为是纯粹武夫又练剑的关系所以对“陈平安”这个名字何止是神往已久换成任何一种其它处境与之见面她们恐怕都会情难自禁激动万分不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个好几天就算她们对那位传说中陈剑仙的爱慕崇敬不够心诚。
他可是我们宝瓶洲历史上唯一一位身为武学大宗师的大剑仙!
如此一来她们哪敢继续造次一个个神色不定。
陈平安一脚踹中马岩的膝盖后者当场跪地陈平安再用手中合拢雨伞砸中马岩的面门后者砸碎房门摔入屋内。
大致有数了马岩和秦筝这对狗男女确实是在给自己谋求退路比如想要跻身玉宣国某地的山水神灵不过更大可能神、仙有别还是不太牢靠估计还是希冀着在城隍冥官一道占据一席之地。如此一来就真正做到了幽明殊途若是可以在酆都冥府得了个正统身份落魄山再想要出手就属于一种坏了老规矩的僭越之举。由此可见京师城隍庙文判官洪钟毓的高迁泠州还带上了阴阳司主官纪小蘋就是一种官场上的被迫让路洪钟毓和纪小蘋一走自然而然就会有一连串的官场变动归根结底是好给这对夫妇腾出位置显而易见马氏家族内肯定有高人指点。
不着急都会让你们美梦成真的。
陈平安笑道:“那几位奇人异士还不露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马月眉掠入屋内扶起腹部痛如刀子绞动的马岩马月眉娇生惯养哪里遭受过这等变故一下子就梨花带雨却没有哭出声。
陈平安斜瞥了眼屋内冷汗如雨下的马岩就这么吃不住疼想要成就神灵金身只靠杨家药铺的那种秘制药膏能成事?
青衫身形一闪缩地山河从庭院凭空消失。
永嘉县马氏府邸内家族供奉台面上和幕后的总计有三位地仙一元婴两金丹其中两位隐姓埋名更换了身份。
老元婴是宝瓶洲南方那个旧白霜王朝境内某个在战事中覆灭仙府的老祖师这位老神仙从头到尾都在闭关眼睁睁看着祖师堂和神主毁于一旦约莫是还算要点脸大战落幕之后没有着急恢复山门道统而是一路辗转北上绕过洛京过大渎最终进入玉宣国京城的永嘉县马氏担任首席供奉。其余两位金丹地仙一位阵师一头鬼物各有弟子随从巴掌大小的地盘窝着这么多的世外高人也算马氏家底雄厚了。
还有两位武学宗师一男一女男的叫沈刻那个五境武夫的门房就是他的亲传弟子马月眉则是他的关门弟子这些莺莺燕燕婢女们的剑术都是他传授的。还有一位女子武夫同样是金身境只是相较于沈刻更为名声不显至于如何进入马氏家族一年到头受窝囊气总有她自己的故事。
当然从杏花巷马家变成永嘉县马氏这个家族最大的依仗从来都是马苦玄。
由于门房没来得及禀报身份再加上陈平安几乎是笔直一线走到了庭院一路上都没有谁能够让陈平安停步估计这拨傲视公卿轻王侯的大人物暂时还不清楚内幕。
一处简陋书房有个面容丑陋的中年书生坐在桌旁一块蕉叶白大砚台金不换的彩色墨锭摊放在书桌上的一本书是本专写狐仙水仙的文人笔记文士手边还有一盘京城老字号铺子的糕点一边翻书一边嚼着软糯桂花糕书生刚刚看到一句书上言语忍不住叹息一声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原来是那句可怜青草生一夕生意尽。
享誉朝野的少年神童马彻就是这位夫子教出来的得意学生。
中年书生自嘲道:“好重的煞气。树大招风吗?果然每个月丰厚俸禄不是白拿的神仙钱最烫手。”
不如原封不动将俸禄退还马氏?就这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一个能够硬闯马氏的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何种来历好像都不是他一头金丹鬼物敢说十拿九稳礼送出府的。
苦求长生法真是苦死了。
他刚要站起身硬着头皮去那边趟浑水倏忽间背脊发凉整个人如坠冰窟下一刻他的脑袋就被人按住往桌上砸去。
体内灵气凝滞如冰冻三魂六魄震颤不已他试图调动几件本命物竟是如同被大雪封山一般完全失去了联系。
一颗金丹更是纹丝不动地仙孱弱如俗子。
陈平安五指摊开按住对方的后脑勺微笑道:“说你们是奇人异士你还真信了?”
鬼物书生竭力开口道:“敢问上仙名讳?”
陈平安从桌上拿过那方沉甸甸的大砚台就往后脑勺上边重重一拍砚台化作齑粉打得这头地仙鬼物眼冒金星只觉得脑浆子都被那名刺客打出来了。
差点魂飞魄散的鬼物书生只得求饶道:“上仙恕罪”
陈平安问道:“马氏夫妇这些年靠着拆东墙补西墙来积攒阴德的路子是你教的吧?帮他们将槐叶炼制为本命物凭此得了些祖荫庇护才好在城隍庙功德簿上动手脚也是你的手段?很高明啊不错不错。”
鬼物书生错愕不已。
陈平安转头冷笑道:“想跑?”
一把油纸伞快若飞剑穿廊过道带起一片流萤直接将那位一直偷偷施展掌观山河手段的元婴境老神仙给戳了个透心凉狠狠钉在墙壁上。
那位老妪模样的元婴境修士是主妇秦筝的体己人这些年管着马氏的后宅婢女杂役今天见机不妙就要溜之大吉。
只因为庭院那边的景象云遮雾绕封禁森严老妪竟然看不到半点内里景象这让她惊骇万分莫非是位……上五境?!
只是她刚要施展缩地成寸的术法好像对方就在等这一刻转瞬间就有一把材质普通的油纸伞如长剑洞穿她的胸膛巨大的冲劲让她一路倒滑出去后背撞在墙上那种撕心裂肺之痛让老妪状若疯癫哀嚎不已她双手就要将油纸伞拔出胸口只是手指才刚碰到油纸伞她便又遭受了一种剐心之苦老妪脑袋向后重重一磕原来那把油纸伞剑气瞬间暴涨一条条金色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着老妪的手掌、胳膊再往全身蔓延开来不但如此那些如条条水脉流淌的火焰在不伤皮肉筋骨丝毫的情况下它们还慢慢渗入了老妪神魂当中这是一种极为精粹的火法世间竟有这等霸道的火法导致老妪整个人身天地山河宛如下了一场火雨。
火刑。
只说一座元婴境修士的心湖瞬间被大火煮沸雾气升腾修士心湖变成了一口油锅。
陈平安松开手指直起身移步去见那个极可能是马氏谋主的老妪。
鬼物书生趴在桌上等了片刻那位上仙似乎已经去往别处了作为山泽野修一贯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派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速速离开他赶紧坐起身只是他一下子就欲哭无泪如丧考妣颤声道:“龙虎山雷局!”
原来那位上仙在屋内留下了一座雷局阵法!
恍惚间这头金丹鬼物好像来到了一座远古行刑台天地茫茫空白一片。
下一刻雷声大作倏忽间天地极远处被一条漆黑如墨的闪电撕开雪白天幕然后是数十道数百道闪电紧接着就是一只大如山岳的金色手掌如开门一般从无尽虚空境界中扒拉开“一扇房门”缓缓现出全貌手持铁鞭、身披金甲的那尊巍峨神灵一步踏出金身浑身缠绕着五彩颜色的闪电每走一步大地便随之震颤不已神灵的头颅缓缓凑近那座行刑台俯瞰那头瘫软在地的蝼蚁鬼物。
神灵那双冷漠的金色眼眸如两轮金日悬空对于人间鬼物而言还有比这更恐惧的景象?
阴阳造化主高天有神明。
难道这就是那位上仙所谓的“高明”?
陈平安双手笼袖站在一间阴恻恻的屋内看着那个被油纸伞钉在墙上的老妪。
这一手“驭剑术”是跟剑术裴旻学的。
得多练练熟能生巧以后才好还礼裴旻。
陈平安笑道:“一时半会死不了不愧是元婴老神仙看架势还能扛一会儿那我们稍后再聊。我得去会一会沈老宗师。”
神魂如被千刀万剐的老妪呜咽道:“饶了我饶了我。”
陈平安说道:“这才哪到哪啊只是冷菜而已硬菜还在后头呢。”
不等老妪说什么陈平安重返庭院。
一道矫健身影飞檐走壁如闲庭信步最终站在墙上老人身姿挺拔两眼有精光腰佩长刀手捧一长条布囊气势逼人。
老者太阳穴偶尔有丝线蜿蜒而动如蛇盘山这是武夫到了精神饱满、神完气足以至于外溢的地步是一种即将要破境的迹象。
武学宗师只要跻身远游距离山巅就只有一步之遥了虽南面王不与易也。
沈刻手上戴着一个羊脂玉扳指这位隐姓埋名的武学宗师除了教拳还会专门负责给某些马氏子弟熬鹰。
手上的扳指值不了几个钱但是很有纪念意义是某个小国皇帝的珍爱之物在大战期间世道比较乱是沈刻掰断那个皇帝陛下的手指得来的那夜在皇宫大开杀戒的沈刻过足了皇帝瘾至今想来那些妇人还是极有滋味的。只可惜睡皇后、嫔妃如骑马这种香艳事不能拿来当佐酒菜与人言说只能自己饮酒回味一二憾事。
沈刻将那不知装了什么兵器的长条布囊轻轻一戳墙头笑问道:“那厮何在?”
结果这位武学宗师发现庭院这边气氛不对劲。
对了根据自己的要求那对马氏夫妇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是五境武夫。所以在这些女娃娃眼中显得分量不够?无妨今日问拳过后连同马月眉那个小娘们在内整座马府子弟就该知道一个真相了他们永嘉县马氏其实是花了一点小钱却请来了一尊真神。
沈刻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屋内的马月眉毕竟切磋在即马上就要施展拳脚了老人稍稍运转一口纯粹真气压下些许旖旎念头。
月眉真是越长越好看了不需要涂抹脂粉天生的美人胚子。与当年家乡那个沿海小国的皇后娘娘肌肤都白白得像猪肉。
有剑侍婢女想要以聚音成线的手段提醒这位护院教头今天来府上的寻衅之人是那位落魄山陈剑仙。
只是不知为何沈师傅好似置若罔闻这让她有点懵沈师傅如此豪杰气盛?竟是半点不惧那陈平安?
沈刻眯眼转头望向屋顶那边的一袭青衫开口问道:“就是你来此闹事?”
陈平安笑道:“老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沈老宗师该姓马的。”
沈刻洒然笑道:“既然是同辈武夫何必作口舌之争拳上见功夫便是了。”
陈平安点头道:“想要在这里找出个好人真心不容易。”
沈刻解开长条布囊的一端绳结再将其横提伸手一抹露出里边的兵器竟是一柄长度夸张的青铜古剑。
沈刻缓缓道:“年轻人艺高人胆大呐真是什么龙潭虎穴都敢闯如此不惜命活不长久的。”
陈平安看了眼那柄长剑说道:“好物件不常见。”
“年纪轻轻好重的杀气。”
老人双手持剑手腕拧转抖了个剑花“剑下不斩无名鬼说吧姓甚名甚有无师门如果有回头我就拎着你的项上头颅去你师门登门送礼。”
江湖仇杀不比山上练气士的斗法玉宣国朝廷一向管得比较宽松了。
“我叫陈平安不惑之年的岁数不算年轻了。”
青衫剑客微笑道:“如果能够带着我的脑袋去落魄山学那豪素斩杀南光照做派杀了人丢下头颅在山门口也算你本事。”
当沈刻听见了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眼皮子直打颤一口纯粹真气和满身拳意在瞬间破功显露出旁人肉眼可见的颓败之势。
老人尽量让自己原地站稳都忘记用上聚音成线的手段了“打搅了陈剑仙只管找人叙旧老朽就不掺和这种私人恩怨了这就离开乌烟瘴气的马府若是陈剑仙觉得犹然碍眼老朽可以就此离开京城这辈子都不再踏足玉宣国了。”
陈平安笑着伸出一只手掌“好说双脚长在你身上沈老宗师想去哪里就去哪。”
沈刻惊疑不定小心翼翼低声问道:“当真?”
陈平安微笑道:“可以当真可以不当真都随你。”
沈刻二话不说便丢了那把长剑以表诚意脚尖一点身形长掠急急而走当老人一路在屋顶上蜻蜓点水不管是离开了马府还离开这条街道一路往熙熙攘攘的闹市而去阳光普照春日融融当他置身于那条车水马龙的御街之上沈刻终于长呼出一口浊气鬼门关打转活下来就好。
但是沈刻似乎忘记了一个细节哪怕今天骤雨停歇了这座玉宣国京城也该有些许水迹才对。
在陈平安离开庭院再返回的间隙秦筝与马岩视线交汇后者点头示意已经布置妥当了必然神不知鬼不觉。
秦筝则看似无意看了眼青衣婢女那边。
有个满脸苦相的矮小老人提着一只犹有九成新的泔水桶富贵人家的家伙什自然不比寻常百姓家桶外如同嵌着乌金。马家有钱府邸实在是太大了老人路过一处偏远廊道有一大帮闲暇无事可做的青壮杂役呼朋唤友聚在一起玩骨牌赌钱嚷嚷着天地遇虎头越大越封侯。一个个面红耳赤穷酸老人就放下泔水桶蹲在他们身后跟着下旁注丢出一把铜钱紧巴巴过日子马无夜草不肥就靠这个挣点外快了。老人经常独自一人抽着掺杂榆树叶的土烟很呛人。在这个家族里边就只有二公子马研山最没架子有事没事就拎着两壶好酒喜欢找老人扯闲天聊过往原来老人以前是南边那个朱荧王朝的亡国余孽唱戏的竟然还是闺门旦出身总说自己年轻那会儿身段、扮相和唱功都好喜欢用粉彩描眉画脸还会自己填词跟宫里昇平署的宦官关系都好只是倒嗓子在故国皇城根下遛了三年多嗓子还没恢复就混不下去了后来还给很多名角搭过戏挎过刀终究还是一年不如一年的光景等到朱荧王朝被大骊宋氏吞并树挪死人挪活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就这么一路兜兜转转进了马家讨口饭吃。
老人缓缓转头发现那边出现了一个青衫长褂的背剑男子“前辈其实是一名赊刀人?在这边等着收账?”
老人心头巨震“你是?”
陈平安笑道:“一场萍水相逢何必计较身份。”
老人脸色阴晴不定问道:“那就各忙各的?”
陈平安摇头道:“杏花巷马氏有今天的福分可享前辈功莫大焉这笔账也是要与你仔细算一算的。”
老人身形遁土不见陈平安笑了笑。
等到老人重见天日本该是那京城外折耳山附近才对但是老人却发现自己站在了槐黄县城的……杏花巷。
一个桃花眼瓜子脸的年轻妇人刚刚从铁锁井那边挑水而返老人呆若木鸡浑浑噩噩马兰花怎的如此年轻了?
马家的厨房因为家族不分家如今四代同堂枝繁叶茂百余口的吃食都是在这边捣鼓出来的。
如果不是祠堂重规矩否则加上京城内外那些只是没资格加入马氏族谱的私生子估计人数得翻一番。
掌勺的厨子三十多岁的妇人了高耸挺拔的胸脯竟然半点都没有下坠所以都觉得她是个不正经的狐媚子。
女人们嚼着舌头变着法子骂她男人们都想睡她。
每天都活在闲言碎语里边变着法子糟践她。
如果不是她可以给马彻开小灶而马彻又是公认的状元才她未必逃得过某些马氏男人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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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马府这边当了多年的厨娘每天都会随身带着一把剪子防身。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一座粪坑就只有屎尿了。
那个叫马彻的少年是个天赋异禀的读书种子朝野上下都觉得他是板上钉钉的未来观湖书院贤人君子。
以后肯定会成为玉宣国权贵公卿的少年马彻曾经面红耳赤喘着粗气从后边一把抱住体态丰腴的妇人蹭了一会儿。
妇人今天又在厨房忙碌蒸了几屉包子各种馅都有比如甲鱼只取裙边鳜鱼只取两块嘴后腮边的嫩肉还有一种长在白蚁窝上边的菌子味极腴美。
屋内其余厨娘妇人都离这个叫于磬的骚娘们远远的。
她伸手捋了捋鬓角青丝转头望向一个坐在门槛的青衫……剑客?
她似乎有些疑惑不解书上说君子远庖厨马氏诸房子弟可不会来厨房这边当然他们是因为觉得这边人多眼杂。
厨房屋外不远处花圃棚下的石条上摆放着十几盆名贵兰花。一向都是她在悉心打理。
永嘉县马氏的私房菜是能让玉宣国京城顶尖豪阀都要竖起大拇指的。好些清馋老饕难得说句谁的好嘴上总会挂着一句为什么我们这里的白菜都要比外地香?因为灶王爷麾下的五味神只在京城呢。可他们只要尝过了马府私房菜都会叫绝。
陈平安以心声笑问道:“本来以为你是顾璨安排在这边的眼线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姓陆?”
站起身陈平安走入厨房从一处灶台上边拿起几头紫皮蒜捏碎蒜衣攥在手里再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素面笑道:“吃面不就蒜好比杀人不见血终究差了点意思。”
于磬只是怔怔看着那个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至于厨房内其余的妇人约莫是被此人的气态给震慑住了谁都没敢吱声。
陈平安斜靠灶台下筷子之前笑道:“杏花巷马氏欠了我们家一笔钱不多八钱银子不到一吊钱不过在当时我们家乡那边不算小钱了我以前壮着胆子厚着脸皮登门讨要过两次还是没要到。路过杏花巷却没有敲门的次数就更多了。吃过这碗面条这第一笔账就算两清了。马苦玄还是有心请得动你出山来此庇护马氏。”
妇人侧过身姗姗然施了个万福柔媚笑道“你就是陈山主吧?”
陈平安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登门讨债的味道真是不错。吃饱喝足那就开工。”
于磬嫣然一笑“难道文圣弟子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一通行凶滥杀吗?”
陈平安伸手轻拍灶台手心处金光熠熠无数条金色细线蔓延开去径直走向门口再转头笑道:“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你还能这么聊天。”
于磬眯起眼她双指捏住一张金色符箓环顾四周天地景象变幻她好像来到了一处仙家府邸。
她视野中一座巍峨青山孤立山脚有条幽绿长河山中建筑鳞次栉比繁密且华美空中仙鹤盘旋。
于磬低头一看是一口不悬空反而贴地的古怪藻井?
只见藻井中心位置雕刻有一朵金色莲花外边绕有两条衔尾黄龙再往外是十六飞天一圈圈图案不断往外扩展最终是一圈连她都认不得内容的古老铭文。照理说以她的境界和家学最不用忌惮这种幻境天地之属的阵法可问题在于她在冥冥之中都不觉得此地是一座阵法而是某种真实存在的玄妙境地。理性和推演告诉她这是阵法感性和直觉却告诉她这是幻境。
她屏气凝神不敢随便在此地呼吸燃起那张用来定量光阴刻度的秘符一抖袖子随手往远处空地上砸出一道术法霎时间尘土飞扬她微微皱眉这方天地除了灵气充沛之外似乎并无异样。于磬蹲下身捏起些许泥土细细研磨成粉末她定睛望去泥土都是真物这让于磬如坠云雾难道是山巅大修士那种袖里乾坤、壶中日月的手段?而且按照某些家族秘录某些山巅修士都能够随身携带洞天福地。
于磬小心翼翼祭出一件袖珍样式的重檐宝塔轻轻抛向空中护住自己所站立的一亩三分地这才缓缓御风而起尝试在高处俯瞰这处秘境随着身形升高于磬将前方那座白玉拱桥的全貌尽收眼底桥栏望柱之上蹲有种种异兽桥下还雕刻有一头披挂龙鳞的石刻霸下趴地望水状。
于磬终于发现了一个“大活人”是一个身披翠绿羽衣的年轻女子不在山中正沿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绿水走在水畔脚步不快于磬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那翠羽女子那边御风而去落在河对岸那女子分明瞧见了于磬却只是抬了抬眼皮子就继续缓步走在河边于磬很快发现了端倪这个年轻容貌的古怪女子每走一步身边某些乍一看不易察觉的细微景象就会从白描变成彩绘此外还可能是为一丛野草增添几粒露珠让一尾从河中跳跃出水面的雪白鲤鱼变成绚烂金色她是在这……查漏补缺为天地画卷增补颜色?
于磬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符箓果然真实的光阴流逝才过去约莫一弹指的功夫但是她在心中默默计数的于磬却已经过去将近一刻钟了这让于磬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对岸的女子转起头一张犹然白嫩无暇的漂亮脸庞但是却有一种古井无波的死寂眼神当她直愣愣望向“无比鲜活”的于磬女子脸上神色复杂至极讥讽怜悯羡慕仇恨……
于磬忍下心中异样开口询问道:“敢问道友名号?”
女子沙哑开口道:“你可以叫我许娇切妖族真名萧形来自蛮荒一粒心神被困此地已经有一万两千个‘弹指’了。”
于磬疑惑不解按照对方的计数才一昼夜十二个时辰罢了。
自称许娇切的女子蓦然间脸庞扭曲起来好像猜出了对方的心思双手十指抵住脸颊“才一昼夜才?!四百八十万个‘刹那’四百八十万个!”
她瞬间收起癫狂神色指了指于磬手中的那张符箓用一种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快意神色伸手掩嘴低低的渗人笑声从指缝间透出“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如今有你陪我就没有那么难熬了。发现了吗光阴流水的速度越来越慢了但是你的念头反而越来越快了。在这里你我俱是不寐者可怜极了。”
在那座遍布古老神灵的小天地内马苦玄说道:“看来是余时务说错了你不是什么八成可能性的元婴境你是玉璞境。什么时候的事情就在这几天?”
被马苦玄以符法配合“请神降真”之术请来的那一百多尊远古雷部金甲神灵好似被浩浩荡荡的天道压胜只能束手待毙根本不敢动弹。
仅仅是被那那持剑者的幻象一剑横扫而过剑光璀璨好似劈开天地当场就有半数金甲神将被拦腰斩断金身轰然崩碎化作无数金光。
火神抬手天地如熔炉火光融融不知阴阳炭何独烧此中。
眨眼功夫天地清明。
马苦玄对此并不以为意。
陈平安惋惜道:“可惜这些金身碎片都是虚假之物。马苦玄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为何不干脆请来这些神灵的真身。”
小天地景象如潮水退散两人重返真实境地马苦玄坐回祠庙大门口的台阶陈平安站在广场上。
马苦玄笑道:“岂不是说陈隐官是专门为我闭关没有玉璞境傍身光靠元婴境剑修和十境武夫双重身份依旧觉得这次复仇单枪匹马走入永嘉县是不牢靠的事?”
陈平安微笑道:“你脸真大。”
马苦玄看了眼“外界”整座马府的真实处境早就陷入了一种仿佛光阴流水停滞不前的境界。
马苦玄问道:“你飞剑的本命神通是可以驾驭一条仿造的光阴长河?能够涵盖多大的区域?大致持续多久?”
马苦玄又问道:“为何不用剑气长城的那副姿容现身是觉得太过丑陋了不敢见人?”
马苦玄再问道:“你知道我其实对马府存亡并不是特别上心就不好奇为何我还是选择出现在这里?”
其实马苦玄并不喜欢跟人聊天但是眼前这个同乡同龄人是唯一的例外。
马苦玄哀叹一声“怎么又开始当哑巴了。”
马苦玄站起身“那就陪你玩玩。”
陈平安终于开口笑道:“那就陪你玩玩反正不止一次了。”
马苦玄扯了扯嘴角“输给我两次再输给曹慈三场陈平安你别觉得如今多了几个身份就可以找回场子了。”
陈平安疑惑道:“你该不会偷偷摸摸跻身仙人境了吧?”
马苦玄恍然道:“这都被你猜到了?隐官大人的脑子真灵光难怪可以坐镇避暑行宫。”
陈平安沉吟不语。
马苦玄笑道:“这是不是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平安好像本想给个惊慌脸色来着只是蓦然而笑“不装了不演了骗了你两次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马苦玄伸了个懒腰走下台阶。
陈平安说道:“对了好巧不巧我的这把本命飞剑叫‘笼中雀’。”
言语之际陈平安身上多出了一件鲜红法袍。
庭院内马岩和秦筝与那一袭青衫可谓好话说尽尤其是马岩更是言之凿凿自称哪怕被陈山主误会深了他既然百口莫辩也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换陈全的一条命。秦筝突然跪在地上夫唱妇随一般立即跟上神色诚挚的一番肺腑言语陈平安你若是觉得你娘亲的病逝也与我们有关那我就再赔给你一条命只求你放过我们马家求你不要迁怒旁人。
陈平安视若无睹只是笑言一句“你们何必继续拖延时间意义何在?”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几封飞剑传信将其全部碾碎“想要搬来救兵估计是不济事了。”
一位青衣婢女毫无征兆地前冲向陈平安袖中滑出一把匕首锋芒一闪试图近身厮杀有那慷慨赴死的气魄。
又有一位剑侍纵身一跃身形在空中伸手一招将墙上长剑驾驭在手朝那一袭青衫的头颅当空斩去。
之后便是青衣婢女纷纷兔起鹘落视死如归一股脑朝那陈剑仙扑杀而去皆不惜命。
陈平安抬起一条胳膊双指并拢顷刻间将十数位青衣婢女悉数拦腰斩断尸体坠地满院鲜血惨不忍睹。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马岩都觉得这一幕太过血腥了秦筝更是当场呕吐起来。
陈平安淡然道:“身为死士求死得死。是你们自找的。”
秦筝低头弯腰干呕不已看似失态至极妇人却是偷摸着神采奕奕。
折腰山那边的道旁酒肆忧心忡忡的山神娘娘宋瘠自顾自饮酒心不在焉。
大雨倾盆白昼晦暗如夜急促雨点打在窗户上边吵闹得好似新鬼烦冤。
这般道上雨幕伸手不见五指的惨淡光景竟然来了两位客人一个浓眉大眼的高大男子一个雍容文雅的儒衫青年都是身披蓑衣的冒雨赶路到了酒肆檐下各自摘下竹笠宋瘠方才瞥了眼屋外道路见那姿容气度皆如谪仙公子的青年手牵一匹极为神俊的白马四足风雨中。
宋瘠指了指门口的木牌歉意道:“两位客官对不住铺子打烊了恕不待客。”
身材高大的男人率先跨过门槛笑容灿烂道:“只是找个躲雨歇脚的地儿我们自带酒水的顺便在这里等人。要是不让进门我们就退回去在门外等着。”
气态温和的儒衫青年伸手摘下门口那块木牌随便丢在柜台上边微笑道:“既然是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
宋瘠犹豫不决看得出来这两人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她好歹是本地山神铺子又开在折腰山附近当她看不出某人的境界高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必定是修道有成之士。
高大男人朝柜台那边抬了抬下巴儒衫青年便绕到柜台后边从架子上边拿了两坛酒水。
宋瘠大开眼界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自带酒水?
紧接着又走入一个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头别一支云纹头的木钗着棉布衣裙踩了一双绣花鞋。
她从磅礴大雨中走来脚上那双绣鞋却是纤尘不染。
她与那位山神娘娘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顾灵验是我家公子的通房丫头。”
顾灵验反客为主去后院搬了一只火盆过来再拎了一大袋木炭放在脚边扑簌簌倒入盆内低头呵了口气木炭便燃起火光。
她拿起铁钳动作娴熟拨了些旧灰压在炭火上边身体前倾伸手烤火轻轻晃动一双白皙如雪的手抬头笑问道:“掌柜嬢嬢铺子里边有芋条或是粽子么?我想在这儿一边取暖一边剪窗花、纳鞋底哩。”
宋瘠摇摇头。心想这就是他们要等的人?现在已经等到了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顾灵验望向那个孤零零坐在一张桌旁的山神娘娘柔声笑道:“嬢嬢你的腚儿真大呢腰肢又细得过分了坐长条凳臀-瓣儿就显得更丰满了若是晚上起夜坐马桶上啧啧。”
宋瘠恼羞成怒只因为暂时分辨不出他们几个的身份背景便强行收敛不悦神色她嫣然一笑故作不以为意状也不搭话。
刘羡阳一口酒水当场喷出来赶忙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个人脸皮薄没见过世面听不得这些。”
顾璨神色自若。
顾灵验一口一个嬢嬢:“折耳山改名为折腰山改得真好听一下子就从大俗变成大雅了。不过我听说折腰山归西岳储君之山鹿角山管辖那尊神位高到不能再高的常山神好像丢了官帽子?就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吧嬢嬢你有无内幕啊不妨说出来听听就当是给我家公子当下酒菜了也算待客周到了。”
宋瘠脸色铁青沉声道:“这位顾姑娘我不管你是什么师门什么境界在这西岳地界还请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按照文庙的山水谱牒划分作为一洲西岳储君之山的鹿角山常凤翰是从三品神位。
照理说要剥夺这么一位高位神灵的正统官身需要中土文庙和大骊王朝通过决议哪怕佟文畅是常凤翰的顶头上司也无权私自处置这么一位高位山神。故而新晋为大纛神君的佟文畅此举完全没有按照规矩行事。
所以不但常凤翰已经与中土文庙投牒申诉据说鹿角山二十司绝大多数主官都联名递交了一个折子给大骊王朝。
能否保住旧有神位暂时还不好说毕竟佟文畅刚刚晋升神君文庙和大骊宋氏那边必须考虑这点但是一般而言更大可能性还是折中鹿角山收到中土文庙和大骊礼部的申饬再将常凤翰的品秩贬谪几级。但是也不排除一种可能性佟文畅栽了个大跟头常凤翰和鹿角山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是佟文畅的威望跌落谷底。
不管是哪种情况在文庙没有给出最终定论之前在这宝瓶洲宋瘠还真不相信有几个练气士有资格在鹿角山辖境内说常山神的风凉话。
顾灵验嗤笑道:“何必垂死挣扎必然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了告状告谁的状是告佟神君的状还是告陈山主的状啊?可别状纸直接就是送到陈山主手上哩。哈有趣有趣就像某些书上写的桥段一拍惊堂木怒斥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
顾璨说道:“行了当你的哑巴。”
顾灵验小心翼翼看了眼顾璨的脸色没生气眼睛里还有些笑意呢。
刘羡阳开始以心声言语“为什么一定要喊上裴钱。”
“她是陈平安的晚辈。”
“这是什么道理。”
“我们两个的担心不一样。”
“怎么说?”
“你是担心他会碰到意外。我对这个一点都不担心我只担心他在那边收不住手会被人抓住把柄疯狗乱咬人。”
“陈平安做事情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次不太一样。”
“怕什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陈平安不还有我们嘛。”
顾璨沉默片刻“刘羡阳你知道我最羡慕你哪点吗?”
刘羡阳眼睛一亮“说说看。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知道自己的优点。”
顾璨说道:“为人处世完全不带脑子的只靠直觉吃饭。”
刘羡阳摆摆手“跟你说件事别外传阮铁匠已经是仙人境了。”
“看得出来。”
刘羡阳疑惑道:“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顾璨冷笑道:“我跟某个只会练剑的人不一样还学了点望气术和推演的皮毛。”
“资质好天赋高心无二用根本不用学那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还有错啦?”
一个扎丸子发髻的黑衣女子脚步轻灵跨过门槛手持一根青竹行山杖。
顾灵验抬头望向门口那边哎呦喂正主来了。
裴钱朝刘羡阳和顾璨抱拳行礼。
刘羡阳笑着招手道:“坐下喝酒。”
顾璨点头致意。
宋瘠心一紧认出对方身份了。
宝瓶洲武评四大宗师之一的裴钱!落魄山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
裴钱再朝宋瘠拱手“见过宋山神。”
宋瘠赶忙起身施了个万福“小神如今名为宋瘠忝为折腰山神。”
裴钱摸出一片金叶子笑道:“与山神娘娘打四角市井酒酿。”
宋瘠神色慌张道:“不用买酒小神今儿能够请裴宗师喝几坛折腰山自酿的盘鬓酒是小神的荣幸和福气。”
裴钱点头道:“那晚辈就不客气了先行谢过。”
刘羡阳啧啧称奇。当年的小黑炭都变得这么懂事了。
顾璨会心一笑。
裴钱接过那几坛仙家酒酿放在桌上。
钱乃上清童子。酒是钓诗钩扫愁帚。
出门在外花钱喝酒可以不问价格就是闯荡江湖。
顾灵验眉眼弯弯笑吟吟道:“裴姑娘渡口一别不曾想咱俩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真有缘分。”
裴钱微笑道:“我们若是在宝瓶洲陪都战场相逢就更有缘分了。”
庭院内家主马岩开始痛骂陈平安的滥杀无辜有愧圣人弟子身份。
陈平安笑道:“是又如何能奈我何?今日永嘉县马氏的这桩灭门惨案天不知地不知的。”
马岩高声怒道:“陈平安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秦筝缓缓直起腰竟是以心声言语道:“泥瓶巷狗杂种你知不知道通过一场镜花水月很快整个宝瓶洲都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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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预料之中陈平安的惊慌神色并没有出现。
这让妇人心中多出一丝不安。
陈平安笑道:“还是这么又蠢又坏光顾着处心积虑算计我了就不好好想一想我见到你们之后的第一句话为何是给你们安排四十种死法?什么死法能够让一个人死上这么多次?”
陈平安微笑道:“要不要我配合你们多说几句话?类似在我陈平安眼中你们就是命贱如草的蝼蚁踩死你们都嫌脏了鞋子?又比如我定要将你跟秦筝千刀万剐就算泄露出些许消息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又谁敢替你们伸冤?”
陈平安指了指妇人手上的翡翠手镯笑道:“作为这场镜花水月的枢纽所在你好好勘验确定一下里边是否剩下半点灵气。”
秦筝迅速伸手一摸手镯手指如触冰块这让妇人瞬间变色。
陈平安随手一挥袖子地上那些被拦腰斩断的尸体鲜血如退潮缓缓流淌入尸体体内那些断成两截的尸体则开始纷纷“退回”空中摔落在地的匕首、长剑则重新被尸体收入手中所有的轨迹丝毫不差尸体最终拼凑在一起一一倒退回原位重新活过来的那群青衣婢女们依旧活生生站在原地。
这场鲜血淋漓的变故就像草台班子的一场拙劣演戏又或者宛如看书两页翻过一页再翻回一页所有文字岂会有差?唯有看过两页文字的感受留在心中对那群青衣婢女而言先前被斩断腰肢的疼痛感还有那种濒死的心有余悸似乎依旧萦绕在心扉间。
一声女子尖叫突兀响起原来是秦筝那只带着翡翠镯子的手腕被一缕剑气给切割下来坠落在地了。
陈平安来到马岩身边伸手掐住后者的脖子拖拽到疼得满地打滚的秦筝身边再将马岩摔在地上陈平安抬起一脚踩中马岩的脑袋逼着他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使劲看着那只断腕陈平安轻轻拧动鞋尖马岩一侧脸颊顿时血肉模糊白骨裸露出来。
陈平安神色淡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当年的八钱银子可以换多少文钱我可以去杨家药铺买多少的药材?!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何会经常去你们杏花巷蹲在路边为何会瞧见那个卖糖葫芦的摊子?”
自以为脱离险境的老宗师沈刻在他即将走出玉宣国京城的时候突然转头。
只见身后那条熙熙攘攘的繁华街道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笑望向他。
这让见惯了世面的沈刻一瞬间背脊发凉大日高照白昼见鬼一般。
千人一面男女老幼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身材不同的装束却都是一张面孔。
那个身份隐蔽的赊刀人老者看到了杏花巷内凭空出现一个摊子有个中年汉子卖着糖葫芦。
中年男人与老人对视笑言一句诸君眼拙不知头顶三尺有神明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在那座仙府遗址内道心失守的于磬魂不守舍离开河边沿着那条山道拾级而上。
台阶上坐着一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变幻不定的面容用着不同的嗓音反复诉说一句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与此同时山路两侧挂满了“吊死鬼”密密麻麻数以万计一直往山顶蔓延开去。死状如出一辙皆是被一把长剑穿透太阳穴悬在空中。
老妪在遭受一场火刑。
鬼物书生置身于雷局。
世间所有刻骨铭心的仇恨都是一坛老酒等着复仇者去揭开泥封可以为之痛饮。
真正的陈平安其实从头到尾都置身于马氏祠堂内搬了条椅子背对大门横剑在膝手持养剑葫小口小口喝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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