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赵树下收拾过碗筷宁吉搬走小桌。
明月当空月光满人间恍如琉璃世界夜气清新风过衣袂凉爽此时情绪此时天忙里偷闲即神仙。
檐下并排三张椅子老秀才居中而坐翘起二郎腿伸手轻拍膝盖哼着乡谣清风徐徐拂过老人的雪白鬓角。
陈平安轻摇蒲扇在先生这边不管是喝酒还是闲聊陈平安都不像师兄左右那么正襟危坐也不像君倩师兄那般闷葫芦。
陆沉双手笼袖靠着椅背伸长双腿意态闲适天下事与家务事天边事与手边事一切恩怨暂作休歇。
他们就随口聊到了文庙封正宝瓶洲五岳山君、赐予神号一事按照老秀才的说法有点小麻烦由于一洲山君的神位品秩并无高下之分要说文庙那边派遣某位圣人独力住持封正典礼那么五岳封正典礼举办的先后顺序就是个不小的问题了可要说同时进行文庙这边出动五位陪祀圣贤也难毕竟如今事务繁重文庙一时间也没办法抽调出那么多的儒家圣人而且还需要同时莅临宝瓶洲。
到底是官场山上山下都一样。
在山下朝廷向佛门龙象赐紫色袈裟为道门真人赠予封号或是帝王、礼部封正山水神灵都有一套按部就班仪轨。
自古名利不分家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文庙那边要想一碗水端平既要给足所有山君面子又不落谁的面子就为难了。
要说让五位儒家书院山长住持封正典礼略显分量不够礼数就显得轻了。
可要说某位圣人用上分身手段终究有点不像话同样显得文庙这边不够重视毕竟山君获得“神号”就像老秀才先前在天外与于玄调侃的有些喜事比当新郎官更难得注定只此一回搁谁都想要办得隆重再隆重问问魏檗中岳山君晋青他们几个假设听说至圣先师愿意亲临看他们会不会跟文庙客气半句?
陆沉笑道:“文庙两位副教主加上三座学宫的大祭酒让他们抽空跑一趟宝瓶洲就是了。”
老秀才捻须道:“副教主跟学宫祭酒不还是有个官大官小。当山神老爷的个个都是混官场动辄百年千年的老油子有了这么点差别他们面上不讲心里边会有说法的。”
陆沉好像临时担任文圣一脉的狗头军师又开始帮忙出主意“毕竟赐予山君神号一事是你老秀才起的头实在不行文庙那边降下一道旨意就说让五位山君各自挑选一个黄道吉日跟五行对上相互间不冲突老秀才你能者多劳一年之内每座山都跑一趟就是了。”
老秀才气愤道:“放屁怎么就是我起的头了分明是某位宝瓶洲书院出身的学宫司业觉得宝瓶洲五岳在那场大战中表现都很好文庙必须给点表示。”
陆沉先是一脸恍然状继而满脸疑惑道:“难道是我听错了如今外界不都说茅小冬这位礼记学宫二把手是身在礼圣一脉心在文圣一脉吗?”
老秀才赶忙一把扯住陆掌教的袖子侧过身子小声嘀咕道:“这种没根没据的混账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容易闹误会被那个为人古板的礼记学宫祭酒听了去以他的犟脾气非要跟陆掌教掰扯掰扯到时候我不帮你说话吧朋友道义上说不过去帮你说话吧反而是拱火。”
陆沉赶紧岔开话题笑道:“要是在青冥天下就好办了。”
白玉京五城十二楼虽然十七座城楼有高低只是在道教祖谱上边的位次并无任何高下之分遇到类似事情掌教随便拎出五位城主、楼主即可别说是五场封正典礼哪怕数量翻一番白玉京都不至于捉襟见肘。
陆沉笑道:“不管文庙是怎么个安排别的地方就算了贫道与那些山君都没什么香火情唯独魏檗的披云山贫道还是挺想凑个热闹的老秀才需不需要我露个脸在旁吆喝几声就当是给咱们魏山君撑个场子?”
陈平安开口问道:“先生五位山君的神号文庙那边是早有决断了只等典礼举办的时候对外公布还是跟候补宗门递交名称一样可以自拟交由文庙审定通过了就能用?”
陆沉会心一笑为了朋友真是舍得豁出去听陈平安的言下之意多半是想要帮魏檗和披云山一个小忙了。
老秀才微笑道:“一般来说五岳山君和大渎水君的那些神号都是文庙那边拟定再颁发不过在这件事上文庙并无白纸黑字的定例法无禁制即可为嘛所以也不是可以商量只不过浩然历史上自上古岁月以降各路山水神祇都是遵循文庙旨意给什么就是什么而且一般情况都是比较满意的。”
这种事情类似山下为自家子弟或是别家年轻后生取字多有寓意几乎不会有谁觉得不妥从此字与姓名伴随一生。
说到这里老秀才转头问道:“怎么我们魏山君有特别心仪的神号了?”
陈平安笑道:“倒是有个众望所归的神号就是不知道魏山君自己心仪不心仪了。”
老秀才点点头“若是真能够独占‘夜游’把这个神号坐实了对魏檗和披云山而言都是莫大好事平安你回头可以劝劝魏檗只要不是觉得这个神号特别……恶心就考虑考虑。当然不必勉强文庙那边挑拣文字凑出个好的神号不是什么难事。”
浩然天下的山水神祇每逢举办庆典因为要照顾到辖境内的诸多文武英灵和城隍庙官吏多在夜间举办故而统称为夜游宴。
陆沉跟着点头附和道:“就像于玄独占符箓二字且能服众就会有诸多意想不到的裨益此间玄妙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秀才双手环住膝盖点头笑道:“高名大位能兼有功业道德配其位就是名正言顺当之无愧便可以坦然受之。”
例如南婆娑洲的老友醇儒陈淳安。
当然也有老秀才的“文圣”之文。
陈平安说道:“那我回头就去跟魏檗打个商量劝几句。”
说不定神号一事就是魏檗之金身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契机所在。
山水神灵要想提升祠庙神主的金身高度不像练气士脚下有那么多条登山之路就只有积攒功德、淬炼香火一条道路可走。
陆沉笑呵呵道:“这就叫时来天地皆同力。”
魏檗昔年作为神水国的山君第一国破后被砸碎金身沉入红烛镇附近的三江水底后来被一位女子打捞而起部分金身魏檗从此苟延残喘沦为孤魂野鬼在祠庙旧址地界徘徊不去等到大骊宋氏国土不断南下扩张将绣花、玉液和冲澹三江之地收入囊中对魏檗身份、履历知根知底的大骊朝廷也只是让其成为棋墩山的土地公如今回头来看更像是一种大骊宋氏有意为之的举动。
先是一步登天入主披云山成为大骊新任北岳山君继而成为一洲山君之一粹然金身的高度也从玉璞境升到了仙人境。
如今先有五彩天下宁姚的馈赠再有文庙的封正和神号以及大骊朝廷的推波助澜那么魏檗在宝瓶洲历史上的“连中三元”势在必得。
老秀才抚须笑道:“活宝我们这位灵均道友真是个活宝。”
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落魄山有这么个喜欢拍人肩膀的青衣小童也确实是一绝。
陈平安在今夜看过先生那幅天外光阴画卷之前其实只知道陈灵均见过三教祖师在小镇见了面聊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是云遮雾绕。
因为陈灵均事后处于一种无法言说的玄妙状态哪怕想要与人提起“道祖”二字都做不到所以具体的过程陈平安并不清楚也不会想方设法去刨根问底。不过以陈灵均的一贯风格陈平安大体上还是可以猜出几分。但是只说与老观主“待客”一事
老秀才哈哈笑道:“陆掌教你敢与郑居中面对面称呼一声郑世侄吗?”
陆沉赶忙伸手摸了摸莲花冠压压惊。
老秀才笑道:“傻人有傻福再聪明的人都学不来一个笨字。”
陆沉点头道:“人心不定世事无常好人会做错事坏人也会做好事最难是一颗赤子之心不受世事浸染。”
陈平安说起陈灵均先前拒绝陆沉去往青冥天下“坐享其成”对唾手可得的飞升境并不感兴趣。
老秀才捻须而笑“翠纶桂饵反失其鱼。”
陆沉小鸡啄米道:“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是贫道失策了。”
老秀才一笑置之归根结底还是陆沉并不觉得陈灵均非要去青冥天下。
甚至某种程度上还可以说青衣小童的最终选择其实就是陆沉给他的选择互不为难各随其缘各遂其愿。
老秀才由衷感叹道:“陆掌教的齐物论在我看来才是真真正正最高深的学问呐。”
陆沉哈哈笑道:“文圣就不加个‘之一’的后缀么?”
老秀才摇摇头默不作声。
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陆沉的学问很大啊何其大哉。
只说好友白也多骄傲的人。多年前老秀才曾经私下找白也蹭酒喝就问白也若去青冥天下最想见到谁。
当时白也毫不犹豫回答说是去南华城拜访陆沉。
也难怪某些浩然儒士白玉京道官会有个共同的看法白也诗篇万千写得再好可惜从未能够脱离陆沉窠臼。
那会儿老秀才就借着酒劲把这个贬义说法说给了白也听毕竟这种勾当也就老秀才做得出来当然也只有老秀才可以做。
白也闻言沉默片刻最后笑言一句也没说错。
当然可以认为是白也认可此说也可以理解为一句也没说错也没说对。
陆沉抬起袖子抱拳摇晃几下“能够在酒桌之外被文圣如此夸奖这趟返乡哪怕无功还是不白来。”
老秀才摆摆手“我从不乱夸人。”
某人被陈灵均说酒品好那肯定是酒品当真过硬酒桌上从不含糊。
例如刘景龙被执着于“好好讲道理”的陈平安认为擅长讲道理那刘景龙的道理既说得好还能不让人嫌烦。
再比如谁能够被老大剑仙说一句剑术不错?
那么在学问一道被老秀才如此瞻仰自然是真有学问的。
陆沉与陈平安笑道:“你们莲藕福地的那座狐国里边有个小姑娘到底是谁以及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贫道就不泄露天机了你自己找去哪天找到了不妨在她跻身中五境的时候就赠予她一个道号就叫‘粹白’相信她以后的成就不会低的。如果你这个山主胆子再大一点落魄山运气再好一点能够早些找到她懵懂开窍之际尚未拥有真名之时为其传道以此命名你们双方的收益就更大了。”
此事还是陆沉从“师叔”那边闲扯瞎聊给聊出的消息。
老秀才说道:“明月道场斋戒满高笼提出白云司。对了老观主在你们那边可曾收徒?”
陆沉说道:“收徒了看架势既是开山弟子又是关门弟子师叔很看好那个王原箓。师叔以后可能还会收取弟子数量不会少了不过多半不会有什么师徒名分半师半道友的关系吧反正师叔的那座道观是肯定会落地的。白玉京那边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老秀才啧啧道:“如今有道祖出面白玉京的气度到底就不一样了。”
陆沉悻悻然“贫道负责坐镇白玉京那会儿做事的胸襟也不小。”
顺其自然万事不管山上山下无数道官有口皆碑!
陈平安疑惑道:“作为狐族给她取这个道号会不会太大了点?”
圣人有言天下无粹白之狐一头狐魅偏要取名粹白一般来说是肯定不妥的。
只是陆沉言语从来有的放矢肯定不是那种故意坑人的馊主意。
山上练气士的道号就跟山下凡俗的名字差不多取得太大就很难“接住”。
有点类似“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事无绝对当然不是说这么取名、取道号就一定不好只是山上修行心存侥幸不是什么好习惯。
陆沉笑嘻嘻道:“有你扛着还怕这些?”
比如在那狐皮之上钤印一方龙虎山天师印可挡天劫这是山上公认的事实。
差不多的道理那头可能暂时尚未出生的狐魅将来由一个缝满大妖真名的年轻山主赐予真名确实是一桩并没有后顾之忧的造化。
说不定她以后在山上修道再破境跻身金丹与上五境之时陈平安都可以帮忙分担天劫如此护道可谓稳当。
陈平安看了眼陆沉。
陆沉赶忙澄清道:“这可不是什么乱点鸳鸯谱山上修道岂可事事往男女情爱上边靠那也太小家子气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要走趟大骊京城去见封姨?”
陆沉叹息一声点头道:“要去的至于能不能喝着酒就得碰运气了。”
因为那桩尘封已久的龙宫旧事封姨对这位拍拍屁股走人的白玉京掌教怨念不小她是替那位龙女打抱不平。
毕竟如果陆沉愿意出手就不会出现那场斩龙一役。
远古雨师有两位皆不在十二高位神灵之列与封姨类似神位和职掌被分摊了。
之后他们又闲聊了些青冥天下的秘史和密事例如那座空山湖某些不为人知的恩怨情仇又比如龙新浦对孙道长那个道号“王孙”的师姐为何动心如何爱慕山上都是如何传闻的诸如此类老秀才和陆掌教经常聊着聊着便对视一眼嘿嘿而笑。
老秀才今夜喝高了加上陈平安挽留就干脆睡在自己关门弟子的屋内老人不打呼噜睡得沉稳。
练气士尤其是得道之士真正的睡觉香甜便是无梦。
这也是一桩困惑世人至今无解的难题。
修道之人好像境界越高越是无梦。
陆沉双手笼袖抬头望明月。
自古多是借酒浇愁不像今夜三人可以借景消酒。一觉睡去明天日出各自忙碌。
陆沉突然站起身笑道:“随便走走?”
陈平安跟着起身陪着陆沉一起散步两人走在溪边小路上泥土松软步履无声。
陆沉没来由感叹一句“如果只是纸上谈兵蛮荒天下没有一鼓作气拿下宝瓶洲实在是太可惜了。”
白玉京这几年一直在作这场战事的复盘推演最终得出的某个结论与许多浩然山巅修士看法都不一样甚至是恰好相反。
陆沉笑道:“将天时地利人和都量化如果说蛮荒天下的实力是一百陈平安你觉得浩然天下的数字是多少?”
陈平安似乎关于这个问题早有腹稿说道:“至少是一百五十。如果再嵌入某个……道理例如算上人心浩然天下这边就会打对折蛮荒天下那边反而降低不多所以那场仗才会打得那么辛苦和惨烈。”
陆沉点头道:“所以我才会在白玉京那边对着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老道官们只说了一句浩然天下的年轻人就是最大的变数。”
停顿片刻陆沉加了一句“周神芝白也于玄陈淳安他们在某一刻也都算是年轻人。剑气长城那边董三更愁苗他们还有那些不管最终有无返回浩然的外乡剑修当然也一样。”
说完这番好似盖棺定论的言语陆沉又说了一句类似谶语的话“但是你要知道有债还债也好风水轮流转也罢蛮荒天下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年轻人。如果文庙不给出一个合乎时宜的、有大魄力的决断两座天下就会一并深陷泥潭就如……”
陈平安接话道:“校书。”
陆沉一巴掌“这个比喻好。”
校书别称校雠用以形容一人持本一人读书双方若冤家相对仇人相见互为仇雠。
陆沉说道:“白帝城即将连跨两个台阶直接晋升为正宗。”
既然是成为正宗“祖庭”自然就意味着白帝城即将同时拥有上宗和下宗。
以郑居中接连积攒的那几桩功德并不算文庙为白帝城开后门只说两座天下对峙期间郑居中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那托月山杀掉一位仙人境大妖之后直接将整座金翠城搬离蛮荒天下差点在白泽的眼皮子底下做掉那头完全拥有王座资格的蛮荒大妖“胡涂”而这些还只是台面上的事情选择在蛮荒天下秘密合道十四境的郑居中天晓得他暗中谋划了多少事情铺垫了多少伏笔。
那个胡涂如今最大的隐患还是被郑居中得到了两份本命精血。
就是不知道白泽能否帮忙解决掉这个隐患。如果白泽放任不管让胡涂自行解决陈平安相信以郑居中的手段胡涂迟早会沦为后者的傀儡。
只说不为人知的两件事就可以看出郑居中的可怕之处。
一是当初文庙和礼圣专门为他破例让郑居中没有参加那场十四境修士齐聚的河畔议事。
再就是至圣先师好像说过在散道之前他是一定要找郑居中好好聊一聊的。
陈平安点头道:“可能郑先生是打算腾空整座白帝城只剩自己一人再不用分心潜心修道。”
陆沉啧啧笑道:“郑先生这般人物也需要潜心修道?”
跟郑居中下过棋的除了崔瀺之外大致都会有这么几个层层递进的感想。
我是怎么输的?围棋可以这么下吗?我跟郑居中当真是在下棋吗?
陆沉笑问道:“为什么事到临头不把他拉下水?”
吴霜降和岁除宫跟余斗和白玉京那是青冥天下路人皆知的死结了不算拉下水。郑居中却不同。
陈平安没有给出答案小路上有石子以脚尖轻轻拨开继续前
行走在路上。
陆沉笑了笑好小子你就这么相信单凭自己就一定可以走到白玉京……以及那处顶楼吗?
陈平安语气淡然道:“不是因为我是谁所以一定能如何做成什么事。而是因为我之所以是我是因为我必然会做某些事两者互为因果。至于某些事无论大小到底成与不成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
陆沉笑着嗯了一声双手抱住后脑勺与陈平安并肩而行“理解完全理解你从来是如此这一点就没变过。”
要说真正能够让陆沉都觉得需要敬而远之的棘手人物白帝城郑居中绝对能算一个而且名次极高必在前三甲之列。
上次从托月山返回剑气长城陆沉差点身陷一场绣虎处心积虑设置的阴险围杀说实话让陆沉真正感到心有余悸的还是那个与吴霜降眉来眼去勾搭在一起的郑居中。一旦郑居中从陈平安或者准确说来是从崔瀺手中接过此事那么以郑居中的行事风格绝对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就像一场针对陆沉的棋局棋盘大小是全部天下整个人间与陆沉分出胜负之前可以是百年甚至是数千年。崔瀺只是负责打造一块棋盘而已至多是让师弟陈平安入局“帮他崔瀺”下出那记先手之后岁除宫吴霜降和那拨剑气长城的剑修宁姚的飞升城此外诸如浮萍剑湖、皑皑洲谢松花等看似局外人可他们兴许会一路下至中盘例如齐廷济和龙象剑宗已经秘密收纳数位隐匿在蛮荒多年的剑气长城旧人陆芝刑官豪素也肯定不会去白玉京神霄城练剑……但是真正在幕后掌控全局和收盘的还是郑居中。
陆沉甚至怀疑崔瀺早年与郑居中秘密议事是不是怂恿郑居中只需做掉陆沉就可以从此大道广阔能够用某种不与三教祖师相通的合道方式跻身十五境。
在青冥天下那轮崭新明月的道场内被陆沉称呼“师叔”的老观主曾经以人间作为棋盘演化脉络万千展现给陆沉。
要说陆沉最厉害的地方归根结底就是玄都观孙道长一语道破天机的那个评价“谁都打不过。谁都打不过。”
准确说来其实需要加上前缀和后缀陆沉谁都打不过谁都打不过陆沉。
与此同时这两句话互为前提就愈发凸显出陆沉在人间与所有人的“不一样”。
在青冥天下哪怕是白玉京之外陆沉几乎从不与任何道士起争执有那胆子大的敢于与陆沉出手问道斗法陆沉也都是直接认输或者跑路。
简单而言三千多年来陆沉不管是在浩然天下还是青冥天下他是没有任何一个寻常意义上的敌人和仇家的。
就像那座玄都观除了陆沉谁敢隔三岔五就去那边蹦跶?只说那位看门的女冠虽说见着了陆掌教就嫌烦可她内心深处却从不会把陆沉视为仇寇哪怕对方来自白玉京还是一位城主和掌教。
所以先前陈平安的那个“校书”说法可谓一语双关的同时一语中的。
假设整座天地是一本书的话陆沉却与之互不仇视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一轮明月中老观主指着那个棋盘调侃陆沉一句“果真如此不死也要少半条命。”
原来棋盘之上所有与陈平安有种种因果脉络的“棋子”包括落魄山在内就像这里一颗那边一颗再加上他们各自的宗门仙府、身边挚友显得东一块西一块不断……切割天下。棋盘上的所有两颗棋子之间以各种脉络相互衔接故而许多棋子暂时看似与陈平安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例如这趟赶赴天外的山海阁女冠杨倾还有那位与文圣讨要印章、扇面的徐棉等等更有王原箓张风海等……老观主最后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更是将那块布满修士人名、山头门派两种棋子的“棋盘”竖起顿时整块棋盘如一堵墙壁挡在陆沉眼前老观主还有闲情逸致询问陆沉一句是不是很像一堵墙上题满诗词、瞧着令人厌恶的“疥壁”?
于是陆沉说了句陈平安暂时没办法深究缘由的言语“如果你按照师兄崔瀺的谋划走下去你原本可以将一门剑术练到极致这条道路有可能就是你跻身十四境的合道之路。”
陈平安说道:“想来做任何事都有回报或是代价。”
“人不可轻易自恕。”
陆沉微笑道:“亦不可令人恕我。”
陈平安没好气道:“我离开书简湖已久。”
陆沉笑了笑“道家说天地佛家说世界世界世界世与界一光阴一地理你要是这么说就说明距离书简湖还不远可能年月久了走得远些也可能反而走得近谁知道呢更可能或者一下子很远又突然很近……”
陈平安面带微笑道:“既然陆掌教自己说咱俩是朋友那就劝你念我一点好。”
陆沉使劲点头双手合十满脸肃穆道:“惟愿世间人心皆是今时今日之书简湖。”
然后陆沉自顾自说道:“估计吴宫主与我那师叔差不多合道之路不止一条。”
陈平安屏气凝神只是不搭话。
陆沉和白玉京你们只管猜你们的我陈平安和落魄山只管好好护住那条道路。
不知不觉泥瓶巷的草鞋少年就渐渐成为了许多人心目中的山主长辈隐官。
当年从剑气长城走到倒悬山散落在浩然各地的孩子除了年轻隐官帮他们精心挑选的师父、门派而那个已经拥有一上山一下宗两座宗门的二掌柜就是这些孩子们的一座无形靠山剑气长城这个名称就是他们最大的护身符。
恐怕这也是为何陈平安合道半座剑气长城却迟迟不将其炼化的根源。
五彩天下的飞升城有陈平安这个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在这边以后真遇到某些天大的事情了文庙就算是他们的半个娘家某些情况哪怕宁姚都无法解决文庙是可以与白玉京硬碰硬掰手腕的。
至于大骊王朝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就是一座无形的靠山。
这也是皇帝宋和为何要现身那场婚宴亲自邀请陈平安担任那个位置暂时空悬的国师。
不是说国力在一洲版图上依旧强大无匹的大骊王朝就真拿那些蠢蠢欲动的南方诸国没办法可就像陈平安一回到落魄山根本无需大骊宋氏用任何外交辞令那些试图撤掉山顶石碑的南方诸国自己就消停了。
“皆言祸与福相贯生与亡为邻古之得道者福祸生死皆豁达。匹夫之怒血溅三尺以头抢地尔。相信才情无双的吴宫主只会所求更大。”
陆沉继续说道:“至于吴霜降给自己铺就的那条退路是什么贫道暂时猜不到也懒得猜了反正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至于吴霜降这位兵家高人的谋划并不复杂与岁除宫那几个都曾名垂青史的同道中人在青冥天下掀起一场场战事最终所求无非是将贫道的余师兄变作……一条陆处的吞舟之鱼。”
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各有各的内忧外患后者的外患自然就是天外天那些杀之不绝的化外天魔。
前不久道祖亲自出马像是与天外天的那尊化外天魔达成了某个契约。如此一来白玉京唯有内忧而已。
陆沉微笑道:“同欲同求者相憎相恨同忧同理者相亲相爱。”
“吴宫主当然找到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兵家高人其中一人他在兵法一道可谓厉害得不能再厉害了。”
说到这里陆沉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万年以来也不管武庙陪祀神位是哪些论战功论用兵不管后世怎么为心中兵家争名次此人必然在前五擅长以少胜多也能还喜欢打一些让对手输得莫名其妙的神仙仗。”
“此人年轻容貌化名桓景道号‘无恙’。”
“但是白玉京这边也不是没有高人。比如在某座城内一座止戈宫辖下放马观又辖下的一座不知名小道观名为灵显观观主如今是个老人面容著兵书多年只与道侣结伴修行与世无争不理俗事。他从不外出离开放马官地界只是偶尔在道观周边地界游览手持一根出自虢山的灵寿木手杖独自行走在云中白道之上。此人与那桓景刚好相反同时代无敌手无敌手到了哪种境界?就是后世翻看那段史书都觉得是因为同时代无一名将故而此人才能打胜仗那么多而且次次都轻松得不像话。”
陆沉伸了个懒腰停步在一棵河边树下“羡慕某些人萍水相逢不必知名姓只需片语相投就可义结生死。”
陈平安问道:“跟我聊这些远在天边的事情有什么意思?”
陆沉认真说道:“你怎么不知道不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陈平安笑问道:“近在眼前?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陆沉说道:“也对。”
此后一路无言走远了学塾再原路返回。
人间山水校书郎。
青青槐荫皎皎月光。春风一披拂百卉各争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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