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连忙作揖致谢可怜兮兮道:“只求老秀才信守承偌切莫不小心说漏嘴外传了。”
今夜学塾屋内就这么几个人陈平安这家伙虽说是老秀才的关门弟子可嘴巴还是很严实的从不喜欢背后说人是非至于赵树下和宁吉一个性格稳重一个与自己关系不错想必都不太可能拿这种事与谁当谈资但是老秀才什么事做不出来可别回到中土文庙敲锣打鼓放鞭炮拉横幅不然就是与于玄、穗山周游这些好友闲聊几句可不就是酒桌上说话不当真一个不小心?到时候传到青冥天下那边再经过玄都观大肆渲染一番估计陆沉就要多出个“输一半”的绰号了。
一身儒衫的穷酸老书生却是稽首致礼“哪里哪里陆掌教不好虚名而已我这个人一向嘴笨真要用心吵架起来陆掌教让我一只手一条腿都万万敌不过陆掌教。”
这就开始得了便宜卖乖了?
老秀才与陆沉使了个眼色转头与陈平安他们几个说自己要与陆掌教聊几句悄悄话便勾肩搭背往门外走去老秀才个儿不高陆沉却是身材修长可怜陆掌教就歪头侧着身子被老秀才拽出去。
好脾气的道士混不吝的老书生在各自道统内的位次好像都是第四。
宁吉有点懵只因为陆沉这个名字与白玉京掌教这个身份先前在玉宣国京城那边“道士吴镝”就已经为少年解释过因为打过一个宁吉都听得懂的比方所以如今宁吉大致清楚陆沉在“山上”的分量简单来说陆沉是人间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只是不知为何家乡在这边的陆道长道场却是在那座白玉京的南华城贵为道门掌教之一。
那么那位素未蒙面的自家祖师爷好似竟然可以在陆道长这边处处占据上风?
先前陈平安喝过了拜师茶按照辈分这位被先生称呼为先生、被陆掌教称呼为老秀才的老先生就是宁吉的祖师爷了。
宁吉压低嗓音好奇问道:“吵架?”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先生故意说得通俗轻巧了其实是一场正儿八经的辩论。先生与陆沉都曾参加过百年一届的儒释道三教辩论却不是同一场辩论他们一个压轴一个开场都赢得很服众只是后来他们境界、身份都高了按照规矩就不再参加辩论所以没有碰面。”
宁吉继续问道:“先生祖师爷与陆道长辩论的结果?”
陈平安稍作思量说了些不偏不倚的公道话“不一定胜负不好说的。陆沉之言汪-洋恣肆最擅长寓言没有之一气势磅礴确实无人可敌就像天降大雨凡夫俗子在野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与之敌对者如面对洪水决堤心悦诚服者如久旱逢甘霖使得陆地干涸之鱼重返河流。先生论道讲理脉络清晰次第稳固况且文采也是极好的却不是那种词藻华美的好宛如在前边铺路后生亦步亦趋即可。”
宁吉听到这里松了口气既希望祖师爷学问很大辩论很厉害也不希望陆道长输打个平手是最好了干脆不吵架更好。
陈平安笑道:“自古文章憎命达。先生以前在陋巷教书多年穷困潦倒每次购置书籍、纸笔都要精打细算而陆道长担任漆园吏的时候也曾穷得揭不开锅与当地监河侯借过粮食。”
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刚才陈平安说是紧张万分没有半点夸张。只因为一旦先生与陆沉正式论道对于两座天下来说都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一个小小的偶然文庙文圣与掌教陆沉看似偶然相逢于一处村野学塾就会给未来千年带来无数个影响深远的“必然”。
陈平安当然不希望先生为了自己与陆沉吵这一架。
在三教山河即将分出无数支流、支脉的关键时刻陆沉当然更不愿意与文圣辩论一场因为双方注定没有赢家只有两败俱伤。
老秀才一发狠至少可以拖延、甚至是阻断陆沉的合道十五境当然文圣自身也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能够做到这件事的看遍数座天下的的确确都不是什么一手之数至多一二人而已而老秀才刚好就在此列。
所以此次从天外急匆匆赶回浩然天下也是老秀才与掌教陆沉、准确说来是整座白玉京、或者是那位道祖的一种极为强硬的表态我大不了再次神像被搬出文庙失去陪祀身份也要为尚未登顶、走在山路上的关门弟子护道一程。
只不过对方毕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陆沉故而老秀才还是极为拿捏分寸、火候的你给我面子我就给你面子这就叫混江湖嘛。
只说老秀才帮助于玄成功合道星河再捞取那幅河图道家也好道教也罢总之整个道门就得承这份情一般授箓道士可以无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陆沉与他的师尊道祖身份摆在那边自然不能这么不讲究。
一张小酒桌老秀才与陆沉相对而坐老秀才拿出两只酒杯放在桌上笑呵呵让陆掌教拿出两壶青冥天下的好酒陆沉便从袖中摸出两壶分别产自白玉京碧云楼和地肺山华阳宫的仙酿各自倒满杯中酒老秀才夸赞对方一句得道之心如山藏玉陆沉便礼尚往来却不是说老秀才的好话而是说旁边陈平安那间屋内满屋书香书味胜过清水养鱼。
当年亚圣曾经游历青冥天下除了谈妥大掌教寇名在浩然天下“散道”一事其实亚圣也有在异乡传道、开设书院的意愿只不过当时负责坐镇白玉京百年的掌教是余斗而余斗不喜欢处理庶务久处天外天常年与天魔对峙根本就懒得与亚圣见面所以是几位德高望重的白玉京道官与亚圣秘密对接议事所以就没谈拢。可事实上如果白玉京道官当年就能够推算出三教祖师散道一事是绝对不会拒绝此事的如今受益最大的当然是百家争鸣、尤其是佛家寺庙和道家宫观如花开天下的浩然天下了。
之所以那几位白玉京道官当年没答应亚圣除了担心被儒家势力在天下开枝散叶一发不可收拾其实还有个大修士会想东想西、与真相越来越远的原因可能换成河神高酿这种混过官场、公门修行过的反而可以一眼看破真相那就是只因为掌教余斗没露面白玉京那边就会觉得这便是余掌教的态度了既然余斗不点头那可就是没得商量了?
作为白玉京仅剩两位掌教之一的陆沉当然可以促成此事大不了去天外天跟师兄余斗说几句再捎话给白玉京五城十二楼无非是多跑一趟只是陆沉不知为何却假装不知此事只是在外游山玩水去玄都观讨骂或者找高孤、吴霜降之流的大修士蹭吃蹭喝。
“谁都不如陆掌教这么惬意翛然往来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只说担任白玉京掌教之后陆沉在青冥天下好像确实没有做过什么世俗意义上的壮举远远无法与前边两位掌教师兄媲美。
偶有事迹流传在外也都是些荒诞不经的笑谈。
“文圣先生何曾虚度光阴片刻阅人事如观山川履迹所及事迹所在一个读书人能够影响无数读书人这要不是壮举什么才是。”
老秀才挠挠头再一手持杯一手揪须感叹道:“不知老之将至顷刻白首甚矣吾衰矣。”
陆沉微笑道:“回看此生求道生涯细思皆幸矣。”
“这种话也就陆掌教说得旁人道不得。”
“晨起不起嗔莫骂酉时妻。多读圣贤书遇事且呵呵。修身养性处世之道如是而已。”
老秀才顿时哑然。
大概陈平安是见酒桌那边当真只是扯闲天就走到门口问先生要不要吃点宵夜老秀才拍着肚子连连点头笑言这敢情好再不吃点五脏庙就要造反了。见陈平安站着没挪步老秀才就让他坐下聊能喝酒就稍微喝点不能喝酒就喝茶陈平安点头坐在桌边赵树下和宁吉就去灶房忙碌宵夜他们打算多炒几个下酒菜看架势是要喝第二顿酒了。
陆沉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与文圣先生吵不起来。”
一般来说作为先生的老秀才都说要跟陆沉说事了身为学生弟子的陈平安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该搅和的不合乎规矩。
大概这就是关门弟子的独有待遇了。
陆沉也当过数千年的关门弟子感同身受必须感同身受。
陈平安没好气道:“吵不吵主动权在我先生手上陆道长说了管屁用。”
老秀才抚须而笑。听听诚不诚意暖不暖心?
陆沉听到陈平安对自己的称呼是陆道长而非陆掌教言语内容也不见外就不计较什么了。
老秀才想起一事摸了摸袖子却没摸出什么只是抬头望向陆掌教。
陆沉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一抹示意贫道晓得规矩必定守口如瓶。
老秀才这才摸出一幅河图的摹本终究是仓促为之其中蕴藏的术算真意兴许十不存一。
老秀才提醒陈平安先别着急打开等哪天重返上五境再看不迟。如今摊开画卷翻阅内容一颗道心只会深陷其中。
也就是自己的关门弟子修心有成让老秀才信得过否则换成一般的练气士任你是一位仙人都接不住这幅仅是摹本的河图赠物即害人了。
陈平安点头默默收入袖中就当是酒桌之上无拘束破例一次施展术法袖内山河缩地脉如祖山分支蜿蜒一线牵引将其搁放在了竹楼一楼的书桌那边。
老秀才笑道:“喜好钻研术算一道是好事。以后游历中土神洲可以与那几位术家老祖师请教请教他们当年欠你大师兄一个不小的人情有任何疑问只管放胆询问万一问住他们了就又是一桩新的香火情了。小宝瓶又乾还有宁吉他们这些孩子以后就又可以与那些老夫子们理直气壮讨教学问了。”
老秀才再取出一幅临时截取的光阴画卷也没想着长久保留属于那种阅后一次即无的走马观花图。
陆沉知道老秀才的良苦用心山上大修士往往闻名不如见面既然陈平安以后是肯定要走一趟青冥天下的那就早点亲眼看一看某些青冥修士的面容道貌、亲耳听一听他们的言谈。
画卷之上在那天外星河无垠心事浩茫。
老秀才蹲在葫芦上边长吁短叹每喝一口酒便叹息一声。一旁身为东道主的于老真人便小有尴尬。
老秀才越是不说什么于玄便越是心怀愧疚。
等到老秀才举起酒壶反过来劝慰于玄一句天河今宵气数新不愁无地放闲身思量便合从君去星汉河中作道人。
于玄就有点吃不消了只因为今夜来天外道贺之人柳七两手空空并无携带贺礼。随后乘船而至天河的顾清崧倒是骂了几句于玄除此之外许夫子两袖清风大伏书院的程龙舟都是读书人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皑皑洲韦赦堂堂七十二峰主人天下公认的大财主家底何等雄厚约莫是这般太有钱的有钱人都不稀罕提钱的缘故使得眼巴巴等着帮忙收取贺礼的老秀才别说是一件山上法宝就是一颗神仙钱的影子都没瞧见。
在韦赦拜访之后又有一位流霞洲大修士道号青宫太保的荆蒿兴匆匆赶来作为流霞洲首屈一指的山巅神仙先前察觉到天河异象后毫不犹豫就用飞升境大修士独有的方式与文庙那边禀报再录档继而被文庙告知可
以远游天外但是时间有限不得逗留天外超过一个时辰。
但是当荆蒿看到于玄身边的老秀才差点当真是差一点就转头走人。
上次在文庙议事只是遥遥旁观了一场鸳鸯渚的热闹而已至多就是府上客人山上道友说了几句不是那么中听的言语。
然后那个左右就兴师问罪找上门虽然只递出一剑就让被誉为“八十道法皆登顶”的荆蒿受伤不轻。
读书人脾气这么差任你左右空有一身超神入化的剑术还是当不成文庙那边的陪祀圣贤。
于玄假装没看见那个处境尴尬的荆蒿道友只是以心声笑问道:“老秀才怎么回事贫道记得荆蒿只是挨了左右一剑可你那弟子又不是喜欢翻旧账的人一般与人问剑结束某件事就算翻篇了荆蒿不至于瞧见你就这么胆战心惊吧?”
这还是于玄说得含蓄了以荆蒿的为人处世只要有机会是肯定会上杆子与文圣套近乎的也会想着将某些事翻篇。
可怜荆蒿堂堂流霞洲山上第一人在远处犹犹豫豫一时间为难不已。
确实如果只是被打了一顿荆蒿就当是哑巴吃黄连忍了那个左右便是。
关键在左右离开没多久就又来了个让荆蒿不得不主动磕头的大人物对方同样是一位剑修但是与宗门祖山所在的青宫山极有渊源。
如果说古蜀地界是此人的得道之地那么青宫山便是这位剑修的修道之地。
故而荆蒿这一脉其实是鸠占鹊巢属于“借住”只不过真正的主人自从斩龙一役落幕便消失了三千年之久。久而久之一座宗门除了荆蒿这位祖师爷就无一人知晓这等惊人内幕了。
老秀才笑眯眯道:“于老哥有所不知当时在文庙左右前脚刚走那位陈仙君后脚就跟上了等于又浇了一盆冷水在荆蒿的头上荆蒿被吓得不轻。”
于玄愈发好奇“怎么讲给说道说道。”
老秀才说道:“荆蒿那一脉的祖师爷与陈仙君道缘不浅双方关系有点类似……顾清崧与陆沉所以后者如果出山荆蒿就得让出那座祖山了物归原主就算荆蒿找文庙撒泼都不管用。”
于玄恍然大悟那青宫山原来曾是斩龙人陈清流的道场?
所以当斩龙之人在文庙议事期间重新现世天底下最恐慌的练气士可能就是自认“德不配位且技不如人”的荆蒿了。
果不其然被陈清流找上门后荆蒿就已在心中瞬间打定了主意惹不起躲得起干脆将整个宗门搬迁出青宫山地界长痛不如短痛虽说宗门必然会大伤元气可好过成天提心吊胆。
不曾想那位一开始确有“收山”打算的陈仙君好似临时改变注意言下之意等于是送出了青宫山给荆蒿。
但是话里有话算是与荆蒿提了两个小要求一个是被荆蒿关禁闭的弟子他陈清流看得顺眼你得恢复对方的宗主身份。
当时陈清流说是你不愿意就算了。
荆蒿当然不敢不愿意自己的骨气再百般不愿意可肩上的那颗脑袋必须点这个头。
陈清流当时的第二个要求是说将来可能会有他的一个山上朋友游历流霞洲如果顺路去青宫山做客让荆蒿上点心。
被陈仙君说成是“好兄弟”的那位山上前辈道号“落魄山小龙王”。
还说以后荆蒿与这位道友见了面便可以一眼认出。
所以荆蒿事后便通过各种渠道和手段让几个得力的心腹弟子亲自走了趟宝瓶洲去打探落魄山的消息结果传回青宫山的情报却让荆蒿震怒不已直接下了一道措辞严厉近乎申饬的法旨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在密信末尾写下两字再探!
原来宝瓶洲落魄山那边确实有一位青衣小童模样的练气士但是按照第一封谍报显示却是个在北俱芦洲那边走渎成功的元婴境水蛟。就只是一条地仙水蛟?也难怪荆蒿会暴跳如雷你们是一帮蠢货当你们师尊也是傻子吗?
第二份情报内容更为详细连那个名叫陈灵均的真身是条小水蛇都给刨根问底出来了早先作为大隋高氏藩属的黄庭国境内有条御江那陈灵均与水神关系莫逆是个性格极为跳脱的……青衣小童。只是后来遇到了那位当时尚未发迹的年轻隐官算是最早跟随陈平安去落魄山修行的“元老”之一。
这就让老谋深算的荆蒿愈发惊疑不定了。
一个斩龙之人与一条元婴境水蛟称兄道弟谁信?
只是荆蒿打死不信又能如何?总不能真被打死才肯信吧。
总之不管真相如何都绕不开落魄山和陈平安就是了。
既然绕不开陈平安那么今夜见着文圣荆蒿就更心虚了。
礼圣几乎不插手文庙具体事务亚圣身在蛮荒天下所以如今文庙真正管事的就是这个好似担任临时一把手的老秀才了。
老秀才笑道:“于老哥先前你被仙槎道友骂那几句真不算冤枉了你。”
于玄无奈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作为谱牒修士常有观礼推脱不得参加各色酒局酒桌上的人情往来免不了与人说几句场面话。”
浩然九洲的流霞洲属于一等一的山水形胜之地山上的修道有成之士都喜欢去那边游历。在那边建造有别宫的别洲修士不计其数。尤其是天隅洞天那对道侣又是出了名的好客竹海洞天的青神山酒宴与天隅洞天的三伏宴都极负盛名。于玄经常外出游历荆蒿又是个擅长凑热闹的与于玄算不得朋友却也是混了个熟脸的荆蒿对外说自己是于玄的朋友于玄总不能专门发一封山水邸报说不是。
那荆蒿还是硬着头皮赶来这边给于玄道贺几句再与文圣致歉。
老秀才倒是没有板起脸说什么就只是笑呵呵也不搭话。
不愧是号称大大小小酒局破千场的荆蒿事到临头便豁出去了与于玄谈笑风生再偶尔见缝插针说几句陈隐官的年轻有为反正愣是聊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
老秀才坐在葫芦上边自顾自喝酒都要替于玄和荆蒿尴尬得抠脚。
期间荆蒿壮起胆子与文圣旁敲侧击一句说是自家青宫山欢迎陈隐官和灵均道友莅临寒舍只是恳请事先与他们打声招呼他荆蒿必须在流霞洲边境线上亲自迎接贵客。
老秀才佩服不已要境界有境界要脸皮又脸皮不得不说有些位置真是荆蒿之流才能坐上去。
老秀才便说了句一语双关的话“毕竟是山顶数得着的修道有成之士总不能一天到晚两耳不闻窗外事。家务事解决好了山外事也稍微上点心。”
只见那荆蒿神色肃穆起身就是一个作揖长久弯腰不起来了一句斩钉截铁的言语“谨遵文圣教诲!”
文圣所谓的山外事当然就是天下事了。
懂了蛮荒天下那边少不得自家青宫山一脉修士的身影一本文庙功德簿上当有青宫山修士的名字。
荆蒿一走就复归清净了。
于玄疑惑道:“老秀才那位灵均道友是何方神圣?”
都是人情世故拿捏得炉火纯青的老狐狸了于玄一下子就听出荆蒿的言外之意显然是将此人与陈平安一般地位看待的。
老秀才笑道:“了不得可了不得先前道祖游历骊珠洞天旧址就是这位灵均道友负责为落魄山出面待客第一次瞧见碧霄洞主便大大方方邀请老观主去山中做客保证管饱。见着了道祖更是不卑不亢风骨凛凛劝说道祖改个名字。”
于玄一脸震惊道:“什么?!”
即便如今跻身了十四境登高望远于玄还真不敢说自己就可以与那位碧霄洞主掰手腕了甚至未来千百年都是如此。
况且都说这位东海观道观的臭牛鼻子老道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最喜欢记仇。
道祖多半是骑牛游历了那么这位灵均道友的所谓“管饱”?不是当面挑衅是什么?
一句“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不饶人”可不是什么夫子自道的大话狂言当年这位落宝滩碧霄洞洞主也就是碰到道祖才吃了个大亏否则在漫长的远古岁月里在这位前辈手上吃过苦头的人间“道士”不在少数。
至于让道祖改名又是什么缘故?!
天底下真有这么不知死活……胆气豪壮的英雄好汉?
老秀才笑道:“于老哥得空了不妨亲自去趟落魄山就知道那边的风气之淳朴、待客之诚挚了。”
于玄轻轻点头听闻灵均道友的壮举之前那处宝瓶洲落魄山老真人可去可不去现在觉得是必去不可了。
无法想象不晓得怎样的一方水土才能养育出这般铁骨铮铮的豪杰怎么感觉比起顾清崧依旧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下修士既有他于玄、身边老秀才、还有陆沉那样的确实属于比较万事好说话了。
却也有碧霄洞主、余斗和郑居中、高孤这般比较喜欢较真的修士你去当面开个玩笑试试看?
此次于玄合道确实比较突兀出人意料再加上浩然天下这边修士想要飞升天外规矩重重而且一些与文庙关系不佳、恶劣或是十分一般的山巅修士也不愿意因为此事与中土文庙通报、求情多是想着哪天于玄返回中土神洲所在宗门再去登门寒暄几句。
所以除了顾清崧还有荆蒿这种脸皮厚的修士于玄那拨境界相仿的山上朋友今天几乎都没有露面。
老秀才合道所在是桐叶、婆娑和扶摇三洲陆地哪怕身在天外喊人不难。
只是三洲山河满目疮痍尤其是飞升、仙人两境大修士早已凋零得七七八八。
于玄试探性与老秀才客气一句“不然贫道跟中土神洲的几个至交好友知会一声?”
老秀才满脸犹豫道:“这样不太好吧?”
天底下哪有主动跟人讨要贺礼的道理。
这跟火龙真人那种“你们人不到趴地峰不打紧、诸位的红包必须得到毕竟红包再薄好歹也是个心意”有什么两样?
于玄便顺水推舟点点头改口道:“是不太好。”
老秀才立即跟着改口“其实也还好。毕竟是这么大的喜事只此一遭的事情比当新郎官还难得。”
于玄一时无言。
你那关门弟子如今真有这么穷吗?
没记错的话之前在天外他与白景可没少挣。
退一万步说真没钱陈平安也敢在桐叶洲发起开凿大渎一事?
于玄有点无奈这事给老秀才整得好像越来越变味了。
老秀才伸长脖子眺望远方笑道:“哎呦青冥天下那边来人了。于老哥羡慕羡慕朋友真多啊。”
于玄瞥了眼远处笑道:“都是没见过的算哪门子朋友。”
老秀才盘腿而坐拿酒壶敲了敲膝盖“此次青冥天下的最新天下十人候补的人数有点多?”
于玄点头道:“足足二十一人。”
先前即便尚未成功合道星河于玄依旧将人间一览无余。
尤其是某些牵引星辰一道的练气士都是需要通过种种秘术与于玄“拜山头”的所以老秀才的那句调侃属于一语中的。
其中
白玉京有三位道官跻身候补之列当然如果加上那个刚刚进入神霄城的刑官豪素就有四位了。
第一位来此的青冥道士是位出身白玉京的年迈道官聃耳属肩白眉覆颧相貌清癯一看就是位老神仙。
老道士道龄极长两条雪白长眉天生长眉者往往长寿尤其是这类“耳曼者”是典型的富贵寿考之相貌。
三教百家练气士其中以道士最为高寿是公认的。
只是见着了年龄只是自己一个零头的文圣离开白玉京碧云楼的老真人也是笑着主动打招呼一声老秀才。
这大概就是文圣独有的牌面了。
就像先前柳七来此明明是为于玄道贺而来只因为老秀才在场开口言语也要将“文圣”放在于玄之前。
即可以说是一种山水官场的讲究也可以说是必不可少的人情世故当然更是对文圣学问的一种由衷认可。
老秀才站起身作揖还礼满脸笑容“见过黄老神仙。”
黄界首在白玉京金玉谱牒上边的道号是“权衡”因为姓黄道祖又曾经为黄界首的藏书楼文房匾赐下一个“玄”字所以老真人一贯自号“玄黄”。
是碧云楼的上上任楼主了之后两任楼主都是这位老真人的法脉弟子当年黄界首主动卸任楼主身份老真人只是去坐镇一座镇岳宫其实就是看守那个被白玉京用来关押刑徒的烟霞洞。
老秀才笑问道:“老神仙如何得闲来此?”
黄界首指了指腰间一串所剩不多的钥匙笑道:“不瞒文圣贫道如今可谓无事一身轻了。”
原来就在前不久老真人将仅剩的道官身份镇岳宫宫主也一并交出去。
碧云楼黄界首与灵宝城那位道号“虚心”的城主庞鼎是一个辈分的当之无愧的白玉京老人了。
如今在世的白玉京道官如果不算那种兵解转世、再重返白玉京重续香火道缘的道士论资历辈分老真人仅次于大掌教寇名还要在二掌教余斗之前。
相传老真人在少年时进入白玉京修道没有几年曾有幸与道祖、掌教寇名同游早早来到天外那会儿的少年便有“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之叹。
至于老秀才为何如此客气当然不是因为对方的道龄和身份只是按照玄都观孙道长的某个说法黄界首是白玉京为数不多的“好鸟”一向极少参与白玉京议事的的黄界首当年难得现身而且撂下一句在白玉京内部引发不小震动的异议老真人的大致意思是给读书人齐静春让出一条大道又何妨。
孙道长当时沉默片刻与老秀才笑言一句说这还只是外边的传闻其实黄界首的那句话说得更加不客气。
“我辈道士只是修道岁月更为长久何必阻挡一个年轻后生凭本事走出的那条登天之路。”
当时便有一位与黄界首身份相当的老道士顺势反驳一句“齐静春若能登天我辈如何阻挡?”
只不过后边这句话孙道长虽然与白玉京不对付可是在老秀才这边还是有意隐瞒下来了忍住没说。
因为深知文圣一脉与白玉京的恩怨故而黄界首此行就没有说那些例如去碧云楼做客的客气话。
之后青冥天下这边在黄界首之后又来了个贵公子模样的得道之士汝州山上魁首修士道号绿萍是个极风雅的妙人。
他与玄都观孙道长一个板上钉钉的天下十一一个雷打不动的天下第五。
只是这一次他未能守住第十一的宝座。
青冥天下跻身候补的女修有九位之多。
今夜赶来到天外的就有其中四位她们好似约好了联袂而至。
雷雨她是妖族出身真身为虺而且她是为数不多至今没有一个道号的女修。
在那座被誉为“小四州”所在的空山湖她是两位湖主之一占据最大的一座岛屿版图辽阔不输雍州。
祖山名为覆船山主峰搁船尖。
还有女冠杨倾她道号“蜃楼”据传她精通太乙神数公认天下第一。
杨倾出身幽州弘农杨氏她也是守山阁那座海山仙馆的主人。
这位出身豪阀的女冠虽然道龄极长却是少女姿容婀娜娉婷十六七颜如花红眼如漆。
还有两位女修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稍有差异是嘴角皆有痣在左在右而已。
这对同胞姐妹分别名叫徐棉和许婴咛其中那位许婴咛似乎与外界传闻相貌丑陋不同。
她们除了分别是青泥洞天和天壤福地的女主人也是梳妆女官和卷帘红酥手这两支道派的开山祖师。
千年之前她们还只是仙人境然后得到高人指点就封山避世了。
如今姐妹双方不但跻身飞升境还荣登十人候补之列。
她们见着了这位年纪不大却充满传奇色彩的老秀才打了个稽首都敬称文圣先生。
虽然是两座天下可是山巅从来无秘密。
大弟子绣虎崔瀺与早年的关门弟子齐静春都不用去说了。
左右传闻此人极晚练剑却练出了个浩然天下剑术第一让那中土神洲的“天才”直接变成一个贬义说法。
刘十六之前带着个虎头帽少年问拳白玉京一拳砸出拖着那个清秀少年打完就跑。
那位真无敌当时明明身在白玉京竟然没有还手。
她们各有各的好奇和疑问。
显然给于玄道贺是其次与文圣多聊几句才是真。
女修雷雨身材健硕浑身充满了肌肉线条只是非但不给人粗糙观感反而有一种极少见的美感。
她率先开口笑问道:“文圣先生你那学生刘十六先前问拳白玉京闹出不小动静当时他身边跟着个带古怪帽子的少年当真是那位人间最得意么?”
举世皆知白也诗无敌剑术更超群。
若非白也不是一位纯粹剑修恐怕几座天下多如牛毛的崇拜者都要盲目
只要白也愿意去一趟剑气长城就一定能够与陈清都分出高下。
老秀才一脸茫然“啊?”
上次玄都观一别记得白也还是个粉雕玉琢的虎头帽孩子啊。
杨倾会心一笑。
先前刘十六与白也曾经游览守山阁在她那座海山仙馆就有小憩片刻。
只是这种事不宜对外宣扬。
否则她可能与雷雨一样会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白也这般神人变成稚童模样也好少年姿态也罢为何会头戴一顶滑稽可笑的虎头帽?
不过那个刘十六与白也的关系确实是好。
只说他们起身告辞后刘十六出门的时候还帮着那个……白也扶了扶虎头帽。
至今想来她还是觉得有趣。
雷雨语气豪迈说道:“欢迎文圣先生去空山湖我那搁船尖做客酒水管够吃喝不愁!藏书也是有些的文圣先生单凭眼缘只管自取!”
听说这位鼎鼎大名的文圣先生“问酒”本事天下第一巧了空山湖自家酿造的酒水不比青冥天下任何一种仙酿逊色。
老秀才呵呵笑道:“想去自然是想去的对那空山湖可谓魂牵梦萦神往久矣就是你们那位余掌教未必欢迎。”
她咧嘴一笑“文圣只管去白玉京管不着我们小四州。”
不管那个山上传闻是否属实反正数千年来那位真无敌的的确确不曾踏足空山湖一次好像确实存在着某种禁制。
老秀才便与这位女子湖君道谢一句。
徐棉柔声道:“文生先生如今我们青冥天下那边由衷仰慕陈隐官的人很多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这还真不是一句场面话这些对年轻隐官不乏溢美之词的青冥修士有个共同点绝大多数都是跟白玉京相看两厌的。
就说她那座青泥洞天其实练气士人数不多千年以来因为封山的缘故只是偶有上五境修士外出游历十四州拣选修道胚子带回洞天。至于妹妹许婴咛那座福地也是类似的境地只不过对外界发生的大事因为有心为之所以还算了解颇多。
许婴咛笑道:“与姐姐不同年轻一辈里边我还是更喜欢曹慈一些。”
老秀才笑着点头道:“曹慈是一个当得起任何赞誉的年轻人。”
确实曹慈就是那种典型他与世无争、世人与他也争不到什么的人。
所以曹慈这种人旁人可能连嫉妒都不会有。
再说了世人高看曹慈可不就是高看自己的关门弟子么。
徐棉犹豫了一下以心声问道:“文圣先生我能否帮朋友与陈隐官讨要几方印章一把折扇?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厚着脸皮再多要两部印谱了。”
老秀才抚须而笑若是那种“无中生有”凭空多了个朋友的路数老秀才这个当先生的还真不太敢冒冒失失大包大揽下来。
上次在大骊京城客栈那边关门弟子就与弄巧成拙的先生发脾气了不是。
也就是陈平安了换成左右、君倩你们试试看脑阔儿给你敲肿。
徐棉何等玲珑心窍善解人意立即笑道:“文圣先生若是为难便算了。”
老秀才说道:“不敢拍胸脯保证什么我回头跟学生说一声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徐棉与老秀才道谢仪态万方施了个万福。
随后又有几位白玉京之外的道士来此为于玄道贺。
老秀才挥挥手轻轻打散一幅色彩转淡的光阴长河画卷。
陈平安默默记下那些青冥修士各有千秋的言行举止。
陆沉没来由说了句题外话“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
陈平安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复杂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陆沉笑道:“毕竟是绣虎给你出的难题确实没有这么简单的答案。”
之后三人同桌吃着宵夜赵树下和宁吉本就不饿就没有上桌他们有意让出一张酒桌给长辈反正闲来无事就待在晒谷场旁边一个看山一个听水。
赵树下还是想着那个涸泽而渔宁吉却是想起陆道长的某个问题是问少年在与陈平安拜师成为一位读书人之后的愿景。
宁吉当然给不出答案。
道人试问读书人攻书学剑能如何。
凑巧那会儿陈平安正躺在藤椅上月下乘凉摇蒲扇与拳法一道的关门弟子赵树下笑言一句读书心得。
好像此生智慧是上辈子读书而来仿佛此生读书是为下辈子而去。
当时宁吉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陆沉也只是笑着让即将拥有一份明确师承的少年再想一想多想一想等到以后心中有答案了将来再有重逢就与他陆沉说说看。
此后人间又万年大地山河青青翠翠黄鸟绿竹白云青山明月照龙泉新磨三尺剑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哪个可以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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