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天下玄都观。
桃花林中一位老道长与一个头戴虎头帽的清秀少年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个胖子四处张望看看地上有无桃枝可捡。
那拨来自剑气长城的远游剑修分别落脚于青冥天下的白玉京神霄城岁除宫玄都观。
玄都观这边只分到了这个财迷胖子不过年轻剑修与老观主相当投缘当然也可能是自认投缘。
反正晏琢这些年偷偷打着老观主的旗号买卖做得不小。玄都观这样的庞然大物藩属山头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再加上依附玄都观的数十个王朝和藩属国即便只说玄都观一脉本身辖下道官就将近十万人之多。
老观主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那些钱财往来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晏胖子要是哪天能够从白玉京那边坑到钱给他送块金字匾额都没问题甚至老观主可以让陆老三题字落款。
老观主沉吟许久终于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白也你将来愿不愿意担任玄都观住持?”
白也似乎也不觉得意外摇摇头直截了当道:“不可能的事。”
老观主点点头“知道是这么个答案就是忍不住多问一嘴万一呢。”
老观主沉默片刻又问道:“观主不愿意当世俗庶务一大堆的监院比当观主更麻烦也就不可能了那么当个上座呢?”
一座道观的观主可虚可实愿意管事情就什么都可以管事无巨细全部一把抓都没问题。不愿意管就只是个虚衔大可以放手给道观监院而上座被誉为道教宫观之栋梁道众之模范唯有功德卓著、精通律例的得道高真才可以胜任凭此表率丛林人天眼目。
有点类似浩然天下山上门派一人兼任首席供奉和客卿。
白也还是摇头“实在不愿分心。”
老观主喟叹一声“让你去当个执事就算你白也愿意贫道都没那脸皮给你白白给青冥天下看笑话。”
一般规模较大的道观除了设置有八大执事还有三都五主十八头。
晏琢发现气氛有点沉闷便毛遂自荐道:“老观主观主上座什么的要是不嫌弃的话晚辈……”
老观主已经点头接话道:“嫌弃。”
晏琢又没失心疯哪敢奢望当什么玄都观的观主、上座只是他前些年就开始打小算盘觉得以自己跟老观主的深厚交情怎么都要琢磨琢磨那个十方云水堂的堂主一职专门负责安置各路游方道士虽说油水不多但是晏琢自有手段广开财路当然不是那种偏门财。
老观主突然说道:“晏胖子哪天等你跻身玉璞境了贫道就找个机会开一场祖师堂议事顺嘴提一提举荐你小子当那账房执事不过事先说好贫道久不管事在道观内威望不够未必能成啊你今天听过一耳朵别太上心能成是最好当不上也别怨贫道不顶事。”
晏琢搓手而笑“我懂我懂好说好说。”
八大执事之一的账房执事以玄都观的巨大规模和雄厚底蕴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山下大王朝的户部尚书了。
老观主转头望向一处就告辞离去白也欲言又止老观主会心笑道:“若有机会补种桃花。”
老观主缩地山河一步来到桃林别处溪涧旁站着一位满头白发却是少女面容的女冠。
老观主打了个稽首沉声道:“师姐。”
少女只是点头致意仰头望天。
玄都观一直对外宣称她是闭关。
其实是在外四处云游如今功德已满。这才重返玄都观。
静待天时只等下雨。
既是未雨绸缪的一场深远谋划也是一种颇为无奈的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此次现身也就不与小孙摆什么师姐架子了。
“少女”收回视线低头望向溪涧喃喃道:“桃花流水窅然去。”
此句出自白也的那篇山中答俗人问。
她名为王孙道号“空山”曾是玄都观历史上公认资质最好的道官甚至可以说几个师弟打小就是被她打大的其中就有如今的观主孙怀中。
总角闻道是外界对她的赞誉。白头无成是她对自己的评价。
岁除宫鹳雀楼外江水滚滚东流有一处中流砥柱是世间为数不多的歇龙石之一建筑林立崖刻众多。
老元婴剑修程荃此刻就与一位故人站在崖畔观水只是双方身高悬殊老剑修身边站着一个面容稚嫩的孩童但是显得老气横秋。
正是剑气长城巅峰十剑仙之一的纳兰烧苇。
要比飞升城的陈熙稍晚一些“现世”。只因为岁除宫这边实在太客气了兴师动众为他找来了一副飞升境大修士的仙蜕而是还是一位剑修兵解离世遗留下来的珍稀遗蜕。
河畔高楼站着一位凭栏而立的年轻道官满身书卷气望向河对岸怔怔出神一条江水好似天堑。
一边如蚁拥簇一边身影寥寥。因为在此人眼中宛如以这条江河作为界线一边是十四境大修士一边是十四境之下的有灵众生。
纳兰烧苇瞥了眼鹳雀楼那边的年轻道官挺像个读书人便随口说道:“岁除宫修士不是在闭关就是在着手准备闭关怎么经常看到这家伙登楼闲逛。”
程荃说道:“他叫高平有两个道号是‘太行’和‘走戈’听着就悬乎高平是岁除宫的掌籍道官貌似当了很多年也没能升官一直负责所有宫观道士的簿籍录档和度牒递请不过高平除了正儿八经的掌籍身份好像还有个岁除宫独一份的官职‘文学’反正就是个之前我听都没听过的玩意儿。要是隐官大人在这边他肯定懂得这里边七弯八拐的门道。”
纳兰烧苇点头道:“是浩然天下那边的一个古老官职很有些年头官帽子很小不过没点学问肯定当不了这个官如今不太用了。”
程荃一脸讶异望向纳兰烧苇。
纳兰烧苇笑骂道:“啥眼神老子懂得‘文学’的来历有什么好稀奇的搞得像是发现陈平安那小子不懂一样。”
程荃笑呵呵道:“要说比剑术你比隐官大人暂时高出一筹我认可要说比拼肚子里的墨水真比不了你也就是碰了个巧。”
纳兰烧苇扯开话题“你跟他打过交道?”
程荃点头道:“在楼内和河边都碰过几次是个闷葫芦聊得没多关于他岁除宫有些传闻只与那个昵称小白的守岁人聊得来好像喜欢下棋吴宫主偶尔也会参与其中不过有个古怪的规矩双方只下前四十手。”
纳兰烧苇点头道:“我当年也经常跟孙巨源他们几个手谈赢多输少。”
程荃问道:“你当真晓得棋盘上边有几条线?”
纳兰烧苇气笑道:“你就是嘴欠。”
程荃笑道:“过过招?”
纳兰烧苇不搭理这个剑气长城骂架前三甲的高手只是望向那个年轻相貌的掌籍道官有机会找他对弈几局。
鹳雀楼那边高平以心声微笑道:“等纳兰剑仙哪天有空了可以来这边做客我想与纳兰剑仙对剑气长城最后一役共同复盘一二。”
纳兰烧苇笑道:“我不懂那些虚头巴脑的你找错人了你得找避暑行宫那拨年轻人聊这个。”
高平微笑道:“纳兰剑仙自谦了就是一场纸上谈兵。”
纳兰烧苇不置可否。
高平稽首致礼过后转身走入鹳雀楼关上门后这位掌籍道官的视线中是一幅九洲形势图几乎每年都会有细微变动。
将来岁除宫的问道白玉京宫主吴霜降自身兴许至多只占一半。
另外一半正是这幅形势图囊括的天下九州。
风雪茫茫雪花片片大如掌。
一位光脚的紫衣僧人踏雪无痕独自行走在两州边境线上来到了一处灵气稀薄几近于无的穷山恶水之地眺望一处山崖。
山中有高人。
九十世僧深谷危坐。万古千秋高风不堕。
与雅相姚清作别、离开青神王朝的姜休要来此听听对方的意见。
得到那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后姜休只是一笑置之继续远游。
悄然进入幽州地界。
在那相传是一处远古战场遗址的逐鹿郡一个叫甲马营的地方有座瀍河桥。
一位村妇走出一条铜驼巷挑着担子过桥。
担子两头各挑着只竹篮篮子里边坐着俩孩子。
姜休微笑道:“这是挑着俩祖宗呢。”
幽州偏远地界一处名为注虚观的小道观。
门外不宽的街道上在那街角处支起一个书摊子既有江湖演义小说也有小人书、连环画只租不卖花一颗铜钱就可以看一本书。
高高低低的板凳坐了些穿开裆裤的稚童也有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无赖在那儿一边翻书一边聊些荤话。
摊主是个面容白皙的年轻道士浓眉大眼身材健硕名叫毛锥暂无道号。
注虚观是小县城里边的小道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毛锥是那座小道观的典造也就是管伙食的。
可好歹是个清流入品的道官。走在路上被人称呼是可以有个“老爷”后缀的。
而他的师父更是道观的知客道士地位仅次于观主和监院第三把交椅。
年轻道官在这边摆书摊其实也挣不了几个钱年少时就当那跑山人入山采药抓蜈蚣编织蟋蟀笼什么挣钱活计都肯做。
照理说又是个道官相貌也不差不至于打光棍才对可问题在于街坊邻居都说这个姓毛的典造老爷好像有点脑子拎不清。经常愣愣发呆或是吃着饭一下子就会满脸泪水问题是也没个哭声。久而久之也就没谁敢提亲了。不然有度牒的道官老爷哪个不是香饽饽。
毛锥手掌摊放着一油纸包的酱肉里边放了七八蒜瓣正在细嚼慢咽。
街上来了一位青年道士头戴硬沿圆帽的混元巾露出发髻以一支黄杨木簪横贯之。
外乡道士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小道观的匾额微笑道:“好个挹盈注虚取有余以补不足。”
持盈之道挹而损之方可免于亢龙之悔乾坤之愆。
青年道士转头笑望向那个毛锥。
大州小国大郡小县小小道观却是一位大修士。
不是“却有”而是“却是”。
因为道观众人与道观本身就是这位道士所化。
毛锥转头望向那位叹了口气“收摊了。”
孩子们立马不乐意了毛锥只得说道:“下次每人看三本书都不收钱。”
反正也没有什么下次了。
孩子们欢天喜地一哄而散。
至于那几个青壮也没计较什么拗着性子骂骂咧咧几句也就走了主要是觉得那个外乡道士不像是个善茬。
青年道士笑道:“费了老大劲才找到这里。难怪陆掌教找不到你。”
毛锥说道:“他不是找不到我是暂时不需要找我。”
青年道士笑道:“反正一样都是贫道先到一步。”
“青神王朝护不住你的姚清顾虑太多境界也差了点意思所以就与贫道打了声招呼。”
“贫道的地肺山大阵一开你再往华阳宫老祖洞一躲护住你百年光阴想来问题不大。反正开启山门大阵的一切花费贫道都可以与青神王朝报销。”
毛锥冷笑道:“你就不担心下一刻他就在眼前了?”
“一来贫道的阵法造诣与遮蔽天机的手段都不算太差。”
青年道士走到摊子那边挑了条长凳落座微笑道:“再者‘明摆着’与白玉京不对付的已经有了玄都观和岁除宫再多出一个地肺山也不算什么真无敌嘛。”
幽州某个国力底蕴不输并州青神王朝的大国其中弘农杨氏自古就是庙堂主心骨。而杨氏历来是华阳宫的最大香客。不单单是香火钱地肺山的众多道官都来自弘农杨氏。
只要落在某个一百年内的白玉京手上可罚可不罚的必然重罚可杀可不杀的必杀。
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反正谁都清楚余斗从不刻意针对谁只是就事论事。
问题在于这个道老二每次问责违禁之人按例或杀或重罚除了就事论事还会追究“教不严师之过”让整个山头低头这也没什么地肺山曾经有个被剥除天下道士度牒、永世不得录用为道官的年轻人不服气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师尊和山头非要与道老二讨要一个说法和公道。
而这个人不但出身弘农杨氏也是这位“青年道士”的最小弟子。
结果闹了一场这个姓杨的昔年道官不但罪加一等又连累家族“子不教父之过”不至于让弘农杨氏伤筋动骨至少
当年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士青冥天下的十人之一那次就站在白玉京边界远远看着那座白玉京的五城十二楼。
而他便是地肺山华阳宫的老祖宗高孤道号“巨岳”。公认数座天下的炼丹第一人。
毛锥摇头道:“你还是太小觑那个人了。”
高孤微笑道:“不如换个说法是高孤高估自己了?”
毛锥扯了扯嘴角“这个笑话听着不错。”
“纯阳道友曾言一粒金丹在吾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高孤说道:“我辈有幸生而为人又可登山修道所求之事说破天去究其根本不过是为了保持人性。至于你白骨真人毕竟不同行尸走肉是在寻求人性证道自我。道友以为然?”
毛锥沉默片刻说道:“等我吃完酱肉和蒜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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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骊洪州豫章郡新设置了采伐院。
而与洪州相连的禺州在这之前就设立了织造局名义上管着一州境内的御用、官用所需纺织用品的监督织造。首任主官是一位名叫李宝箴的年轻官员沙场出身有武勋在身。但是就连一州刺史都没有资格调阅翻查此人的档案。
李织造在上任之时只带了两位贴身扈从担任织造衙署的佐官都姓朱。
大骊禺州地界根据地方志记载经常在日近中午的禺中时分无缘无故天有巨响声大如雷因此得名禺州。
今天深夜中织造官李宝箴带着两名衙署佐官一起拜访豫章郡采伐院。
一行三人见着了林正诚李宝箴执晚辈礼作揖道:“林叔叔小侄冒昧拜访。”
坐在书房火炉旁守夜的林正诚只是点头致意而已。
见那李宝箴好像打算继续站着说话林正诚拿着火钳拨弄几下木炭虚按几下示意三位访客就别站着了“反正今夜不谈公务又都是同乡随便坐下聊好了。”
其实以双方的身份是不可能谈什么公事的新设的禺州织造局和洪州采伐院类似最早的龙泉郡窑务督造署都属于大骊朝廷的一种“下沉”机构衙署密折直达天听。若是两位主官私自接触密谋些什么属于官场大忌。但是一般的人情往来
倒是不用太过刻意疏远至于这期间的尺度拿捏就看各自公门修行的道行了就像今夜这场见面林正诚和李宝箴双方都会主动录档而且就算他们有意隐瞒织造局或是采伐院也肯定会有某些官吏会让皇帝陛下知晓此事。
按照大骊新编律典禺州织造局要比豫章郡采伐院的品秩高出一大截身为织造官主官的李宝箴官衔就是从四品再加上一些隐蔽的权柄说李织造是半个封疆大吏都不算夸张了。
四人围坐火炉旁火盆上边夹着一张铁网烤着些泛出金黄色的年糕、豆腐块大概就算是宵夜了。
那对姓朱的父女早已脱离贱籍跟随自家公子李宝箴在外闯荡二十多年经过公门修行的打磨和一些不见刀光剑影的别样战场厮杀如今朱河和女儿朱鹿分别是一位金身境武夫和一位六境武夫后者在今年初刚刚破境。
老武夫年近花甲双鬓微霜。
林正诚转头望向那个老人笑道:“朱河我们好多年没见面了吧。”
朱河笑着点头道:“距离上次见面怎么都该有二十年了。”
当年林正诚是最早一拨离开骊珠洞天的小镇本土人氏搬到了京城那边。朱河虽然是福禄街李家的护院属于家生子但是早年在小镇林正诚是督造衙署的佐官经常陪着督造官去查看窑口而李家又拥有自己的龙窑都是朱河在打理具体事务所以双方经常碰头并不陌生。
林正诚转头问道:“朱鹿可曾嫁人?”
女子略显拘谨轻轻摇头“还不曾嫁人。”
林正诚点头道:“知道你打小就心气高。”
朱鹿神色赧然。
李宝箴其实比较羡慕这对父女能够与林正诚叙旧几句不像自己今天来这采伐院就只是拜个山头。
关于林正诚这个深藏不露的旧督造署官吏李宝箴只通过一点就知道大致的水深水浅了。
就像堂堂正三品的禺州刺史都无法调阅自己境内一个从四品的织造官的档案这就是李宝箴的底气。
而李宝箴作为昔年执掌宝瓶洲整个东南谍报的主官曾经接触到不少大骊谍报机密档案从林正诚那份看似详实、庸碌的履历中以及之后林正诚在大骊京城捷报处的任职李宝箴却嗅出了一种极其隐蔽的不同寻常甚至产生了某个让李宝箴感到背脊发凉的推断这个年少时记忆中不苟言笑的林叔叔说不定就是国师崔瀺安插在骊珠洞天的一颗关键棋子而这颗看似毫不起眼的棋子又极有可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整个大骊朝廷的走势这是李宝箴的一种官场直觉。
林正诚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李织造不算年轻了不惑之年官居从四品如果撇开天子心腹的身份其实在大骊京城和陪都两座庙堂织造局毕竟是大骊朝廷的特设机构属于游离在官场边缘地界的“冷板凳”衙门所以不像曹耕心、袁正定这些上柱国姓氏弟子那么太过瞩目但是有些人确实好像天生就是混官场的料此外整个底蕴深厚的福禄街李氏唯一一个涉足官场的就是李宝箴。
林正诚用火钳轻轻拨弄着炭火蒙在灰尘里淡然道:“一个人动用智慧就是烧炭取暖要学会韬光养晦才能烧得长久。”
李宝箴点点头微笑道:“除了勤俭持家节省炭火之外也要增长智慧上山伐木烧炭是一种与人购买木炭又是一种此外寒冬时节烧炭取暖除了自己掌控好火候也要留心围炉而坐的旁人尽量让所有人都不觉得炭火的温度太烫。”
林正诚点点头举一反三是个聪明人聊天不费劲。
福禄街李氏年轻一辈的三兄妹确实都应了那句谶语。
林正诚随口问道:“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有没有什么感悟?”
“不可轻视任何人。”
李宝箴说道:“帝王将相贩夫走卒山上神仙鬼魅精怪各有各的可取之处尤其要注意一点下下人有上上智。”
朱鹿犹豫了一下还是柔声说道:“林叔叔这么些年来公子一直喜欢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与大骊官员的交集反而不多。”
林正诚笑道:“潜龙勿用。”
李宝箴神色如常。
林正诚说道:“想要得个‘见龙在田’的评语还差点意思。当然了我就是个采伐院当差的只是碰见个同乡的晚辈忍不住说几句倚老卖老的言语不是大骊礼部高官李织造不用太当真。”
李宝箴笑道:“也是离开家乡多年才晓得家乡的老人老话是何等金贵。”
不同于一般地方的人离开家乡越远越久就会觉得家乡越小骊珠洞天这拨年轻人越是有出息的无一例外都会觉得家乡小镇的“大”以及深不见底。
之后大概闲聊了小半个钟头林正诚还是言语不多多是李宝箴找话聊朱河也会见缝插针说些往事林正诚始终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的脸色。
李宝箴告辞离去带着朱河和朱鹿离开采伐院离开郡城后李宝箴为了照顾朱鹿祭出一条符舟重返禺州却不是直奔织造局而是去往一处山头。
夜幕沉沉李宝箴闲来无事在船头盘腿而坐拈起一粒灵气凝聚而成的光球符舟风驰电掣在夜空中划出一抹流萤。
父女二人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朱河已经跻身七境武夫多年再打熬几年体魄有望以纯粹武夫之身覆地远游按照二公子的安排只要成为远游境就会让他由织造局转任地方武官官职不会太高但是有军功武勋在身又是远游境武夫想必不会太低那么未来立祠堂、编宗谱供奉祖先神主牌位都不再是奢望朱河一介武夫以昔年贱籍身份有此作为也算光耀门楣了。
朱河一直就不是一个有太大野心的人如果不是为了报答李家的恩德也需要为了独女朱鹿作长远考虑其实朱河更希望能够离开官场在远离大骊王朝的宝瓶洲南方某国江湖上落脚要么开山立派要么开馆收徒。
朱鹿心情复杂。
离乡多年早已不是少女的朱鹿偶尔会想当年她要是没有离开那支求学队伍自己的人生际遇会是如何?
当初一行人离开小镇走过龙须河和铁符江路过棋墩山最终到达红烛镇然后就有了那场风波就此分道扬镳。
如果不曾分开她跟着去了大隋书院?
李宝瓶她和父亲。林守一李槐还有那个人。
朱鹿觉得是那会儿的两拨人虽然同行可就是两种人。
期间他们遇到一个戴斗笠佩刀、牵毛驴的男人自称阿良善良的良是一名剑客。
又自称剑术无敌绝世无双认真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一手剑术挥洒自如泼水不入湿了一片衣角就算他剑术不精……所以每次路过河边李槐就要阿良站在岸边自己去捡一堆石头让阿良抖搂一下所谓的剑术或是掰着手指头等待下雨天。
一直闹哄哄闹到最后就连朱河这样的老实人都觉得那个看似深不可测的剑客莫不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江湖骗子?
结果在那三江汇流之地如那江水之分合好像刚好分出了三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她和父亲黯然离开红烛镇追随福禄街李氏的二公子。
李宝瓶一行人继续前往大隋山崖书院。
至于那个吊儿郎当的色胚竟然在那一天破开天幕去往青冥天下又竟然能够与白玉京二掌教既问拳又问剑再竟然以剑修身份跻身了十四境……
林守一担任过中部大渎的庙祝已经是一位元婴境修士据说最近已经开始闭关。
李宝瓶已经是书院君子。就连那个李槐也莫名其妙成为了大隋山崖书院的贤人。
至于那人更是……在未来人生的“山路”上一骑绝尘。
听说之后在大骊边境求学队伍中又多出三人白衣少年崔东山带着两个卢氏遗民于禄和谢谢一同远游大隋。
于禄是卢氏亡国太子殿下早就是远游境武夫了跻身山巅境十拿九稳。谢谢也早已是一位陆地神仙。
除了福禄街李家的小主人李宝瓶其余诸人简直就是一群不可理喻的……怪物。
尤其是那个姓陈的泥腿子草鞋柴刀曾经是一个黑炭似的消瘦少年。
后来得知对方先后买下落魄山在内诸多山头一事渐渐有了几分山上仙府的气象。
她心中就有了一些顾虑但是觉得只要跟着二公子便可以万事无忧。
再后来落魄山问礼正阳山朱鹿更是忧心忡忡不过父亲劝她不用如此说那个人性情淳朴绝对不会与我们父女翻旧账的。
又后来一封来自中土神洲山海宗的山水邸报让朱鹿彻底慌了神。
朱河察觉到女儿的心事重重轻声问道:“想什么?”
朱鹿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禺州境内有一处风景名胜名为天烛峰。
一峰独高每逢日出日落就会有那金色云海风景壮丽。
一位中年却尚未娶妻的实权武将夜宿山中道馆准备在这边看日出。
男人出身大骊藩属国却已经做到了禺州将军的高位文官柳清风武将曹茂都是极有名气的大骊本土以外出身的高官。
按照大骊朝廷律例武将极致是担任巡狩使官位最高从一品走到了这一步就已经官无可封只有那几个谥号、虚衔的高低讲究了接下来就是四征四镇四平总计十二位将军如今半数都跟随宋长镜去了蛮荒天下剩下半数都驻守在宝瓶洲中部漫长的边境线上然后就是一州将军了但是并非所有州都有大骊只在类似禺州这样的兵家必争之地设置。
曹茂在深夜时分撇下几位行伍扈从和一名随军修士独自离开那座山中敕建的道馆登顶天烛峰寻了一处平坦地方搬来石头作凳默然而坐。
曹茂突然眯起眼一条符舟倏忽而至稍稍更换轨迹没有去往道馆拔高路线在峰顶这边飘然落地。
曹茂看清符舟上边三人后无动于衷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一个出身骊珠洞天福禄街的从四品织造官论私交谈不上见过几面而已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说公事双方都在禺州这边当差谁都管不了谁。
李宝箴抱拳笑道:“见过曹将军。”
曹戊只是点点头也不开口询问对方来意。
李宝箴挪步前行蹲在一旁朱河朱鹿父女两人就站在不远处。
曹戊见那李织造竟然摆出一副当哑巴的架势实在是不愿被一个外人打搅清净微微皱眉只得问道:“有何贵干?”
李宝箴微笑道:“就是想要与一个念旧的人叙叙旧不然下官就直接去衙署找曹将军了。”
禺州将军曹戊是巡狩使苏高山麾下当初跟随大骊铁骑一路南下到了一洲最南端的老龙城之后一国即一洲的大骊王朝不得不以老龙城作为据点以一洲之力抵御蛮荒天下的妖族大军大骊边军便且战且退至宝瓶洲中部大渎。
一南下一北归在这两场连绵不绝的战事中曹戊立下了一连串战功。
虽然不是大骊王朝本土人氏却最终脱颖而出成为苏高山旧部诸将当中最为前程广大的一个。
曹戊会在每年正月里抽出时间以前是去大骊京城拜会那位大将军遗孀如今就要去苏高山祖籍家乡那边拜年。
京城官场里边不是没有闲言碎语有说他是做样子给皇帝陛下看的是想要借机拉拢起苏巡狩旧部自立山头也有一些更刺耳言语说他是在烧冷灶曹戊都无所谓苏将军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苏将军在世时拜年也好道贺也罢篪儿街苏府门口人满为患不缺他一个今时不同往日苏将军走了拜年的人里边少了谁都不能少他一个。
曹戊说道:“李织造好像我们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李宝箴笑问道:“曹将军何时衣锦还乡?”
曹戊微笑道:“李织造何出此言?”
石毫国现在的皇帝韩靖灵大将军黄鹤之流对上如今大骊朝廷一州将军的曹戊是完全没办法平起平坐的。
假使曹戊愿意恢复身份即便有意摘掉禺州将军的身份孑然一身重返石毫国就此改朝换代都不是没有可能。
李宝箴是大骊谍子头目出身当然清楚这个禺州将军的真实身份“曹戊”本名许茂来自昔年旧朱荧王朝藩属之一的石毫国投奔大骊朝廷之前是正四品武将依附其中一位年轻皇子许茂拥有一条祖传长槊公认的马战第一人石毫国朝野上下皆知那个先帝御赐的名号“横槊赋诗郎”。
许茂本是皇子韩靖信的心腹许家更是石毫国的边军砥柱之一许茂却失心疯一般拎着两颗头颅不惜弑主转投大骊边军铁骑在苏高山那边从斥候标长做起凭借实打实的军功一步步晋升为如今的禺州将军不过许茂还算聪明知道隐姓埋名早早用了曹茂这个化名不然以许茂的作所作为一旦泄露出去当年就别想在大骊边军里边混了。毕竟石毫国当年为了阻滞大骊铁骑的南下马蹄不惜打光了所有边军也要困守京城但是大骊铁骑从武将到校尉和士卒反而对不惜以卵击石的石毫国将士颇为敬重。
李宝箴摇头道:“许茂兄何必明知故问。”
曹戊眯眼道:“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李宝箴哑然失笑捡起脚边一块石头轻轻抛向崖外“陛下对许茂兄一向信赖有加何况我们大骊边军上至巡狩使下至一般武卒最近百年以来不论出身只看军功陛下岂会因为许茂兄的身份横生枝节白白损失一员功勋大将和边军砥柱。”
曹戊说道:“我一个带兵打仗的跟你一个管织造的如今又是无仗可打的太平光景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李宝箴笑道:“用我家乡那边的话说咱俩是老同哥。”
曹戊讥笑道:“又不是同年同乡李织造何来此说?”
李宝箴说道:“我与许茂兄是同属相啊。在我家乡那边别说是同属相了就是都是入赘的上门女婿俩人在路上碰到了也要喊声老同哥。”
朱河板着脸朱鹿忍住笑公子又在胡说八道了。
曹戊没了耐心“如果没事就别找事。”
李宝箴又找了几块石头丢到崖外“你我都曾遇到过那个人都在他手上吃过亏。”
曹戊默不作声思绪飘远。
早年邻近书简湖的石毫国风雪中两拨人狭路相逢。
一身青色棉袍的年轻人带着两名随从。鬼修少年曾掖披着一张狐皮符箓的女鬼马笃宜。
尚未封王就藩的皇子韩靖信贴身护卫是那石毫国武道第一人金身境武夫胡邯。
还有两位心腹扈从有那“横槊赋诗郎”美誉的年轻武将许茂以及府上供奉曾先生。
那场风波过后许茂亲手将那拨王府精锐扈从的四十余骑卒一一击杀。
再以战刀割下皇子韩靖信的脑袋系挂在腰间。挑了三匹战马打算就此
离开家乡另寻出路搏个出身。
只是许茂在漫天风雪中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坐在马背上等着那个去追杀胡邯的棉衣男子返回原地。
后者将胡邯的那颗脑袋抛给许茂许茂也没有客气将头颅悬在马鞍另外一侧同样是一笔不小的战功拿来当那投名状。
当时的石毫国作为旧朱荧王朝的重要藩属国之一从皇帝陛下到庙堂文武百官再到各路边军主将几乎皆是主战一派。虽然国力悬殊石毫国未能给大骊铁骑造成太大的伤亡但是即便北境边军打光了京城被苏高山的大军围困起来哪怕国祚断绝也不与大骊宋氏俯首称臣。比如皇子韩靖信就曾领着许茂一行人亲自伏杀了两支拥有随军修士的大骊边军斥候。只不过大势所趋下场只能是以卵击石罢了。
而落个了护主不利的许茂即便能够侥幸活着潜入京城见着了那个石毫国皇帝不出意外要么被直接赐死要么被丢到战场美其名曰将功补过反正都是个死。
毕竟死了个原本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殿下可不是什么小事。
许茂便干脆投靠了大骊武将苏高山。
李宝箴以心声说道:“除此之外我也曾见过一位赊刀人姓曾。他曾许诺给我一个官职如果没有猜测他也曾许诺过你一个官职大骊巡狩使?”
许茂反问道:“你呢上柱国姓氏?”
许氏有一条口口相传的祖训大致意思就是许氏子孙将来需要报答一位“登门讨债”的恩公不管对方讨要什么不管隔了多久的年月持有“风雪”长槊的许氏子孙见到此人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就都必须无条件偿还对方的恩情虽死无悔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条长槊传到许茂手上已经是第五代。石毫国许氏世代忠烈在边关抛头颅洒血热为历代韩氏皇帝镇守边境到了许茂的父亲只因为与京城权贵不合就只能告老还乡郁郁而终。
而那位墨家赊刀人便是一直隐瞒身份的“曾先生”在那场风雪夜变故过后双方有过一场开诚布公的交谈许茂最终得以继续保留那条长槊曾先生也预祝许茂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大骊巡狩使。
审时度势做不成英雄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当那应运而生、顺势而起的枭雄。
这位心思叵测、行事诡秘的曾先生自称只是混江湖的哪里有饭吃就去哪里讨饭吃。
李宝箴继续以心声密语道:“我跟你还不太一样我跟同乡董水井一样也都是一位赊刀人只是同行不同脉各做各的买卖井水不犯河水。”
许茂问道:“我的耐心有限麻烦李织造说句敞亮话。”
“有请许茂兄同舟共济算了我干脆就说得难听点就是恳请许茂兄与我准确说来是与我们当那鸬鹚合力抓捕一条漏网之鱼。”
李宝箴说道:“事成之后我可以保证许茂兄生前位极人臣死后极尽哀荣并且可以另谋出路比如一举成为宝瓶洲地位尊崇的山岳英灵之一到时候是想当某尊大骊高位山神还是当那石毫国五岳山君只看许茂兄自己的意思。”
李宝箴丢完手中石子拍拍手“豪杰暮年壮心不已?这怎么够远远不够。”
许茂伸手指了指夜幕神色淡然道:“天下匹夫在马背月满人间几千州。”
李宝箴轻轻叹息“就当我今夜没来过此地。”
因为这就是许茂的答案。
石毫国的横槊赋诗郎许茂也好大骊边军的禺州将军曹戊也罢都是一介武夫生死荣辱都在马背上沙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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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文庙功德林一处秘境。
一位阶下囚坐在湖边用那酒糟玉米打窝。
汉子守着一条鱼路为了散饵雾化所以一次次抛竿提竿都是空竿。
今天又来了那个少年刘叉从不过问对方的名字也不去计较一个才是下五境的儒家弟子为何能够来到此地。
刘叉也懒得解释什么一看少年就是个地地道道的门外汉。
少年好奇问道:“听说钓不同的鱼要用不同的鱼竿。”
刘叉笑呵呵道:“高手一根杆外行摆地摊。”
少年点点头“一听就是高手说的话。”
蛮荒天下曳落河。
绯妃开始闭关了。
然后来了一拨外乡修士。
好像约好了同一天赶来曳落河来见白泽。
就像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觐见”。
其中有一位极为扎眼少年模样身材消瘦披着一件老旧貂裘脸颊有两坨腮红整个人显得十分活泼生气。
少年嗓音清脆大大方方说道:“白老爷与你商量个事呗。”
原来是个长得像少年的姑娘。
白泽笑道:“说说看。”
她难得流露出几分扭捏神色道:“我打算走一趟浩然天下我也不主动惹事但是从那剑气长城开始谁敢阻拦我就砍死谁就当我为蛮荒天下出过力了砍不过被揍被抓被打死都当我技不如人认栽便是。可我要是顺利走到了浩然天下某个洲比如宝瓶洲那边我也不会乱来……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白老爷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是怎么个意思了。”
白泽微笑道:“是去找他?”
她咧嘴而笑一张笑脸灿烂如阳光。
白泽说道:“那我们做个约定将来等到哪天我跟礼圣打起来了你就找机会返回蛮荒所以此行远游浩然你必须事先为自己找好一条退路哪怕丢了半条命都得回到蛮荒天下在那之前我可以与礼圣打声招呼你只需要保证以后不与蛮荒为敌也不在浩然天下那边随心所欲横行无忌越境游历想必问题不大。”
她显然大为意外“真行啊?!”
她就是随口说说的与白泽打过了招呼她就准备一走了之没想到白泽这么好说话看来敬称一声白老爷绝对没白喊呐。
就是这么个“少女”便是远古妖族剑修中的最拔尖者拥有一大堆的道号白景朝晕外景耀灵……
白泽笑容和煦轻声道:“看来是真心喜欢了。”
“也不确定是不是喜欢就是那家伙躲着我一直没得手。”
白景破天荒有些赧颜“对了白老爷如今我叫谢狗。这个新名字咋样很凑合吧?”
白泽嗯了一声点头道:“取名一事我不擅长。”
白景还好说其余那几个从万年长眠中醒来的远古大妖。
一个个的都是道心震颤悚然一惊脸色都不太好看。
一个能让剑修白景都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声“白老爷”的哪怕是场面话那也得有资格让白景低头服软才行。
白泽笑道:“如果没有猜错你们几个连同白景在内事先都商量好了看看能不能合起伙来跟我订立一条盟约比如劝我别管你们太多差不多点就得了?”
白景笑哈哈道:“白老爷不过现在我反悔了站白老爷这边。都姓白嘛一家人。”
一个个死死盯住白景这个倒戈一击的叛徒这就是蛮荒天下了。
“没有一个十四境领衔只靠着数量多在我这边意义不大。”
白泽眯眼说道:“合情合理下不为例。”
白景哪里管那拨“盟友”的死活只是开开心心嘀咕一句“小陌小陌?这名字取的真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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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伐院林正诚独自守夜。
作为昔年小镇的阍者林正诚将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比如那个少女时总喜欢自怨自艾的朱鹿至今被蒙在鼓里不知自己的真正来历。
她一直觉得当年那拨同龄人之所以能够有今天的成就出身和天资运气与福缘占了很多成分比如于禄的亡国太子身份又例如陈平安是因为认识了宁姚棋墩山土地公魏檗侥幸成为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才有了之后的一连串机缘履历……
其实在青冥天下那边有个流传不广的成语叫做“朱陈之好”此外又衍生出一个比较生僻的说法朱陈一家永不相背。
因为要论出身朱鹿是相当不错的甚至可以说在小镇年轻一辈当中只要撇开阮秀李柳、李希圣这一小撮人不去谈她就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甚至要比桃叶巷谢灵、喜事铺子的胡沣他们更好因为朱鹿属于半个骊珠洞天的“外乡人”。
至于机缘也是给了她的。
之前陆沉来这边做客就跟林正诚泄露了更多的天机原来朱鹿的前身前世来自青冥天下的古战场幽州逐鹿郡。
所以她既不是什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更不是什么小姐身子丫鬟命。
甚至就连她的取名都大有来头有点类似福禄街的李宝瓶之于宝瓶洲而“朱鹿”这个名字的赐名之人来自白玉京某位道法极为高妙、就连余斗都颇为礼重的女冠。
因为她是白玉京或者说是陆沉为大师兄安排的小镇护道人。
当然也可能是只是“之一”。毕竟神诰宗道士周礼身边不出意外也会有一位暗中的护道人。更多的陆沉也没有说什么。
但哪怕只是三人之一以陆沉对掌教师兄的敬重足以看出朱鹿的身世不俗修行天资之好以至于陆沉不惜刻意为提前几年进入骊珠洞天的朱鹿遮蔽天机。
林正诚当时听着三掌教在那边神神道道痛心疾首状念叨了两句“朱陈一家朱遇陈事必恭让。”
林正诚听得懂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因为李希圣本该姓“陈”故而朱鹿身为白玉京花费不小代价送往浩然天下的一颗关键棋子同时作为“李希圣”登山路上的护道人朱鹿对李希圣待之恭敬是题中之义。
还有一句“男遇男于友男遇女于婚结朱陈之好永不背离。”
林正诚当时就眼神古怪起来陆沉悻悻然而笑自嘲一句乱点鸳鸯谱贫道当年这不是想着为未来的小师弟、白玉京四掌教拉郎配一次嘛。
由于李希圣占据了一部分小镇陈氏气运故而朱鹿的出现本该既是一种还债又是一桩花果因缘类似佛家所说的“前世因今世果今世因来世果”。要说“朱遇陈事必恭让”用在朱鹿和泥瓶巷陈平安身上原本也是适用的。此外朱鹿若能为李宝瓶一路护道至大隋顺便在山崖书院游学于宝瓶洲就是一桩不大不小的功德将来三教祖师散道等她重返青冥天下家乡想必又有一份“报酬”从天而降总之白玉京绝不会让她白走一遭异乡天下。
如果朱鹿的人生历程能够按部就班走到这一步原本可以成为一桩山上美谈。
只是到手的机会抓不住那就只好“不谈”了陆沉就假装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
就像那灵宝城庞鼎的嫡传弟子在白玉京最高处当时年轻道官表现出一种无运自通的坚韧道心反而让余斗和陆沉高看一眼。
老龙城孙嘉树错过了一桩等同于“整座老龙城”的财运孙嘉树也未就此意志消沉反而悟出一个“造命在天立命在己”的可贵道理。
林正诚也懒得与陆沉拐弯抹角直接询问对方准备如何处置朱鹿。
是就这么对朱鹿弃之不管还是准备有朝一日带回青冥天下?
陆沉答非所问只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言语。
人生会有很多的结果却没有任何一个如果。
林正诚问道:“陆掌教就没打算告诉她真相?”
陆沉摇摇头“以后再说吧现在道破真相于事无补。事情一旦长远看对错是非好坏偏正就都要一团浆糊了。”
林正诚疑惑道:“既然朱鹿如此重要陆掌教为何对她放任不管眼睁睁看着朱鹿走向一条与预期不符的岔路?”
当那封李宝箴寄给朱鹿的密信是个极为关键的转折点。
既没有防患未然陆沉在摆摊那些年里与朱鹿从未有过交集好似故意不去推敲朱鹿的心性不去雕琢一块蒙尘璞玉红烛镇那场风波陆沉也没有任何亡羊补牢的举措。
以陆沉的道法不至于推算不到只说朱鹿的习武一事陆沉如果想要指点一番当初朱鹿的武道前三境就绝对不会走得那么磕磕碰碰。
因为按照国师崔瀺的猜测青冥天下的十大武学宗师陆沉的某个分身必然占据一席之地。
“只是不符合贫道初衷的岔路却可能是这一世朱鹿的正途这种事这个道理又该怎么算?”
陆沉笑道:“修道之人来世上走几遭开窍与否归根结底还是咎由自取还需自求多福。”
好像往前看一万年都是必然。似乎往后看一万年都是偶然。
道理可以是年年一换的春联、福字是一场悄然来去的春风细雨是总会消融殆尽的冬日积雪是一去不复还的流水是缝缝补补又一年的老宅子是看似推倒重建、却始终保留地基的新屋子。
还可以是骊珠洞天的小镇街巷喜欢的门户就登门做客吵过架拌过嘴的宅子不喜欢就绕路。是那粮店布店酒肆白事铺子喜事铺子是福禄街和桃叶巷的青石板也可以是杏花巷的黄泥路。甚至可以是桌面上的鸡粪家门口墙角根的狗屎可以是一只积满灰尘的酒杯是小巷里边那条年复一年的滴水痕迹是一双懒得清洗、每次吃饭就随手往腋下一抹的青竹筷子……
但是真相只会是大夏天曝晒穷人后背的骄阳是所有人抬头望向太阳时的视线灼烧任你有千百道理万千理由不管明不明白道理都得受着。
小镇那边有一句土话被年纪大的老人经常挂在嘴边眼睛看不清耳朵聋已经是个菩萨了。
表面上这就是一句充满自嘲意味的言语人之将死行将就木已经跟泥塑、木雕的菩萨差不多了。
但是如果往深处细究这却是一个极有深意的说法只是当老话传得太久太过代代相传年轻人早已不当真听过就算甚至就连说这种话的老人也只当是一句略带几分伤感、或是彻底看开了的玩笑话。
恐怕一地方言的消散就是一座故乡的消亡就像一个老人的逝去落土为安。
昔年小镇某座龙窑窑口有个每次劳作过后永远衣衫洁净的老师傅还有个一年到头都跟木炭、泥土和窑火为邻的窑工学徒。
之后在那剑气长城的城头一位先生俩学生。
先生饮酒率先言语一语两位得意学生崔东山和曹晴朗先后唱和。
“贫儿衣中珠本自圆明好。”
“不会自寻求却数他人宝。数他宝终无益请君听我言。”
“垢不染光自明无法不从心里生出言便作狮子鸣。”
泥瓶巷内狮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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