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这个消息,郭槐吃了一惊。
“这可难办了,”她只道:“人家来挑咱们的小娘子……”
“阿娘,”贾南风道:“是不是王家轻视咱们家?”
贾家、郭家门第在这儿,总不至于被人挑选吧。
“那倒不是,”郭槐道:“王家是在挑选宗妇,王衍以后要承琅琊王氏的家业,就像将来我给民哥儿挑选新妇一样,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娶妻不贤,受害三代,王家再怎么郑重其事,也是应该的。”
何况人家王氏很有礼节,说的是请两家小娘子过府观赏牡丹,而且都是女眷招待,这在郭槐看来就是叫王氏的妇人们来相看,这其实比男人们更难对付。
男人之间若是定儿女婚事,没那么多事情,一看家世合适,年岁相当,酒桌上就能定下来,这就是最让女人讨厌的地方,万一之后发生什么事情,孩子一辈子就耽误了。
“阿娘,怕什么呢?”贾南风问道。
“你知道什么,”郭槐怒道:“人家虽说是相看你,但总不能拿出算筹叫你比划,也不会让你去庖制饭食,更不会叫你拈针穿线,这些遥光擅长的东西,没一样能现于人前的。”
郭槐的想法是对的,人家叫你过去,肯定就拉着手说说话,偶尔随口考个诗书文辞,看你知不知道,能不能有所应答,再从言辞中推断你的品性,这就差不多了。
这恰恰是贾濬擅长,而郭遥光不擅长的东西。
而此时的齐王府,齐王妃贾荃也在谆谆叮嘱妹子,教她如何应对。
“王氏子弟做官,朝中有根基,你嫁过去,就能帮着姐姐收拢王氏,叫他们帮齐王说话,”贾荃道:“你抓住王衍的心就成功了大半,王衍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人,何况你才貌双全,比郭家那个毛丫头不强个百倍?除非是眼睛瞎了,你们两人之中,才会选她呢!”
贾濬羞涩道:“姐姐……”
“本来王衍一眼就看上了你,”贾荃哼道:“郭家那两个老婆子非要搅和,横插一脚,就让她们搅和,到最后还不是你赢?且要让她们丢人丢到家里去!”
“你听我说,”贾荃道:“你去到王家,便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发挥你的才学,彻底震住王家的妇人,叫她们见识你的本事,把那郭家的毛丫头,比到尘埃里……”
贾濬越听,眼睛越亮。
若是论才学,那满洛阳的女子,哪个能比得过李夫人的女儿呢?
郭槐也是这个想法,所以她即使浑身解数,也无计可施,一拳像打到了棉花上,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看着面色显出憔悴的侄女,郭槐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这是一场已经有定数的比赛。
谁知郭遥光却神色坚定:“……儿知道姑母的想法,可儿还是想试一试,就算他最后选了贾濬,我也不后悔了。”
凉凉夜色下,郭遥光和贾南风两个手拉手荡秋千。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贾南风随口道。
“这句诗好听,”郭遥光满是思绪:“我娘给我取遥光这个名字,就是看到天上的一颗星星亮闪闪的,说不定就是牵牛或者织女星呢。”
“人死后都会化作一颗星星,照亮这世上他最放心不下的人。”贾南风道:“舅母在天上,一定最想看到她的女儿嫁一个如意郎君,然后幸福美满地过一辈子。”
郭遥光轻轻点了点头。
“大姐姐,”贾南风忽然道:“王家那个王衍,看样子中意贾濬,如果他真的选了贾濬,你该怎么办呢?”
“他还没有了解我,”郭遥光道:“如果他见识了我的女红、厨艺之后,依然选择贾濬,那我也无话可说。”
“我觉得明日可能不会让你做饭或者展示女红,”贾南风想了想,犹豫道:“她们可能会考一些才学之类的,在这一点上,大姐姐你是……必输无疑的。”
但贾南风话锋一转:“不过大姐姐未必没有胜算,我有一个办法,要大姐姐你……”
郭遥光附耳过去,就听贾南风轻言细语地教了一个办法,只叫她越听,越是惊讶。
第二日一早,郭槐亲自将侄女送上马车,拉下帘子的时候,郭遥光就见贾南风站在后面挤眉弄眼,还做了个大大的怪脸,让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郭槐回头一看,就见贾南风乖巧地挥了挥帕子:“大姐姐慢走呀。”
郭遥光即使心中仍有忐忑,此时也都尽数消散了。
马车一路驰入王府,很快贾濬的马车也到了,坐的是齐王府的车。
两人心中即使各有所思,面上也是和和气气、亲亲热热的,只要忽略贾濬眼中遮掩不住的得意光芒就行了。
“二位女郎请进。”王家看样子也很郑重,一路上都有仆婢迎接,从大门到二门,都有服侍。
让郭遥光和贾濬松了口气的是,王家的夫人们没有刻意突出挑选的事情,而是让自家的女郎也出来陪客,王氏宗族内约莫有七八个当龄的小姑娘,甚至王戎的夫人还怀抱了一个两岁的正在咬指头的女儿,一下子冲淡了紧张的气氛。
七八个王氏的女郎都很有教养,不随意打量,显然是得了吩咐,和和气气地陪着郭遥光贾濬两个在园子里观赏牡丹,洛阳素来为牡丹之都,何况王家善于培育新株,有好几种牡丹,颜色妖冶,不曾在外头见过。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既然是赏花,贾濬张口就道:“《诗经郑风溱洧》中描写的是上巳节,青年男女一起游春,互赠芍药表达爱慕之情。而诗中所写芍药,实为牡丹。”
王家的小娘子惊讶道:“明明写的是芍药,为什么说是牡丹呢?”
“古时候,牡丹和芍药是不分的,后来有了木芍药和草芍药的说法,再后来木芍药就成了牡丹。”贾濬笑道:“秦人安期生在《服炼法》中说:‘芍药有两种……然牡丹亦有木芍药之名。其花可爱如芍药,宿根如木,故得木芍药之名……牡丹初无名,故以芍药以为名。’”
引经据典,对答如流,让王家小娘子们纷纷点头称赞。
贾濬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默默伫立在一边的郭遥光。
知道今天来赏牡丹,便是死记硬背,也要背下来几句诗词吧?
这便是贾濬的心计了,她就等着郭遥光不甘示弱地念出几句诗词,然后她就能趁机顺藤摸瓜往深了问,保管叫郭遥光答不出来,大出洋相。
谁知郭遥光默默无语,仿佛知道自己不敌似的,居然一句诗词也无。
王家最大的小娘子,王衍堂叔的女儿王衡见妹妹们都在捧着贾濬,只觉得有些冷落了郭家的小娘子,便道:“郭姐姐,我家的牡丹,开得还算入眼吧?”
郭遥光这才略欠了欠身,轻言细语道:“这牡丹自然是很好的,只是我向来口舌笨拙,书也读得少,不如二姐姐精通诗词,不知道该怎么称叹。”
王衡一怔,自己还没怎么问呢,就承认才学不如人,这是怎么回事?
好在王家的小娘子脾性都温和,即使心中有瞧不起的,总没有当面表现出来,大家还是和和气气地观赏牡丹,一路上都是贾濬在高谈阔论,连每一株牡丹的来历都说得清楚,让王家的小娘子各个羡慕不已,钦佩不已。
从牡丹园回到小轩之中,趁着贾郭两位女郎去静室更衣的机会,王家的夫人们抓住自己的小娘子,问道:“怎么样,看出些什么来?”
王家的小娘子们无一不是夸赞贾濬才气高的:“……肯定跟二叔合得来!”
“二叔常常一个人赏牡丹,还说这世上找不到共同观赏牡丹的知己,”小娘子们都道:“贾家的小娘子长得美丽,知书达理,还才华高著,这是上天给二叔的良配啊!”
王家的夫人越听越不对:“郭家的小娘子呢?”
“郭家的小娘子,木讷地很,”王家的小娘子们对郭遥光的印象普遍不如贾濬的:“……我们在一旁讨论,她也不说话,问到了,就说自己书读得少,不善吟咏。”
王衡倒是肯为郭遥光说几句话:“说不定是性子谦逊,也不一定。”
“只怕是知道自己比不过别人,只当这次是来玩耍了,”王家的夫人里也有极是欣赏李婉的,便道:“我看这也没什么悬念,咱们就定了贾家的小娘子,也好给小叔回话。”
“且慢,”王戎的夫人道:“观察一个人的品行,不在其言,而在其行。只教小娘子们相看,能看出什么来?还得我等亲自阅看才行。”
众人点头,又挥退小娘子们,铺开席子,邀请更衣回来的贾郭二位女郎入席。
王戎的夫人坐在堂中央,贾濬和郭遥光西向陪坐,郭遥光眼观鼻鼻观心不曾抬眼打量,倒是贾濬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方才落下。
王夫人俱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夏日消渴,我吩咐厨房熬了一些熟水,不知道女郎喝不喝得来?”
熟水端上来,两个女郎秀气地端起来喝了一口,便听贾濬道:“……是茴香、川楝子、陈皮熬成的,茴香的气味盖过了其他,芳香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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