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到家中,长安顾不上担忧地看着他的石香娘,又弯腰躲开张开双臂,准备搂他入怀安慰的武家三儿。快步跑到自己的床边,从靠在墙那边的床沿,找出一个兽皮袋,绑好在腰间后,才认真地对父母弟妹说:“我去阿翁大母那边,我走后,你们要锁紧门户,在明天我回来前,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去。”
“阿兄……”排行第二的弟弟叫了一声后,和小妹一起将还不会走的老四左右抱住,两个孩子严肃地点头,表示一定会听话。
可是父母并不会像弟妹一样盲目听从。石香娘还不能从对大儿子怎么会是无色核种的担忧中出来,又听到这种不详的嘱咐,她完全接受不了,难以置信地喊道:“长安!”
武家三儿还维持着张开双臂,想要拥儿子入怀的模样。原来一脸夸张,赶紧来让爹抱抱的神色垮了下来。
他缓缓垂下双手,耷拉着肩膀,微微发颤。
长安还在等他俩的答复,眼神坚定,丝毫不让。
“儿子啊——”武家三儿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事的!爹在,大不了……”
武家三儿平日里只是不太正经,但是他不傻。
长安摇头,说:“不,没有大不了。只有活着,才有一切。”他咬字清晰,直视武家三儿的眼睛,十分冷静:“看着这三个孩子,看好这三个孩子,看好我娘。”
“儿子……”
“爹。”
“明天淬体,他们后天才走不是吗?”
“如果到明早都不会有人前来,那就是我猜测错误,一切好说。如果明早之前有人来了,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听到任何话,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不可开门不可出去不可做任何行动。”
“儿子……”武家三儿重复叫着他,语气艰涩。
“爹!”
武家三儿溃然地摆了摆手,声音微弱:“活着回来!”
长安认真点了点头,说:“我会!”
走出家,长安没有再浪费时间,直接跑去了武爷爷家。老人正在里屋内踱步,看到武奶奶把长安带进来,没有丝毫惊讶。
“你回去,把你大伯、二伯还有你爹叫来!”不惊讶,不代表赞成。武爷爷和长安一样清楚,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地解决,但他认为这是大人的事情,不能把更多的孩子牵扯进来。
特别是长安!
如果武家再要遭遇灭顶之灾,只能留下一个根苗,他希望这个人是长安。
长安听若不闻,只是问他:“阿翁,核种到底是什么?”
武爷爷皱眉,都什么时候了,长安竟然问这个?
见武爷爷回答不了第一个问题,长安又接二连三地发问:“怎么才能最快升级核种的阶等?中阶的人才选到坎坻,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训练方式和功法,可以更快的提升?坎坻的卫兵,平均武力值和阿翁相比如何?卫兵之上,是什么官职?武力值如何?阿翁你的武力,可以应对多少坎坻军卫全身而退?”
……
武奶奶担心地看着自长安进入后就紧闭的房门。她不懂,为什么之前老爷子明明和她说了,这事不能把孙辈牵扯进来。
怎么他又被长安说服了?
虽然她已经不再是几十年前,在被下令灭门追杀时,那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但是武奶奶依然以夫为天,是个性子柔弱的女人。
她觉得两边眼皮都在不详的抽动。如同那个刀光血影的夜晚,那些一路奔逃,杀声阵阵的日子……她曾看着自己的子女、亲人和仆从,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倒在满地血泊之中……
她一手揪紧胸前的衣襟,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不让恐惧害怕的呜咽声溢出喉咙,心里喃喃而不停地向各路仙佛神祗企求护佑。
屋内,武爷爷怒瞪着长安,捏紧双拳、呼吸声急促而粗重。他实是没有想到,会从长安嘴里听到这样的说词。
长安说:“如果真的要面临武力抢人的场面,请翁翁放弃抵抗,我还需要翁翁去制止大伯二伯,特别是二伯一家需要特别看顾起来,一定不能让他们冲动行事。”
他没有在这位能一拳打死石皮野猪的老人目光中退缩,继续说“翁,信我,茉娘和长根哪怕去了坎坻,短时间内不会有事。”
老人重重喷出一口浊气,须发怒张,低声喝斥道:“竖子张狂!”
长安没有为自己解释。
少年清俊的脸上,浮现出并不属于他年纪该有的疲惫,带着一丝苦涩沉重,露出一抹苦笑,说:“翁,武氏一族,流过的血已经太多了。”
这句话,措不及防地击中了老人的心防。
有些事情,何止武奶奶忘不掉!
武爷爷紧盯着长安,长安也回视武爷爷,没有移开目光。前世他聆听过很多人向他敞开心声,有时候无需言语光凭对视,就能传达很多事。
武爷爷有刹那的分心,他仔细地看着长安的相貌。
世人都道武后多媚,其实他这见过她的亲人最是清楚,武皇的长相是宽额圆脸端庄大气,并长有一双细长佛眼。
长安此时头发黑亮整齐梳于脑后,中堂敞亮、额头宽整,双眉浓密平展斜飞近鬓,眼睛呈单凤之势,长而上下细狭,眼尾稍稍飞起,显得既有神又睿智。鼻梁高挺,脸颊还带有轻微的婴儿肥,嘴角天生微微翘起,唇色偏淡,上唇略厚下唇短薄,显得很是自律。
他想起相面大师袁天罡,曾就武皇婴儿时的容貌评价:此郎君子龙晴凤颈,贵人之极也。
龙睛凤颈……是否就是此子模样?
沉寂片刻后,老人问了长安一个问题:“今日,你是否感觉到了他们对你的杀机?你那番说词是否别有用意?”
长安答:“那位岷大人腰间佩有一个阴阳鱼符,道家始祖李耳,生来须发尽白乃是色褪病症的征况,在信奉道家的人眼中,无色褪变并不是妖异。”
老人一惊,家中何尝出现过道学书籍?长安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于是不再言语。
辰初三刻——
全副武装的坎坻城卫兵,拥着岷大人和几位灵选师、选侍,围在了武家人居住的半坡前。这一家子人离群聚居,倒方便了他们的行动。
可以尽量不惊动其他黄沙坝人时,就可轻易达成目的。
岷大人说了,不是怕了这群乡巴佬儿,只是为免节外生枝。
正值十二日仲是半夜也是光亮的,六间土窑房,有五间窗门里都盖上黑色棉布,这种特制的吸光布处处可见,用处很广。只有第四间屋子不一样,窗前明亮,还特地点了油脂灯,让本来昏暗的窑屋里,也闪动着亮光点点。
灯光似乎在告诉门外的人,这里面,有人。
选侍看了岷大人一眼,岷大人点点头,示意他上前喊话。
选侍闭目调动体内的核灵力,睁开眼时开口说道:“城主义妹乃坎坻城天宫集英殿神女,能够侍奉她是你等无上的荣耀,如果还是不识抬举,我等也不介意再多收几个奴从,让这里的黄沙见见血气。”他声音不大,里面的人却能听得一清二楚。声音中充满了傲慢之意,说完,还往岷大人等四位选侍那边看了一眼。
他本意是邀功,却看到几位大人神情都不怎么愉悦。
岷大人眉心微微皱起,另一位叫峭的灵选师和他说:“你确定他们能听懂?”核选时,为了在这些乡巴佬儿面前展示都城风范,说词文绉绉就算了,现在来搞威胁抢人,欺男霸女这一套的时候,说这些乡巴佬们不一定能听懂的说词,是几个意思?
还不如直接破门进去,杀光抢光来得直接!
“是。”选侍眨巴几下眼睛,虚心接受后扬声说:“如果不乖乖的献出双生子,今天你们就等着全家死光一个不留吧。”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想着可以让别的黄沙坝民帮着你们抵抗,如果让神女不高兴了,城主也不会高兴,灭了整个黄沙坝势在必行!”
说完,他又往几位灵选师那边看去,这次他看到峭满意的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后,选侍继续给武家下最后通牒,说:“我给你们十息时间,如果十息一到还不出来,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一会,门开了。
选侍迅速闪到卫士身后,而十名卫士长矛往前一挺,做好防御姿态。
却只有茉娘和长根。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慢慢走了出来。
这对少年双胞胎抿紧了双唇,努力不让颤抖的牙齿撞在一起。
他们强忍害怕和想哭的冲动,握在一起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但哪怕是感觉到了疼痛,彼此的指甲戳到了手心的皮肉,他们也牢牢地、紧紧地不愿意松开对方。
茉娘白嫩的小脸上干干净净,头发梳成两个好看的揪揪,整整齐齐。长根的脸庞上还留着些许泪痕,脸上湿润,仔细看,能看到他的眼泪还在流出。他们穿着他们最好的皮布衣裳,穿得又厚实又暖和,这本来是他们的娘缝制给他们过年穿的新衣。
双胞胎的手中没有武器,只是各自挽了一个小包袱,坚强的、勇敢的跟着这些可怕又可恶的人,将要远离家门。
当坎坻城众人带着两个孩子转身离开时,门一直是敞开的。
只是,许久不见有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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