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六个人坐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周一仙坐在桌前，敲了敲桌子，吹着胡子瞪眼道：“为什么老头子我也要加入？”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没想到她们还是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小环撑着下巴看着另外的四人，反应虽然没有周一仙那么大，但也不明白江亦言几人的用意，自家爷爷虽然有点小聪明，勉强还有点大聪明吧，但照自家爷爷之前的说法，应当是帮不上忙的。
除此之外，陆雪琪也有些意外，她看了江亦言好几眼，都没看出什么来，。
江亦言轻咳一声，看向周一仙，认真道：“前辈，晚辈的确是有事需要你的帮助。”
周一仙皱了一下眉头，带着几分不耐道：“老头子云游惯了，不想插手你们的事。”
“就算是事关青云门，前辈也不在乎吗？”江亦言看着他，眸光微亮，说完这句，她又笑了一下，道：“若是前辈真的不想留下，想必我们几人也是拦不住的。”
小环看向周一仙，的确，这也是她的另一个疑问，爷爷的遁地术虽然不到家，但逃跑肯定是没有问题，江姐姐她们也没有派人时时刻刻监视，而且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懂符道，小环撑着下巴，爷爷留下应该是有自己的用意。
周一仙摆了摆手，直道：“有话就说，不用卖关子了。”
江亦言笑起来，应道：“好，那晚辈就直说了。”江亦言偷偷觑了一眼身边的陆雪琪，然后看向对面的周一仙，道：“前辈此次如果要回青云山的话，我想拜托前辈帮我带一句话。”
此话一出，周一仙和陆雪琪都愣了一下，前者眯了眯眼，摸着胡子看向江亦言，眼底的精明一闪而过，“你身边就坐着一位青云弟子，让我带话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察觉到陆雪琪看过来的目光，江亦言偷偷在桌下握住她的手，眼神却一直紧盯着周一仙，道：“师姐不行，她说的话那个人不一定会信，而且会有风险。”
周一仙吹了一下胡子，道：“那你为什么觉得老头子我去就没有风险？”
江亦言笑起来，右脸微微凹陷，目光幽深，“因为前辈与那人是故交。”
周一仙眯起眼，心底掠过一抹惊异，他脸上神色变换，最终化为凝重，一旁的小环不禁面露疑惑，她还是第一次见周一仙这样严肃，小环看向江亦言，心头十分疑惑，江姐姐说的那个人是谁？
“前辈，”江亦言并没有被周一仙太过凌厉的眼神吓到，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又说道：“我没有要骗你的意思，这件事关系到青云山的未来，想必前辈不会推辞。”
说到第二句话时，江亦言明显感觉到陆雪琪手上的力道紧了些，她没敢看陆雪琪表情，不过能想到并不是多好，周一仙的脸色更不好，小环看了一眼周一仙，又看了一眼江亦言，忍不住问道：“爷爷，江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啊？”
沈鸾衣和离暮全程看戏，神色最是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周一仙忽然按住桌子站起身，转头看向一旁的小环，道：“小环，走了。”
说完就转身出了房间，小环愣了一下，她在周一仙走后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对江亦言说道：“江姐姐，那我们先走了。”说完也追了出去。
房间内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江亦言忽然一声轻咳，看向身边的陆雪琪，道：“师姐，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沈鸾衣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江亦言，啧啧，眼神真黏人，她转头凑到离暮耳边，轻声说道：“小暮，你有没有觉得从昨天开始亦言就不一样了？”
离暮低头凉凉地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鸾衣一愣，旋即明白离暮有点生气了，她摸了一把离暮的下巴，呵呵呵地笑出声。
江亦言的眼睛亮亮的，陆雪琪“嗯”了一声以作应答。
陆雪琪这么平静，江亦言反而有点不敢说了，她反而希望陆雪琪能多问一些，哪怕一句江亦言都能接下去，但她也知道这是自己内心的自卑和怯弱作祟，江亦言眨了眨眼睛，心底却有一个小人站在一堵并不高的墙面前，怯怯地不敢跨过去。
陆雪琪感觉手上一紧，但江亦言的眼神却似乎没有落到实处，应该是无意识的动作，陆雪琪轻轻皱眉，这人又在想什么？她扯了扯江亦言的手，“亦言。”
江亦言回过神，脸一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师姐，对不起，我走神了。”
陆雪琪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就说，你难道还怕我不成？”
江亦言像是被说中般僵住身子，看着陆雪琪的眼睛忘记了说话，陆雪琪轻轻抿唇，她忽然转头看向沈鸾衣两人，道：“鸾衣，你和亦言还有什么事要商量吗？”
得，这是在赶人。沈鸾衣抿唇轻笑，身子一歪靠在离暮身上，看着陆雪琪回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和亦言说一声，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好了。”
沈鸾衣接着瞟了江亦言一眼，然后拉着离暮站起来，笑道：“说完了，我和小暮就先出去了。”
客栈一楼，小二坐在堂中撑着头打瞌睡，掌柜的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客栈都很安静，外面天空已经暗了下来，只剩天际残留着几抹昏黄光芒，客栈的光在寂静无人的官道上多了几分俗世的暖意。
吱呀。
小二腾地一下惊醒，忙站了起来，用手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他扬起标准的笑脸，转头看向一边的客人，然而周一仙根本没有给他一个眼神，气冲冲地就走了出去。
小环追在后面，也没看小二在一边是什么表情。
小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待两人走出门外便耷拉下脑袋，发出一声低叹，他扶了一下肩上快要掉下来的抹布，转身欲朝后堂走去。
然而就在他觉得无聊的时候，门口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相貌极好看、雌雄莫辨的黑衣女子站在门前，笑着看了过来，“请问还有房间吗？”
在黑衣女子身后还站了几个一样身穿黑衣的男人，一看就不是简单的角色。
还没等小二回过神，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九，你来了。”
沈鸾衣从小二背后走出来，笑吟吟看着九等人，离暮跟在她身后，随之而来的是几分阴沉之气。
夜晚的凉意一点点漫上来，站在门口的小二打了个寒颤，他看了一眼坐在堂中的几人，开始忙活起来。
待沈鸾衣和离暮离开房间，江亦言不自觉滚了滚喉咙，她另一只手握了握，抬头看向陆雪琪。
陆雪琪侧身和江亦言面对面，凝视江亦言半晌，道：“亦言，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不是第一次了，江亦言的畏惧到底因何而生，陆雪琪不知道，她们在过往的岁月中别离又重逢，多年的分离仿若虚设，江亦言在她面前仍是那副模样，但陆雪琪并不觉得这是好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淡，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陆雪琪越平静江亦言就越紧张，她从不擅与人言，也鲜少与人谈论心事，但陆雪琪是不一样的，江亦言看着陆雪琪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责怪、没有埋怨，反而带着一种宁静坚定的力量，就好像她们接下来要说的再正常不过。
但真的正常吗？
江亦言张了张嘴，缓慢地说道：“师姐，如果我说我早就知道你，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陆雪琪听了她的话，先是眉头轻皱，旋即柔和下脸色，轻笑道：“亦言，我与你本来早就相识，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江亦言摇了摇头，看着陆雪琪的眼睛道：“师姐，我说的是在我拜入小竹峰之前。”
陆雪琪挑眉道：“我说的也是那之前。”她忽然想到什么，眸光一亮，握紧了江亦言的手，“亦言，这么说你想起来了？”
“嗯？”这下换江亦言听不懂陆雪琪说的话，“想起什么？”
虽然江亦言知道自己的记忆并不完整，但那也是小时候，难道她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见江亦言一脸迷茫，陆雪琪轻轻皱眉，亦言没有想起来小时候的事？那她在说什么？她捏了捏江亦言的手，没有回答江亦言的问题，而是问道：“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江亦言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然后微微收紧，陆雪琪的手很好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很有力，很温暖，这个世上能手牵手走下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江亦言觉得自己很幸运，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能牵着陆雪琪的手，她复抬起头看向陆雪琪，眼底浮现一分不易察觉的挣扎，“师姐，我如果说了，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对方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和讨好，陆雪琪不知道是什么事让江亦言如此忐忑，她沉默半晌，说道：“亦言，你知道你一直想错了一件事吗？”
江亦言愣了一下，没懂陆雪琪的意思。
陆雪琪眼中掠过一抹哀伤，又说道：“不管是玲珑还是其他的，你只觉得那是你自己的事，只想一个人承担，但是亦言，我们是什么关系？”
江亦言没回过神，她和陆雪琪是什么关系？
“从前……”陆雪琪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换些许，终是咽下了什么，她看着江亦言的眼睛，复道：“从前我们是师姐妹，又不止是师姐妹，虽然你我从未表明心迹，但总是比旁人亲近许多，现如今呢，亦言，你有真的把我当作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吗？”
江亦言喜欢她，答应和她在一起，这毋庸置疑，但陆雪琪也隐约感觉到江亦言的一些隐秘的想法，也是江亦言曾隐约表明过的。
江亦言一直觉得，一年之后如果自己不在了，久而久之陆雪琪自然就会忘记她，然后重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而江亦言自己在其中无关紧要，所以在陆雪琪没有指出来之前，不管这一年有多少艰难险阻，江亦言都不会对陆雪琪彻底坦诚，玲珑的事是陆雪琪已经有所察觉，江亦言再也瞒不住，所以选择了坦诚相待。
但另一件事不是，陆雪琪对此也不是不介怀，她反而很在意，在意沈鸾衣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在意江亦言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框起来，陆雪琪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而陆雪琪要做的，就是告诉江亦言，自己永远不会厌弃她，不会不相信她，要让江亦言坚定自己的信心，不管有多困难，她们都会一直走下去。
江亦言紧抿着唇，眼底光芒变换，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沉默代表否认，江亦言不会在陆雪琪面前说谎，也说不出假话，所以只能选择沉默，一年，不代表一生。
陆雪琪无奈地看着江亦言，她没有责问江亦言，语气反而很平静，带着无奈和哀伤，“江亦言，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是认真的吗？”
江亦言知道陆雪琪想要什么，因为她了解陆雪琪，了解陆雪琪有多认真，就因为如此，她才会害怕，携手一生，那是多么美好却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两个人不分彼此，所有的好坏都一起承担。自己是异世人这件事表面上看来只是江亦言自己的事，但当她决定和陆雪琪在一起后就不再是了。
不管陆雪琪对这件事的反应如何，决定如何，江亦言都该给她选择的权利，因为在江亦言应下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两人要交付彼此绝对的信任。
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陆雪琪，喜欢到可以放弃一切，可以不要自己的人。
江亦言看着陆雪琪，心头不可抑制地泛起一阵疼痛，她说着喜欢陆雪琪，其实是非常自私，她知道的诛仙，并不能决定如今的陆雪琪的人生，因为在活生生的陆雪琪面前，诛仙实际上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故事而已。
而她却自私的想用一个冷冰冰的故事去决定陆雪琪的未来，实在是太可恶、也太令人讨厌了些。
所以江亦言从很害怕，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确定陆雪琪在知道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但她还是贪心地想要一个保证，江亦言抓着陆雪琪的手蹭了蹭自己的脸，她看着陆雪琪清丽无双的脸，看着她好看的眉眼，看着她的盈盈水目，眼底是破碎的光，“师姐，那你保证，不要讨厌我。”她说着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之所以知道师姐你，是在……” 有两个字在江亦言心头、唇齿间反复琢磨了很久，现在才有勇气说出来：“前世。”
黑暗让江亦言觉得安全，她不知道陆雪琪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她像是等待审判般闭上了眼，心跳犹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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