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急火攻心,内息紊乱。”房间里,离暮收回手,尖细的下巴轻抬,道:“休养几日就好了。”
沈鸾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江亦言,对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看来受了不小的刺激,她站在离暮身后,轻轻按了一下离暮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了。
小环蹲在一边,悄悄看了一眼离暮,然后咽了一口口水,明明已经长成大女孩了,还是很怕离暮,这也怪不得她,离暮身上的鬼气太重了,寻常人一般感觉不到,也就只有在鬼道上甚有资质的小环能有所察觉了。
屋外,陆雪琪和周一仙站在走廊上,两人皆背对着房门。
这家客栈是大王村唯一一家,楼上总共不过几间房,沈鸾衣等人占了三间,平日人少,从二楼看下去,只有小二坐在柜台边打盹,掌柜的都不在。
“怎么,觉得很难接受?”
周一仙仍拄着他的竹竿,上书的“仙人指路”四个字因为年岁已经淡了字迹,但仍看得出来当初写这四个字的人力道遒劲。
陆雪琪不知望着何处,搭在栏杆上的右手悄然握紧,她没有回答周一仙的问题,而是说道:“前辈,我想我明白当初你说的话了。”
周一仙“哦”了一声,问道:“什么?”他摸了一把胡子,“老头子这一生不知说了多少话,早就不记得当初说了什么了。”
陆雪琪目光黯淡了一分,没有搭话。
周一仙笑了一下,“不过有一句话,老头子记得最为清楚。”
陆雪琪看向周一仙,目光里满是疑惑,“前辈,你为什么不回青云山呢?”
周一仙被陆雪琪噎了一下,脸上笑意微僵,旋即笑得更深,十分豪气地道:“回?老头子我四海为家,还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回去。”他摸着胡子,转头看向楼下,继续道:“独居一隅,那有如今自在,人生在世,本就是为了快意二字,老头子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
“更何况,现在的天下都是年轻人的。”
周一仙不愿回青云山,也不是陆雪琪能左右的,她之所以问这个,只是因为心中烦闷、疑惑难解。
吱呀。
身后的门打开来,两人回过头便见沈鸾衣从房中走出,她双手交握于身前,姿态仍是那般随意,眉间多了几分愁绪,“亦言没事,只需要修养几日。”
沈鸾衣看向周一仙,笑道:“前辈,真是不好意思,之前说好的鸾衣无法兑现了。”
周一仙摆了摆手,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楼下走去,“也没什么,反正你要问的老头子也不知道。”
沈鸾衣和陆雪琪看着周一仙走到楼下柜台前,将小二叫醒,不知道在说什么。
沈鸾衣看向陆雪琪,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沈鸾衣是觉得这件事没法解释,要解释的人也不是她,而是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位。
两人就那样站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沈鸾衣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陆雪琪侧过身,朝楼下走去。
沈鸾衣心头一跳,喊住陆雪琪:“等等!”
陆雪琪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沈鸾衣。
“雪琪,你、你要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陆雪琪唇角微抿,继续说道:“此次下山,是为了死泽中的异宝,如今事态平息,我也该回去了。”青云门等人昨日一早就启程赶回青云山,唯独她没有,反而是和文敏、萧逸才打过招呼后,留在了这里。
沈鸾衣愣了一下,问道:“你走了,亦言怎么办?”
陆雪琪眼中掠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淡淡道:“那不关我的事。”
沈鸾衣没想到陆雪琪会说出这样的话,显然两人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江亦言才会晕倒,以江亦言对陆雪琪的在乎程度,只有陆雪琪能让她那样了,结合陆雪琪现在的这句话,沈鸾衣隐约猜到两人大概是彻底决裂了。
沈鸾衣顿了一下,问道:“亦言的死活,你也不在乎了吗?”
陆雪琪沉默良久,眼底忽地涌起一抹伤痛,她盯着某个地方,缓缓说道:“鸾衣,我从来不怕,不管江亦言是什么人,心里有什么秘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她从来没有正视我们的感情,是,她背负了很多,但她从来不觉得我能和她一起承担,她的未来,没有我。”
她抬起头,看向沈鸾衣,“她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那我呢?”
江亦言才是最残忍的那个,如果不是小环说漏嘴,恐怕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江亦言只有一年的时间可活,一年之后,生死未卜。
这世上,从不缺少离别,但可怕的是,当你心里想着一个人,想着今后你们会如何如何,甚至可能会重归于好,你们会一起活很久很久,就在你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个人却消失了。没有一点预兆,你甚至不知道是为什么,在什么时候,这才是令人最为绝望的,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努力留下那个人。
就再也见不到了。
只剩下回忆,和永无止境的绝望、孤寂。
残忍的,到底是谁?
陆雪琪眼中的痛那么强烈,沈鸾衣心头一震,对陆雪琪来说,江亦言的确是残忍的,不公平的,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时候的江亦言神采飞扬,言语里满是对陆雪琪的钦佩和爱慕,那样浓烈而炽热的情感,江亦言却一直压抑着,对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沈鸾衣慢慢斟酌着词句,语调轻缓,道:“雪琪,亦言她一直觉得你很厉害,她的未来不可能没有你,相反,她一直在努力参与。”沈鸾衣继而无奈地笑了一下,言语间有几分叹息,“亦言瞒着你的,就只有两件事而已,一件是她活不久,另一件我没办法你和说,但就是这两件事把亦言整个人生都框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雪琪抿唇不语。
“因为她爱你。”
爱吗?
陆雪琪握紧拳,脸色微白,这个地方让她觉得窒息,还有房间里的那个人,也让她觉得窒息,平生从不逃避的陆雪琪,忽然生了逃跑的念头。她转过身,脚步踏出,木头做的楼梯嘎吱一声,脚下就是离开的路,陆雪琪缓缓合上眼眸,再睁开,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雪琪!”
就在陆雪琪走了一半的时候,沈鸾衣下意识踏前一步,她心里是不希望陆雪琪就这样离开,两人的感情她从头看到尾,虽然说不上特别了解,但是作为江亦言的朋友,她希望江亦言能找到属于她的幸福。
陆雪琪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
“你知道五年前亦言为什么拒绝你吗?”沈鸾衣看着陆雪琪冷清的背影,也许她能说的就这有这件事,其他的,只有江亦言自己对陆雪琪说,旁人插不了手,“亦言曾经被人控制,这你也是知道的,五年前亦言是准备答应和你在一起的。”
沈鸾衣不知道江亦言是不是真的准备答应,但是现在也只能这样说,看能不能留住陆雪琪了。
“可是当时有人控制了她,虽然也是准备答应和你在一起,但是被人控制和主动应下,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随着话音落下,空气一下子陷入冷凝,就连楼下的周一仙和小二也看了过来,不知过了多久,陆雪琪再次朝楼下走去,没说一句话。
沈鸾衣看着陆雪琪走出店门,站在楼上良久,才扶住额,脸色十分不好看。
就在这个时候,小环从房间里走出来,扒着门对沈鸾衣说道:“沈姐姐,你最好进来看一下。”
沈鸾衣抬头,见小环脸上带着几分古怪和疑惑,心头又是一跳,原以为十分平静的大王村之行,到底是因为什么出了问题啊!
沈鸾衣一进房间,就看见离暮站在床榻前,江亦言好像已经醒了,只是没有看到人。
离暮听见响动回头看了过来,沈鸾衣疑惑地看着离暮,本想问江亦言人呢,却见离暮主动让开了身子。
只见床上的被子已经被踢开,凌乱地堆在一边,江亦言缩在床角,双手环抱膝盖,整张脸都埋了下去,发丝散在背后,只露出一个头,看不清脸,一副拒绝和逃避的姿态。
沈鸾衣疑惑地看向离暮,离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亦言?”
沈鸾衣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叫了一声,可是江亦言没反应。
离暮低头问道:“陆雪琪呢?”
沈鸾衣瞟见江亦言的身子似乎抖了一下,心下叹了一口气,道:“走了。”
掩在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离暮此时应是皱着眉的,陆雪琪走了,那江亦言怎么办?
小环站在门口,看了三人几眼,没多久也转身下楼了。
楼下,周一仙面前已经摆了两三盘小菜和清酒,吃得那是一个津津有味。
小环一下楼就看见周一仙惬意又享受的样子,她鼓起脸,走过去,站在周一仙前面,双手叉腰,瞪眼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周一仙抿了一口酒,心情不错地拍了拍桌子,道:“来,坐!”
小环一屁股坐在周一仙对面,没好气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酒?!”
周一仙一边吃一边瞥了她一眼,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顺其自然,小小年纪担心那么多干什么。”
小环趴在桌子上,秀气的眉头皱起来,“可是我真的很担心啊。”
虽说小环和江亦言几人的交情并不深,拢共也没见过几次面,但小环觉得她们都是很特殊的人,江亦言的魂魄和命格都很奇怪,到现在,她那一魂两魄还缺着,至于命格,以前小环看不清楚,如今再见面反而看出来了,一年的寿命,可真短。
但小环觉得江亦言不是那么短命的人。
至于沈鸾衣,长命百岁之相,命中还带着福瑞和贵气,今后的路会很好走,至于离暮,小环还没见过她长什么样,但是身上有那么重的鬼气还没有被侵蚀的人,一定了不得,沈鸾衣的同冥相,多半也和离暮有关。
周一仙在一边见小环频频叹气,也没了吃酒的心情,他放下酒杯,用筷子敲了一下小环的头,“丫头,想什么呢?”
小环抬了抬眼皮,问道:”爷爷,你真的不帮江姐姐她们吗?“
周一仙翻了一个白眼,“我说过多少次了,不是我不帮,是帮不了,她们要找的东西老头子都没有听说过,从何找起?!“似想到什么,他颇为气愤地说道:“而且,你我二人本来是要离开的,结果被那小姑娘诳了过来,我气还没消呢!”
小环也白了他一眼,“那还不是你贪财……”
十里之外,天际一道流光划过,以极快的速度掠向远方,像是想要逃离什么,没一会儿便掠出十里外,就在那抹光将要彻底离开的时候,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天空晴朗无风,朵朵白云缓慢朝前滑动,时间一点点地流过,停在半空的人没有动作,脚下偶有不知名的虫儿叫着,周围丘陵起伏,没有一点人烟,静谧蔓延,阳光照在脸上,隐约有种炙烤的痛。
房间里,安静地出奇,只有三人的呼吸可闻,沈鸾衣试图让江亦言抬起头,或者和她们说句话也好,但江亦言就一直缩在床角,什么反应都没有。
离暮也不管江亦言现在心里是个什么状态,下巴轻抬,眼眸如海,道:“小衣,没用的,这些年亦言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如今和陆雪琪决裂,恐怕心里一时无法接受,选择了逃避。”
沈鸾衣沉默地看着江亦言的背影,她知道离暮说的不无道理,而且这些年江亦言一直把陆雪琪当作动力,如今陆雪琪想要和她彻底划清界限,要是她也会接受不了的。
人的情绪就像是一口井,水满了就会溢出来,如果把井口封住,总有一天会爆开。
沈鸾衣小心地靠过去,又小心问道:“亦言,你不是还有事没做吗?”
一直沉默的江亦言终于动了一下身子,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她的情绪和语气都很淡,给人一种了无生气的感觉,“没关系的,所有的事都会顺着原来的轨迹走,兽神会复生,鬼厉会得到天书第四卷,田不易会死,道玄会入魔,鬼厉会得到诛仙剑,他会解决所有的事,有我没我都一样……”
沈鸾衣皱眉,“那陆雪琪呢?”
江亦言身子猛地抖了下,然后蜷得更紧,缓缓道:“师姐,师姐已经不需要我了……”慢慢地,她的声音变得小心又恐惧,怯弱又可怜,“鸾衣,你看到了吗?玲珑的力量越来越强了……你感受到了吗?我就快死了……”
沈鸾衣从来不知道江亦言这样害怕,之前江亦言展现出来的情绪都很镇定,沈鸾衣能感觉到她憋着一股劲,但没想到,对于玲珑,江亦言一直很害怕。
站在一边的离暮忽然说道:“亦言,你就不怕玲珑对陆雪琪出手吗?”
江亦言缩得更紧,身子也颤抖得更厉害,她忽然抬头,盯着虚空中某处,颤抖着唇说道:“师姐可以的……她可以的……”
江亦言忽然松开自己,爬到床边,猩红的眼瞪得老大,状似癫狂地说道:“只要让鬼厉把天书第四卷给师姐,师姐就会变得很厉害,到时候就不用怕了……”
沈鸾衣见江亦言这个样子,忍不住扶额,“亦言,你别忘了,玲珑也要天书四卷,万一她利用天书做什么……”她忍不住站起来,对江亦言吼道:“你振作一点好不好?”
江亦言退回床角,重新抱住自己,不停地摇头,“不要……不要……”
沈鸾衣娇艳的眼角染上怒气,就算谈崩了,再去把陆雪琪找回来不就好了吗?!沈鸾衣就见不得江亦言这个样子,缩头缩尾,没勇气向前,又不想退后,沈鸾衣俯下身子,想伸手把江亦言从床角拉出来。
一边的离暮却一把拉住沈鸾衣,对她摇了摇头。
“我贪财?!”
周一仙眼一瞪,拍桌子道:“我贪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把你拉扯大!”
小环继续翻了一个白眼,就在她准备反驳的时候,突然觉得堂中多了一股寒气,她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只见一袭白衣踏过门槛,手中天琊蓝光刚歇。
陆雪琪面无表情地走过两人身边,周身都带着一股低气压,就差在脸上写生人勿进四个字了,小环和周一仙下意识停下动作,住了嘴,呆呆地看着陆雪琪回到楼上,然后互相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悸。
周一仙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不管是多大年纪的女人,都一样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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