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鸾衣这两天过得很惬意，但好像有人见不得她过得这么惬意，所以一大早就找上门，害得她和离暮要早起，两人穿好衣服，打开门便看见江亦言站在院中，回头看两人时一脸冷凝。
沈鸾衣走下去，早上露气浓，她披了件外衣，两手抓着衣服交握在身前，不明所以地问道：“亦言，怎么了？这么早过来？”
“鸾衣，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江亦言盯着沈鸾衣，眼底忽地泄出几分悲痛来，“阿薛到底是谁？”
江亦言知道自己因为魂力衰退而变得很弱，但直觉却从没变过，阿薛的出现很奇怪，沈鸾衣是了解江亦言性子的，如果不是绝对信任的人，绝不会指派来照顾她，而且是贴身照顾，同时，沈鸾衣也是一个谨慎的人，除了离暮，她不会相信任何人。
这样警觉的沈鸾衣，却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了一个普通人？
半刻钟前。
阿薛并没有应下江亦言的话，而是拉住江亦言的手臂，迫使她面对自己，眼底一片澄澈，此时她不用手语了，而是用她依旧沙哑难听的嗓子说道：“为什么？”
江亦言盯着阿薛的脸，想象着将这张脸换个样子，只留下那双眼睛的样子，她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身子无意识开始颤抖，声音也忽然多了几分颤抖，“你真的叫阿薛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那些试探都是因为她的身份，阿薛眼中露出几分疑惑，“或许我不叫阿薛，但是……”她朝江亦言走了一步，思忖半晌，问道：“亦言，这些日子我们不是很开心吗？”
江亦言在她面前是最真实的样子，会撒娇、会生气，会捣乱，也会伤心难过，阿薛很喜欢这样的江亦言，或者说，很喜欢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的江亦言，虽然她知道是因为江亦言生了病才会如此。
的确很开心，短短的一个月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但温暖被打破的那一刻才是最残忍的，江亦言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回荡起玲珑的那句话：你的事？莫不是你已经和你那位好师姐修成正果了？这些日子你们可是朝夕相处，想必过得十分舒心？
阿薛看着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眼中又逐渐浮起痛楚的江亦言，她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随你去寻族长吧。”
也许现在也不是一个好时机，但阿薛别无选择。
“你好了？”沈鸾衣上下打量了江亦言几眼，难怪给她的感觉不一样了，应该是好了，只是这质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阿薛就是阿薛，能是什么人？”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院门出现一个人，阿薛走了进来，走到江亦言和沈鸾衣身边。
沈鸾衣看了一眼江亦言，却见对方别过眼去，她又看了一眼阿薛，沈鸾衣摸了摸下巴，妥协道：“行吧，阿薛，你跟我进来。”
离暮站在房间门口，这个时候她也带上了面具，一双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沈鸾衣走过时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暂时看着江亦言，离暮点了点头。
阿薛最后看了一眼江亦言，这才跟着沈鸾衣进了房间。
离暮合上门，背靠在门框上，看向江亦言，叫了她一声，“亦言。”
江亦言抬起头，看向离暮，离暮问道：“你真的知道阿薛是谁吗？”
“我猜的。”江亦言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凝了几分，道：“不过看鸾衣的反应，我想我猜对了。”
离暮点了点头，道：“小衣也是好心。”
“我知道。”江亦言唇角微抿，她当然知道沈鸾衣是好心，毕竟她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但是只要一想到……
一束蓝光突然从屋中透出，打断了江亦言的思绪，她抬头望着那熟悉的光芒，带着一点冷冽，却莫名觉得温暖的光芒，心头抑制不住地开始难过起来。
离暮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那蓝光散了，江亦言眼中的光也散了，她像是一叶大海中的孤舟，周围电闪雷鸣、狂风大浪不止，彷徨、忐忑、恐惧等负面情绪纷至沓来，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但是她心底却有那么一丝丝窃喜，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又像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饮下去，她就会死。
等待的时间如同过了一个世纪，实际上只有一刻钟而已。
某个瞬间，离暮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一切都像是慢动作，江亦言努力睁大眼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那片衣角，却不敢往上，因为某种熟悉的感觉已经包裹住她，让她眼角流下一滴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鸾衣和离暮看不下去，纷纷进屋，久到那人已经走到江亦言面前，江亦言才有勇气抬眼正视那人的面容。
清冷的、绝美的，但又是温柔的，那双眼很美，那张脸也很美，美得不似凡人，陆雪琪温柔的眼里映照出江亦言僵硬的脸，时间像是定格在这里，唯有她眼角的泪不停歇。
江亦言自认为自己很坚强，前世从不会流泪，今世除了江玉君去世的时候那次，她所有的泪都给了眼前这个人，但这一刻，她却不敢叫她的名字。
陆雪琪不后悔，至少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如她所说，很开心。
沈鸾衣在她身上动了一点手脚，让她忘掉了关于陆雪琪的记忆，留下的只有阿薛的，在江亦言还没有从归灵阵出来的那三个月里，不断有人告诉她，她就是阿薛，是个可怜的嗓子哑了浑身是伤的女孩子。至于她身上的那些烧伤，也是沈鸾衣的手笔，不过是压制住她控制身体的魂魄，让她的身体变得不那么完美。
至于她的法力，也被沈鸾衣用魂力封住了。
陆雪琪留在沈鸾衣那里的东西其实是天琊，天琊认主，只要沈鸾衣撤去对陆雪琪魂魄的压制，以天琊神剑的灵性，都不用沈鸾衣废力，它自会驱除放在陆雪琪身上的那一点魂力。
沈鸾衣可不敢放太多，毕竟陆雪琪不是祁族人。
但是，但是，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江亦言心头的难过被无限放大，陆雪琪应该在小竹峰上，她是水月最看好的弟子，是小竹峰乃至整个青云门百年来资质最高的一人，她往后会是小竹峰的首座，受万人敬仰，而不是、而不是变成另外一个不起眼的、平凡的人，来照顾她。
江亦言不值得陆雪琪做出这样的牺牲。
“亦言。”
陆雪琪唤了她一声，就这一声，江亦言眼角的泪流的更凶了，陆雪琪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亦言，我虽然骗了你，但我不想道歉，因为你也骗了我。”
江亦言微微睁大眼，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说你不在乎我，都是骗我的。”还有很多，其实也不算骗，只是江亦言什么都不肯说，陆雪琪眼中浮现几分挣扎之意，她看着江亦言的眼睛，“亦言，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江亦言深吸一口气，她用袖子擦去眼泪，别开眼去，不敢看陆雪琪的眼睛，说话时不可避免地带着一点哭腔，“你不应该在这里。”
陆雪琪就知道她会说这样的话，毕竟她已经见识过江亦言装傻的能力，就算是假的，她也有本事装成真的，然后骗过所有人的眼睛，江亦言性子沉闷，所有事都习惯憋在心里不说。
包括自己的真实想法。
正是因为知道了江亦言的口不对心，陆雪琪才会这么坚持，这些日子其实是她给自己和江亦言的一个机会，所幸江亦言没有让她失望，她还记得那些晚上江亦言哭着叫她不要忘了她。
陆雪琪怎么可能忘了江亦言呢？
江亦言的眼角很红，像只柔弱的兔子，但她的唇角却紧抿着，努力守住自己的防线。
陆雪琪摸上江亦言的脸，轻轻蹭了两下，温柔地说道：“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没有人能抵抗陆雪琪的温柔，至少江亦言不能，早在陆雪琪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江亦言心底的防线早就已经塌了，但她还是守着那些残垣断壁，倔强的不肯屈服。
但此刻，她再也忍不住，熟悉的温度抚在脸上，江亦言抑制不住心底的渴望，猛地扑进陆雪琪怀里，紧紧抱着她，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师姐，师姐，我真的好想你。
像是感觉到江亦言的思念一般，陆雪琪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我在，我在……”
沈鸾衣和离暮在屋里听见江亦言放肆的哭声，忍不住对视一眼，沈鸾衣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还从来不知道江亦言能哭成这样。
离暮心有所觉，将沈鸾衣揽在怀里，手上微微用力收紧。
沈鸾衣先愣了一下，然后才放松身子，瘫在离暮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几年陆雪琪又何尝不想江亦言呢？
记忆中好像两人很少这样拥抱过，仅有的那几次不是江亦言受伤了就是江亦言在说一些伤人的话，陆雪琪抱着江亦言，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青草香，心底变得异常满足，她其实很早就想这样做了，很早很早，。
没有什么比两个人的温度更让人心暖，也更让人心纠，江亦言哭了很久，最后哭累了，只小声不停抽噎着，她突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全蹭在了陆雪琪的衣服上，但是当她发现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抱着陆雪琪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哭了。
听到江亦言的哭声小了下来，陆雪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问道：“好点了吗？”
江亦言在她怀里闷闷地点了点头，陆雪琪轻笑出声，抱着她没有说话，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如现在一般的欣喜了。
“师姐……”江亦言小声叫了一句。
陆雪琪松开她，江亦言擦了擦眼睛，低着头说道：“我们先回去吧，正好你也换件衣服。”
江亦言还没忘记这是沈鸾衣的地方。
陆雪琪看了一眼自己肩上的水痕，答应道：“好。”她只是想，如果这份欣喜能够更久一点就好了。
一路无话，两人回到了江亦言的房间，进门的时候江亦言就看见戟鸟在鸟架上睡着了，她找出一套干净的白衣让陆雪琪换上。
陆雪琪看着江亦言，没有拒绝。待她换好衣服，和江亦言面对面的时候，陆雪琪想这些时间应该够江亦言想清楚了，是接受她还是继续拒绝她。
在这之前，她还没有把自己的心意说给江亦言听。
江亦言坐在陆雪琪对面，今日第一次认真盯着陆雪琪的眼睛，她张了张嘴，问道：“师姐，你为什么……“
还没等江亦言问完，陆雪琪便打断了她，“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见江亦言点了点头才反问道：“亦言，你真的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在这里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明显不过，江亦言知道，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那些心底的猜测远远不及陆雪琪的一句肯定，或许这样她就有勇气再靠近一点。
“亦言，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听见这句话后，江亦言下意识坐直身子，略显僵硬地看着陆雪琪，紧张是好事，至少现在她占据了主导地位，陆雪琪想，她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问出的问题却很严肃，“亦言，在你看来，我是什么人？”
江亦言一时不明白陆雪琪这句话的意思，但陆雪琪没有给她过多思考的机会，又说道：“亦言，你要知道，我和你一样，都是一个平凡的人，我们两个是平等的。”
这下江亦言明白了，陆雪琪是觉得自己把她看太高了吧？可是她不是别人，是陆雪琪，是那个冠绝天下的女子，不是普通的人。更何况，陆雪琪还是她装在心里的人，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对待，生怕陆雪琪讨厌她、不喜欢她，所以在陆雪琪面前她一直都不敢放开自己的所有情绪。
“亦言，”陆雪琪无奈地叫了她一声，这人又走神。
江亦言回过神，专心地看着陆雪琪，嘴巴却一直闭着不说话，她这个样子陆雪琪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如果是常人，早就被江亦言气到了，但陆雪琪很有耐心，她想改善如今的局面就必须想办法把江亦言的嘴撬开。
陆雪琪一挑眉，问道：“你怕我？为什么？”
江亦言身子又是一僵。
陆雪琪继续挑眉看着她，江亦言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直看到江亦言受不了，弱弱地说道：“师姐，我没有怕……”不过没多大说服力就是了。
陆雪琪没回她。
江亦言只能继续说道：“师姐，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毕竟她之前曾那样伤害过陆雪琪。
陆雪琪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的笑意，她缓下声，握住江亦言的手，说道：“亦言，我知道之前那些都不是你的真心话，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重新开始？开始什么？江亦言摇了摇头，唇角紧抿，道：“师姐，我不会回去的。”
陆雪琪笑了一下，她当然不会让江亦言回小竹峰，“我是说，回到我身边。”
江亦言瞪大眼，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对我说过的，忘了吗？嗯？”
陆雪琪这一声尾音煞是撩人，江亦言心底一颤，忽然想起来自己和阿薛说过的那些，还有被阿薛看出来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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