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三个月前的变故，小竹峰上已经很久没有热闹的时候了，尤其是水月居住的竹居，显得格外冷清，虽然以前除了文敏、陆雪琪和江亦言也没什么人走动，但不知怎么的，最近除了文敏竟没一个人到竹居来，而水月也一直呆在竹居，用饭也是让文敏给她送过来的，显然是深居简出。
个中缘由，小竹峰弟子都知道，三个月前，陆雪琪因为江亦言的事和水月吵了一架，那时众姐妹都在，亲眼看见陆雪琪和水月置气，两人性情相近，性子都格外冷，陷入冷战。
陆雪琪是因为不懂为什么水月要这样绝情，一点余地都不留，所以三个月来一次都没有去竹居请安。
而水月也因为陆雪琪的态度生气，她最爱的徒儿第一次如此忤逆她，一想到陆雪琪当着众人面质问她的样子，水月也没了见她的心思，只在竹居安心修行，平日里画两幅画打发时间也就是了。
这日，水月的心情出乎意料地烦躁，自辰时起便未好受过，她站在桌案前，一手执笔，在雪白宣纸上移动，墨痕随之入画，一节翠竹跃然纸上，只是看着有几分浮躁之气。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疾风，一个人影随之出现在桌案前，她沉默地站在水月对面，一身黑衣，面上戴着黑色面纱，露出一双美丽温柔的眼睛。
水月顿住笔，抬头看向来人，一时无话。
“听说你把那个女孩赶出了小竹峰？”
水月没想到对方来的第一句是问这个，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是。”
黑衣女子的目光掠过一抹悲伤，她的声音也带着几分迷离、几分伤情，“你为什么非要把她逐出师门才甘心？”
水月皱眉，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黑衣女子轻轻笑了下，说道：“上次你说那个女孩对陆雪琪存了不一样的心思，是因为这个吗？”
不知怎么的，虽然对方的语气一如往常，但水月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在看着对方那双眼睛时，那里面有自己看不懂的情绪，她从卓案前走出，走到女子面前，眉头微皱，道：“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黑衣女子转头看向她，“那另一部分呢？”
水月仍皱着眉头，心中不愿说明。
看着水月，黑衣女子了然地笑了笑，眼中水光盈盈，“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她转过头去，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因为陆枫寒是万剑一的异性亲兄弟，如果不是因为陆雪琪是陆枫寒的女儿，如果不是因为你和万剑一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够了！”
自陆枫寒和万剑一这两个名字从黑衣女子的嘴里说出来，水月就维持不住一贯的冷静，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尤其是黑衣女子说出“孩子”两个字时，水月一声冷喝，打断了黑衣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深深皱眉，看着黑衣女子的眼中掠过一丝厌恶。
水月一甩衣袖，冷声道：“如果今日你就是来说这些的，那还是算了吧。”
黑衣女子看向她，轻声笑了笑，却并不愿意放过她，“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你明明知道七年前陆家灭门惨案和那个孩子没有关系，却还是强加罪名于她，不就是她喜欢陆雪琪被你知道了吗？你百般疼惜陆雪琪，不就是因为她身上有着万剑一的血脉？你将她赶出小竹峰，不就是私心作祟，不愿意她与女子相恋吗？”
水月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冰冷无比，就连她看向黑衣女子的眼神也变作一道道寒刃，然而黑衣女子却顾若罔闻，兀自用一种温柔却又十分悲戚的语气问道：“怎么？觉得这种感情脏了？”
水月看着她良久，眼中锋芒却是逐渐淡去，不多时已经变得一派平和，与平时一般无二，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的语调竟隐约带着一份温柔，“你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
原本问出这些话，黑衣女子已经做好了被水月责骂、甚至冷眼相对的局面，刚开始水月的反应的确是这样，但她还是要说，哪怕是被水月所伤也要说，可是，情况却突然改变，原本预料之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水月，好像没有真的生气。
黑衣女子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反而有些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那些因猜测而起的悲伤尽数散在了水月这句话里面。
水月叹了一口气，她转身面朝着桌案，眼中掠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轻声说道：“如你所说，我的确对亦言十分不满，不管是七年前陆家的事，还是雪琪的事，刚刚知晓亦言喜欢琪儿的时候我的确十分震怒，但这并不是我将她赶出小竹峰的理由。”
“可是……”这下，黑衣女子心中的最后一丝怨气也消失不见，因为她知道水月不会骗她。
水月打断她，又说道：“你说的其实不错，我的确存了那些心思，也不愿琪儿与亦言有过多的牵扯。”
黑衣女子轻哼了一声，显然认为水月说的话都是在为自己辩解。
水月转过身，看向她，目光罕见的露出一丝温柔，她轻声道：“幽姬，这么多年了，我何时不分青红皂白过？”
黑衣女子，也就是幽姬一愣，她是魔教百年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当年正魔一战后消失在时间的人，也是这次魔教重现鬼王宗的一大助力，但也没有人知道她和水月是旧识，甚至是小竹峰的常客，她修为高深，在小竹峰来去自如竟无一人发现。
只是，水月除外。
幽姬有些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水月叹了一口气，道：“其中缘由我不能与你多说，只是亦言的确不能再待在小竹峰，这于她并不是好事，至于琪儿……”她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暗芒，“她不能和江亦言在一起。”
“你！”幽姬气急，脸上黑纱无风自动，沉下目光质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赶她出去有理由？却又不让她们在一起？！你是不是又在诓骗于我？！”
水月摇了摇头，仍坚持道：“反正她们不能在一起。”
幽姬一下子红了眼，不知是因为气着了还是因为其他。
水月好脾气地拉住她，道：“难得来一趟，我们就不要说这些了。”
幽姬看着水月，却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越来越凉，也越来越淡，“我们到底算什么？”
当年之事已经过去百年，而幽姬与水月仍分隔两地，分居两派，只有偶尔见上一面，就是这个偶尔的一面，也是幽姬偷上小竹峰，而水月从来没有给她一个答复。
有时候，幽姬忍不住想，当初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的，那个提议，在水月眼里是否还是那样可笑？不管怎么说，江亦言还是离开了小竹峰，水月还是没有给她一个机会，那么她给自己的又是什么呢？
察觉到幽姬眼中的幽怨，水月神色一滞，不知想起来了什么，她放开幽姬，别开眼去，望向窗外，“你不要忘了，是你自己不愿离开鬼王宗，是你自己牵念魔教。”
幽姬看着她冷淡的侧脸，面纱之上的眼眸泛出一抹水光，她转过头去，语气骤然转冷，“谁说不是呢……”
随尾音消失的，是屋内幽姬的身影，来无迹，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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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雪琪低头，指尖摩挲着杯口，旋即一饮而尽，道：“以前我并不会对此产生怀疑，但最近……亦言她做了很多我不明白的事。“
古夏的笃定，是将所有事都看在眼里，陆雪琪的笃定，是因为江亦言本就是这样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将她放在第一位。
那种无法释怀又无处排解的无奈一直伴随着她，从江亦言走出火龙洞开始就折磨着她，如果换了旁人早就爆发了，但偏偏是陆雪琪，能忍到现在，才问出心中的疑惑，才任由那些古怪的、悲戚的情绪发泄出来，虽然古夏并不是陆雪琪心中解惑的首选，但她却是小竹峰上除了她与江亦言走得最近的人。
“不明白？”古夏微微皱眉，陆雪琪此时的表情像极了一个痛苦的、走投无路的小女孩，陆雪琪在修行上的天赋无人能及，但在处理感情方面却是一个纯得不得了的生手。
“嗯。”
古夏见陆雪琪没有想要细说的意思，心中一动，笑了出来，“原来如此，陆师妹，你是个聪明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了解了解不就明白了吗？”
陆雪琪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了解？”
古夏点头，“人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或多或少都怀着一份恐惧，但真正了解之后可能就是另一番天地。陆师妹你的不明白，也许就是了解得不够透彻。”
陆雪琪微微皱眉，思考着古夏所说的了解二字，如果是之前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自己了解江亦言的性情，但现在……陆雪琪又问道：“古师姐你，似乎很相信亦言？”
“我是非常相信她对你的感情，当然，也相信她这个人。”
“她对我的感情？”陆雪琪突然觉得脑子有些混沌，她一向聪明，但有些事只要和江亦言沾上关系，她就觉得挫败，相比于古夏，陆雪琪的确没有那样的信心去相信，只是江亦言对她的感情，又是怎样的说法？
“对啊，”古夏张口便应道，旋即想到了什么忽地转了个方向，道：“你是她师姐，不是吗？”
“只是姐妹情谊？”陆雪琪微微皱眉，为什么她感觉没那么简单？她一直在想，自己对江亦言的态度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不闻不问，她做不到，也不允许，关心爱护，可江亦言如今却不肯给她机会，打心底里，陆雪琪是想和江亦言亲近的，从小就是。
古夏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问道：“陆师妹，你有什么人是想相伴一生的吗？”
陆雪琪疑惑地反问道：“相伴一生？”
“是。”
“古师姐为什么这样问？”陆雪琪眼底迷惑渐深，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就像她从来没有想过江亦言有朝一日会离开她身边，她以为江亦言会一直陪着她，而自己也会……陆雪琪忽地瞪大眼，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爹和娘说的一句话：“琪儿，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这个人会让你相信，你们永远不会分开，就是死亡，也不能拆散你们。”
古夏看着她，缓慢而坚定地道：“我有。”
陆雪琪微微偏头，问道：“是谁？”
“你大师姐。”
陆雪琪狠狠皱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惶然涌现在心头，犹如暴风卷过，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恍然间又觉得什么都没明白。
她忽然想起沈鸾衣在离暮唇上落下的那个吻，忽然想到沈鸾衣留给她的问题：“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的？”她也想起很多次江亦言看着她的目光，温柔的，眼中只有她一人，带着某种隐约的渴望和期待。
“陆师妹，”古夏紧紧盯着陆雪琪的反应，又问道：“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认为亦言不会离开你？”
陆雪琪眉头一皱，极快地应道：“那是自然，我与她……”想起古夏并不知她与亦言的往事，陆雪琪一顿，眸中掠过一丝光芒。
她的笃定，来源于江亦言，来源于两人相处的一点一滴，来源于只要她一个眼神，江亦言就知道她要什么，更来源于，她曾在心中暗自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亦言，不会让她有事。
察觉到陆雪琪似有什么不方便透露的，古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再次说道：“陆师妹，其实你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去了解，去问，就算亦言不再是小竹峰的弟子，陆师妹觉得你们的感情是可以轻易割舍的吗？她的身份，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坚持的正道，你的骄傲，真的容不下亦言的改变吗？事实上并不如此，对吗？我相信以陆师妹的玲珑心，一定可以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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