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还在河阳城的某一天。
长时间的沉默和避让令君泷坊内气氛显得十分沉重,尤其是当江亦言和陆雪琪碰面的时候,一人躲避,另一人毫不追问,却在无形之中产生一种压迫,令人喘不过气来。
沈鸾衣受不了两人,她怕自己一看见江亦言就忍不住骂她,于是带着离暮不知去哪儿玩去了。
也许不是玩,但谁知道呢。
由是君泷坊内除却正堂铺子只剩下了江亦言、陆雪琪还有阿绘,以及在暗处守卫君泷坊的九等人,一时冷清无比。
早膳时,江亦言一踏进饭厅就看见陆雪琪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她脚步一顿,双手悄悄握紧,眼中掠过一丝迟疑,陆雪琪朝她望了过来,那眼神毫无波澜,江亦言心头一刺,还是走了过去。
江亦言坐在陆雪琪对面,拿起筷子,低垂着头,沉默地喝着碗里的粥。
陆雪琪眼神一闪,她没有说话,而是耐心等到江亦言喝完粥,才唤道:“亦言。”
江亦言抬头,乍然被叫,眼中还带着几丝无措和迷惑,待接触到陆雪琪的目光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忘了掩饰最真实的情绪,但此时掩饰又显得太过刻意,江亦言唇角微抿,喉咙一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状,陆雪琪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样的江亦言,有几分可爱,同时心中也感叹亦言的防备心仍是这般重,见江亦言神色有些懊恼,她再不迟疑,继续说道:“今日无事,能否陪我出去走走?”
这是陆雪琪住下后的第二次邀约。
江亦言又是一愣,她还以为陆雪琪不会理她了,她抿着唇角,应道:“好。”
“不过我对河阳城并不是很熟悉,这次就由你安排去处可好?”
江亦言:“啊?”
要说河阳城有什么游玩的好去处,除了河堤柳岸,也就只有城西冷孤山了,冷孤山位于河阳城外,与几十里之外的青云山瑶瑶相望,河阳城地处平原,周围尽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和隆起的小山丘,百姓农作多在城外河畔,并朝青云山的方向延伸。
冷孤山,是河阳城外唯一一座可以称得上是山峰的去处。
此时正值秋末,气候湿冷,天空还有几分阴沉,山上枯草凋敝,唯有松柏四季常绿,半山腰有一水潭,潭边生长着翠绿的蔓藤,藤上开着几朵紫色小花,站在水潭边,向下望去,可望见整座河阳城,在灰暗的天空下却显得极为温暖平静,俗世生活不过如此。
戟鸟站在一旁的松枝上,一身火红羽衣极为惹眼,江亦言和陆雪琪并肩而立,皆望着山下,一时无言。
陆雪琪望着山下某处地方,轻声问道:“亦言,你想要什么?”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但江亦言明白她在问什么,她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却最难得到,而且事情已经这样了,她想要什么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她还能做什么,才能挽回局面。
江亦言沉默了一下,转身看向陆雪琪,抿唇问道:“师姐,那你呢?你又想要什么”
陆雪琪骤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子,轻轻喘气,额头上尽是虚汗,彼时江亦言问得慎重,目光灼灼好似要望进她心底。
天光大亮,陆雪琪从床上起来,穿好外衣,洗漱一番,却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出门去望月台,而是想去找一个人,只是当她走过院门时,却停下了脚步,院墙边翠竹幽幽,从不被俗世打扰。
那里,还有江亦言埋着的一坛酒。
清晨,古夏刚打开房门便见陆雪琪站在院内,似乎是特意等候,她手里提着一坛酒,酒坛的模样很是眼熟,古夏走下台阶,迎了上去,笑道:“陆师妹。”
这个时间,文敏已经去督促弟子们做早课了,自三月前那场变故起,水月就下了命令,修为未达到玉清四层的弟子卯时便要起床做早课,由修为较高的弟子轮流监督,小竹峰上下一片哀叹,却也不敢反驳,今日,正好是文敏负责。
看见古夏走出,陆雪琪的目光有一瞬的怔忪,清冷的面容看起来更冷了,她淡淡颔首,“古师姐,有时间吗?”
古夏惊讶地发现陆雪琪的身子好似比以往单薄了些,也瘦了些,不由得在心里轻叹一声,应道:“好。”
能让陆雪琪亲自来找她的,恐怕是关于江亦言的事。
古夏侧身让陆雪琪进屋,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提着的酒,哎?那是亦言之前埋的清酒吗?!古夏眼里迸发一道光彩,她终于可以喝酒了吗?!
陆雪琪和古夏相对而坐,她打开酒坛的封盖,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偏偏又带着一种清冽,十分诱人,古夏暗地里吞了吞口水,看着陆雪琪倒了两杯酒,一杯给她,一杯给自己。
古夏把目光从面前的酒杯上移开,看着陆雪琪,笑道:“陆师妹,你今日怎么想起饮酒来了?”
“这坛酒,已经埋了一年了。”是时候喝了,陆雪琪端起酒杯,喝了个干净,这酒不烈,却也灼烧着喉咙,不知怎么的,陆雪琪竟觉得有些畅快,她擦干净唇角,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脸色并不好。
古夏却皱起了眉,今日陆雪琪有些反常,她没有喝陆雪琪倒的那杯酒,笑起来,妖娆的眼角轻轻上挑,“陆师妹,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喝酒。”她摩擦着杯口,又说道:“说起来,亦言已经离开三个月了……”
古夏小心地观察着陆雪琪的脸色,只见对方神色一僵,抬起头来看向她,“古师姐,你素日与亦言交好,你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雪琪的脸上罕见的多出几分迷惑和不确定,她一向清冷沉稳,这还是古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陆雪琪,江亦言走后,陆雪琪便愈发沉闷了,虽然她往日也从来不与其他人亲近,但水月赶走江亦言后的三天里,陆雪琪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吃东西,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不见任何人。
就连水月,都没能让她从房间里出来。没有人知道水月为什么毫不留情地赶走江亦言,江亦言和陆雪琪下山失踪时,水月还极为担心,然而如今众人才反应过来,怕只有陆师妹才是师父担心的对象。
那日江亦言的话深深烙在了众人心里,师父对亦言并不重视,哪怕她的修行资质也是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古夏知道,很多人都不明白,包括陆雪琪,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忽地气愤地一拍桌子,大声道:“要我说啊,江亦言那家伙就是个混蛋!”
陆雪琪愣愣地眨了眨眼,突然没反应过来古夏这般是为何。
却听得古夏兀自抱怨道:“要不是她,这几年我何必忍得这么辛苦?!一滴酒都不能沾,跟个管家婆似的,一天到晚就摆着张臭脸,也不知是给谁看!”
“可是,古师姐,不是大师姐不让你喝酒的吗?”
何时又牵扯上亦言了?陆雪琪疑惑地问道,又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这酒有些凉,但陆雪琪并不在意,她心底忽然生起一个疑惑,亦言什么时候摆臭脸了?
古夏挑眉,苦口婆心道:“陆师妹,你可不要被她骗了,要不是她听文敏的话盯着我,我早就……”古夏忽然顿住,哎呀,差点说漏嘴,见陆雪琪一直看着她,古夏轻咳了声,又道:“江亦言心里想什么我还不清楚,她呀,在这小竹峰上,除了你,何尝有第二个在乎的人?”
对其他人可不就是一张臭脸吗?不冷不热的。
骗?她可不是被江亦言骗了吗?陆雪琪并没有细思古夏后一句话的含义,只舒了一口气,眸光闪动,咬牙道:“她的确是一个混蛋。”
心底那种钝痛的感觉再次泛起,陆雪琪忍不住握紧拳,说走就走,一点情面都不留,这让她如何、如何……陆雪琪脸上再次浮现出茫然,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她是不是准备永远都不回来?再不相见了?”
已经三个月了,她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听到。
其实在某些方面江亦言和陆雪琪很是相像,比如都不多话、缺乏主动、缺乏热情等,古夏知道陆雪琪心里难过,但这种难过是因为什么,恐怕连陆雪琪自己都不清楚,江亦言这些年把陆雪琪照顾得无微不至,就算是一块冰,也不会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不就是她今日来的目的吗?
古夏笑了笑,虽然说着要喝酒,但从始至终一滴未动,神色多了几分认真,道:“陆师妹,你怎么会这么想?要说亦言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就算她什么都不说,全都闷在心里,但她也绝对不会置你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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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寒冷的石室中,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席地坐在白玉石台旁,沉默地低着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石台上的年轻少女身上,像一个虔诚的守护者,一刻也未移开。
时光如同静止般,直到石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位清俊书生走了进来,看面目年纪差不多三十多岁,青龙走到张小凡面前,叹了一口气,道:“你已经在这里不吃不喝待了三天了,宗主他……很担心你。”
鬼厉站起身,他看了一眼青龙,低声道:“我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他旋即走过青龙身边,出了石室。
青龙出现在这里,说明鬼王有事找他。
距离他离开青云山已经三个多月了,碧瑶也昏睡了三个多月,鬼王宗内对此素手无策,没有人能解决如今的局面,
碧瑶在最后关头使用痴情咒为鬼厉挡了诛仙主剑那一击,这毒咒将人一身所有精华血肉以咒力生生激发,再摄取本身三魂七魄熔炼,如此不顾一切,所以才有逆天之力,但用这毒咒之人,必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然她身上的“合欢铃”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将她逼出的三魂七魂强行摄了残余一魂下来,守在铃身之中,碧瑶由此肉身不灭,只余一缕残魂还留在世间。
然而要以残存的一魂召回碧瑶其余两魂七魄,这世上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除了祁族。
黑暗的甬道内,鬼厉独自一人走在去鬼王所在石室的路上,偶尔有一两个鬼王宗弟子路过,都尊敬地称他为副宗主,鬼厉点了点头以作应答。
见过鬼王后,鬼厉便回到自己的石室,只见一名鬼王宗的普通弟子正等候在石室外,此人其貌不扬,神色无恙,但仔细看来会发现他正悄悄打量着甬道两侧的情况,鬼厉走过去,那人对他一拱手道:“副宗主。”
鬼厉微微皱眉,清秀的眉眼早已脱去憨厚,变得刚毅,他问道:“你是谁?”
那人低垂着头,道:“宗主命我在此等候,他说有一样东西你会需要。”他说着拿出一个黑色锦囊,递给鬼厉。
鬼厉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那人见任务完成,行过一礼后便离开了。
方才鬼王交给他一个任务,应该不需要额外叮嘱才是,他看了看手上的这个黑色锦囊,推开石室的门,走了进去。
一个灰色身影猛地朝他扑来,鬼厉面不改色,打开了手中的黑色锦囊,小灰稳稳地站在鬼厉肩上,两只手拨弄着鬼厉的头发,不知道在里面找什么,鬼厉没管小灰,从锦囊中取出一张纸,纸上写着:明日子时,十里之外。
落款:江。
鬼厉眸色一凝,将纸塞回锦囊中,只见他手中骤起一团黑雾,黑色锦囊瞬间化为齑粉,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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