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陆雪琪听见声响,脸色一变,顾不得许多便推门进去,猝不及防见到江亦言靠在墙上,鲜血从嘴角流出,染红了一大片衣襟,看去十分惨烈。
陆雪琪快步走到江亦言身边,旋即转头看向水月,一向冷静的脸上罕见地带着一丝惊慌,她跪在江亦言面前,额头触地,“师父!请师父手下留情!“
文敏没拦住陆雪琪,此番一见江亦言狼狈如斯,心中也是一惊,连忙走进去,也看向水月,疑惑道:“师父,这是怎么了?”
其余弟子皆围在门口,看着倒地的江亦言,印象中小师妹一直干干净净的,何时受过这样的伤?又何时流过这样的血?脸上不由得都带着担心望着屋内,但都不敢进去,只敢站在门外,她们不是陆雪琪和文敏,一人是水月最喜爱的弟子,一人是众人的大师姐。
江亦言抬起头,看向水月,水月当真是疼极了陆雪琪,江亦言心中又喜又悲,她像是身处一座孤岛,望着远处的船帆,渴望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如今就像是有一只小船靠近了她的岛屿,然而却被人告知永远也不能上去这只小船。
因为不配。
就算她喜欢陆雪琪又怎样,就算她能为陆雪琪付出一切又怎样,她还是不配。陆雪琪是那么干净的一个人,她江亦言又有什么资格去喜欢?
水月看了陆雪琪一眼,没有理会她和文敏,反而十分强硬、不容辩驳地说道:“从今日起,江亦言不再是我小竹峰弟子,逐出师门,永不回山!”
江亦言撑起身子,深深看了一眼身前的陆雪琪,她衣衫破了、发丝乱了,衣襟上鲜红一片,但她仍站着,江亦言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胸腔中铁锈味弥漫,很疼,但她依然俯下身,对水月的方向深深一拜,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其余小竹峰弟子震惊地看着狼狈的江亦言,均是朝竹居方向踏了一步,陆雪琪募地抬头,额头已经红了,眸子里满是挣扎,道:“师父,亦言虽有大错,但罪不及此,请师父网开一面!”
文敏也跪下求情道:“师父,难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水月的目光一一扫过陆雪琪、文敏、以及屋外站在的各位弟子,依旧冷漠而决绝道:,“谁再为她求情,就同她一道,下山去吧!”
江亦言站起身,因着受了两次重击而身形不稳,但她直起身子,没有看其他人一眼,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走过陆雪琪身边,她心头忽地一痛,鼻尖微酸,却还是走了出去。
陆雪琪仍跪在地上,她回头望了一眼江亦言,又望向水月,神色不复清冷,而是带着挣扎唤道:“师父!”
然水月丝毫不为所动,她看向陆雪琪,眉头微皱,说道:“琪儿,此番皆是她咎由自取,莫说无辜伤人性命,就是为了魔教与我青云为敌,也足以让她死过一次!”
“可是……”陆雪琪眼露挣扎,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今日师父会如此生气?亦言五年的师徒之情,师父难道就全然不在意吗?她忽地起身,追上江亦言,拉住她的手臂,低声劝道:“亦言,你好好和师父认个错,行吗?”
在她看来,是江亦言的倔脾气又发作了,只要她脾气一上来,什么话都不说,就一直倔着,谁的话也不听,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江亦言偏头看了陆雪琪一眼,陆雪琪心头一震,这双眼太冷,冷到她心头发颤,然而下一瞬江亦言却又移开了目光,只见她抬头望了一眼蓝色的天空,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不再是青云门的弟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断个干净,再不牵扯,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也是水月想要的,在这一点上,江亦言和水月达成了共识,陆雪琪是多么干净的一个人,不应该被那些无谓的琐事困住,她就该像诛仙原著里的那样清丽无双,她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是正道青云第一人。
“就算是要离开,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师父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只要你说明原委,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
江亦言挣开她的手,看着面前的青石板路,看着那一草一木,看着那砖墙,问道:“师姐,小竹峰是你的家吗?”
“当然!”陆雪琪扳过她的身子,看着江亦言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竹峰,也是你的家。”
“你错了,小竹峰不是我的家,”江亦言的眼眸忽然带着一分笑意,苍凉而冷漠,就好像她生来如此,过往的温柔全都是假象,不过是她苦苦守候着那一星半点的温暖,而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如今也要被她亲手舍弃了。
“从我娘死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家了。”
陆雪琪咬着牙,紧紧盯着江亦言的眼睛,好似要从中看出一丝破绽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将关心你、爱护你的师姐们置于何地?又将我置于何地?”
江亦言又笑了笑,她摊开手,毫不在意地说道:“除了这几年少得可怜的同门情谊,还有什么?”她微微皱眉,想了一下,“哦”了一声,道:“也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陆雪琪平静的眼中忽然酝酿起一丝火焰,连带胸口也火辣辣地疼,她唇角紧绷,“江亦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如果说通天峰上江亦言对她拔剑相向是愤怒的话,陆雪琪此时已经不是愤怒,而是心痛,就算江亦言变了,她也一直觉得江亦言还是她的小师妹,还是小竹峰上那个温暖善良、会照顾人的小师妹,如今江亦言却亲手将她所坚持的推翻了,这让她如何不心痛,那是不是意味着从始至终江亦言都在骗她?那些关心和照顾都是假的?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知道。”江亦言放下手,仍是毫不在意地说道:“所以我才说,小竹峰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水月宠你,关心你,把你当女儿,又当继承人一样对待,而我呢?不过就是个讨人厌讨人嫌的弟子而已……”
啪!
五根手指印浮现在江亦言左脸,她偏着头,发丝垂落,更添一分狼狈,江亦言转回头,眼中再次浮现一抹凉薄的笑意,江亦言看着陆雪琪,唇角微弯,“看,这不就是证明。”
陆雪琪轻轻喘着气,手指有些麻木,她看着江亦言脸上的手指印,微微愣神,然而下一刻江亦言的话却让她骤然清醒。
“从生下来,我就是个讨人厌的孩子,除了我娘,没人喜欢我,”江亦言笑了笑,薄凉地笑着,直到今天,她才有勇气说出这些话,“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从小被人打了多少次,饿了多少顿,我娘又被人欺负了多少次,最后死在了一条荒芜的小道上,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更可笑的是,她原本可以不用死的……“
终究还是埋怨的啊,从水月口中知道陆雪琪母亲将自己和江玉君托付给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忍不住埋怨了,水月能对陆雪琪百般呵护,为什么,为什么就能见死不救呢?
那些被压抑多年的苦楚和酸涩,像是找到了某种途径,都被宣泄出来,她的胸口就像是塞满了棉花,被裹上了陈醋,一抽一抽地疼。
那一巴掌很疼,但比不上心底的疼,江亦言眼底漫起一丝雾气,她看着眼前的陆雪琪,一滴泪就那样落了下来,她不是想哭,她只是鼻子很酸,忍不住而已,“所以,我没有家,小竹峰,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陆雪琪突然心生悲凉,她也许永远都体会不到江亦言那时的绝望……但是、但是……
江亦言抹了抹眼角,“所以我不后悔,不后悔杀了赵家那些人,可惜啊,”她叹了一口气,“要不是赵新气死了我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我还想亲自动手呢。”
陆雪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她眼角的雾气,喉咙干涩,“亦言,我一直相信你,相信你并不是一个恶人。”
“那你告诉我,怎么才不算恶人?是杀人如麻才是恶人,还是济世救人才是善人?青云门代代强者所杀魔教中人不计其数,难道他们就是恶人?”江亦言转过身,继续朝外走去,“所以,你其实并不知道我是不是恶人。”
“那我呢?”
陆雪琪轻声问道,这才是她心底最深的疑惑,她以为江亦言对她是不同的,至于是哪种不同,陆雪琪还没有想清楚,但她认为江亦言至少是在乎的,只要在乎,她就不会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离开,只要在乎,她就不会说出这些残忍的话,以至于毫不留念,就好像她只在小竹峰生活了五天,而不是五年。
江亦言没有回答,转眼便消失在天际,毫不留念。
你看,你多残忍,连一个回答都不愿给我。
陆雪琪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看着自己的手,方才那一巴掌打得很重,因为她很生气,生气江亦言对她们这些年的感情不屑一顾,对师门的恩情弃如敝履,然而现在她的手却轻轻颤抖起来,她不得不再次承认,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江亦言,这五年来所谓的默契,全都是泡影。
最后她甚至连一句师姐都得不到。
日光落在陆雪琪身上,竟也不见一丝暖意。
其余弟子看着陆雪琪拉住江亦言,看着她前所未有地激动,看着她打了江亦言一巴掌,但即便是这样,江亦言还是走了,她们比陆雪琪更清楚江亦言的凉薄,因为在她们面前,江亦言永远都是极为礼貌又极为疏离的,只有在陆雪琪出现的时候,众人才会从江亦言身上感觉到一丝暖意,但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所以陆雪琪永远不知道自己对江亦言来说有多特别。
水月站在屋内,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一人望着天际江亦言消失的光影,笑了笑,走了好啊,小亦言,从此你就自由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想回来的时候,她转头看向愣在原地的陆雪琪,你就会回来的。
青云山脚下。
沈鸾衣和离暮站在一个小丘上,似乎在等什么人。
远处忽地一声破空响,一道身影落了下来。
沈鸾衣转头看去,却是狠狠皱起眉头。
江亦言满身狼狈,嘴角却兀自带着一分笑,她眼望着沈鸾衣身后的小山丘,慢慢走过去,然后跪了下去,江亦言双手扶住那块薄薄的墓碑,眼角泪如泉涌。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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