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脉会武结束之时,江亦言曾问过张小凡同样的问题,“张师弟,你会后悔吗?”
那时张小凡还不懂江亦言的用意,突然被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江亦言便接着说道:“张师弟,你要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一旦坚持了,就不能后悔了。”
彼时张小凡看着江亦言脸上些许的怅惘,不知对方是在问他还是在说自己,只是想到了普智,陷入沉思。
后悔?
张小凡知道,他这几年一直依靠普智的遗言苦苦支撑,也许他坚持的并没有意义,又也许那人泉下有知也会赞他一句,但他这样做,只是因为自己想做,所以他应是不悔的。
战乱过后的通天峰惨烈无比,除却通天峰外六峰首座折去三人,苍松叛离,朝阳峰首座商正梁、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不幸而死,剩下的田不易、水月以及风回峰首座曾叔常,也尽是神情委顿,伤痕满身。
清理玉清殿之事留给了众多弟子,张小凡叛出青云,未被寻回,道玄因使用诛仙神剑损耗过大,陷入昏迷被其首徒萧逸才派人带回修养,其余各峰弟子皆有损伤,道玄不在,通天峰便由萧逸才主事,于是便让其余各峰都回去休养。
唯独小竹峰,纵使水月是自己的长辈,纵使对方一身疲累,萧逸才还是提醒她,让她好生处置江亦言之事,不光是今日之事,赵家灭门之事萧逸才也有所耳闻,自然也是禀告过道玄的。
江亦言出手相助张小凡、碧瑶等魔教中人,竟不惜与昔日同门为敌,实在是令人痛心,又愤怒不已。
元气大损的小竹峰各弟子的脸色和大竹峰一样难看,水月并未反驳萧逸才,因为她,也不能容忍江亦言此次的行为。
自战事结束,陆雪琪便一直沉默着,她始终不明白,江亦言为什么要选择最让人受伤的一条路?
萧逸才主事之时,将天音寺一行人安排在通天峰客房休息,而意外上山的沈鸾衣和离暮,却并没有留下。
两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手,就好像专门来看戏一样,萧逸才对此极为不满,他不知两人真实身份,言语间也不十分客气,他没心情来应付这样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人。
对此沈鸾衣只是淡淡一笑,娇媚的眼角忽然淡了几分颜色,临走前,她饶有兴致地看着通天峰上一片狼藉,心中情绪却十分复杂。
“道长,这可怪不得我不出手,千年前,青云门也算是一方霸者,不也能做出袖手旁观之事?”
沈鸾衣看了萧逸才一眼,所以今日她不过是出了一口怨气而已,天下正道,在生死面前,和魔教其实没什么两样,现如今本事大了,底气足了,才满口仁义道德,当然,她不否认正道确实有好人存在,但这样的人如今已是十分少了。
那道玄不也是,张小凡不过一个小弟子,他也动了杀心,还不惜动用诛仙神剑,即便是青云门自己,被其误伤的弟子可不会少。
沈鸾衣缓步走下台阶,走在这一片狼藉之中,离暮沉默地跟在她身后,阴沉的气息与这伤痕累累的山峰仿佛融为一体。
萧逸才站在高处,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神透露出些许的疑惑,千年前?
小竹峰,竹居。
陆雪琪、古夏、文敏等弟子皆站在门外,俱都一脸焦灼盯着紧紧关闭的房门,江亦言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此番刚回小竹峰,还不待众人休整,水月便让江亦言进竹居单独谈话,其余人感觉事态严重,也不敢离开。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此时陆雪琪不再沉默,而是上前轻轻叩响了房门,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师父,弟子求见。”
门内水月站在书桌前,听见陆雪琪敲门的声音,却并未回应。
陆雪琪站在门口,轻轻咬牙,“师父,亦言此次虽犯下大错,但想必是念及同门情谊,才会对张师弟如此维护,还望师父酌情轻责于她。”
水月看着跪在地上的江亦言,眼中掠过一丝寒芒,“江亦言,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江亦言清秀的脸庞微微泛白,洁白衣衫上早已凌乱,目光却一如既往地清澈,丝毫不变,她看向水月,一字一句,并不辩解,只道:“弟子不该与同门刀剑相向,是为大错。”
水月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啊!”她负手而立,“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就敢乱来,你可真是好样的!赵家的事都还没有交待,如今你就敢公然相助于魔教,你可真是为小竹峰长脸了!”
江亦言弯下背脊,额头触地,低声道:“弟子愿领受责罚!”她盯着眼前冰凉的地板,两侧的发丝垂落,遮住她的侧脸,也隐去了她的表情。
她长得并不很好看,也并不引人注意,只笑起来时右脸的小酒窝甜甜的,让人感觉很是舒心,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她认真起来时会让人觉得十分可靠,当她体现出凉薄的一面时又让人觉得冷漠,面上永远都是一副温善的模样,却让人感觉不到真实的温度。
江亦言性格复杂,却又有简单的一面,那就是为了心中所谋,可以不惜一切。
“责罚?!”水月又是一声冷哼,她盯着江亦言,面色发寒,“你是想和那张小凡一样,叛出青云吗?!”
江亦言头低得不能再低,“是!”
“你当真决定要这样做?!“
水月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厉声问道。
江亦言抬起头,直视水月愤怒的目光,“是。”
水月直起身,看着她良久,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两人互相对视着,江亦言看着水月眼中逐渐积蓄的怒气,兀自弯起唇角,牵扯出一抹凉薄的笑意,故意道:“师父,这些年,要多谢你。”
这句话,说的实在不好听,除了教她太极玄清道外,唯一能让江亦言感恩的便是带她回小竹峰,但即便是这件事,也不一定是水月自己的意愿。
水月察觉到她话语中的讽刺,脸色一变,她双手负于身后,终于缓缓道:“亦言,你应当知道,我不喜欢你。”
江亦言眼中有一瞬的空茫,她没有起身,深吸一口气,直言承认道:“是,我知道。”
“但是你却不知道为什么,”水月看向她,看着她依旧澄澈的双眼,看着这位让她心情极为矛盾如今又极为厌恶的弟子,“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阿玲才会早逝,阿玲是琪儿的母亲,如果不是你,阿玲和整个陆家就不会遭受灭门之灾。”
她也不会来不及救援。
江亦言猛然瞪大眼,心底泛起阵阵的凉意,因为她?怎么可能是因为她?
门内许久不见回答,陆雪琪脸色又是一白,今日早时,师父就已经不喜亦言为张师弟辩驳,如今若是严厉苛责于亦言,说不定真的会将她逐出师门……
思及此,陆雪琪又欲叩门,却被一旁走过来的文敏拉住,文敏面含忧色,摇了摇头,道:“雪琪,我们且再等一等,相信师父。”
陆雪琪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如果亦言好好认错,师父应该会网开一面的。
“我与阿玲是至交好友,她身体不好,却坚持为你治病,身体逐渐虚弱,毫无回转余地,如果不是因为你,她的身体不会损耗那么快,也不会在黑衣人入侵时支撑不住,死在了那群人手上,而琪儿的父亲,极爱阿玲,在这种情况下,那个男人竟然选择殉情,扔下琪儿一个人,这全都是因为你。”
水月与陆雪琪母亲的关系鲜为人知,两人是年轻时候认识的,情谊深厚,那年她受邀去给陆雪琪的母亲过生辰,但刚到就看到陆家为人所灭,如果不是因为江亦言,那些人怎么会盯上陆家,陆家在花城那么多年,偏偏只有江亦言去治病的时候出了意外,所以水月才会如此厌极了江亦言。
江亦言沉默着,这个理由并不成立,陆家之所以会被那些人盯上,应该是因为陆雪琪的母亲是祁族人,她低声问道:“师父的意思是,我害死了师姐的父母吗?”
水月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眼中掠过一抹寒芒,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对。”说完她却是叹了一口气,神色变得复杂,“可是阿玲临走前却嘱咐我,如果有机会要好好照顾你,她还说你会是她族人复兴的希望,所以在得知你被救上青云山时,我才会上去通天峰,收你为徒。”
照顾?
江亦言募地攥紧双手,这么说水月一直知道她的境况,知道她们从赵家脱离出后的窘困,但是却没有施以援手?
江亦言的心突然冷了下去,就像坠入无尽深渊,一直往下落,虽然很不想埋怨谁,虽然她从来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但是只要、只要早一点……她娘就不会死,也不会死得那样惨,一股愤怒冲上心头,她几乎抑制不住,想要低吼一声,但皆被咽了下去,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忍得十分幸苦。
真是不甘心呐!
哪怕是她强一点,江玉君也不会死。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作弄她?为什么?!
江亦言站起来,抬头看向水月,雪白的脖颈微微绷紧,清秀的脸庞沾染上一丝寒意,她轻轻笑了笑,那些愤怒皆转为讽刺和不甘,让她原本清秀的面目变得狰狞,眼神似带着利刃般盯着水月,“所以,水月大师,你还会把我留在小竹峰吗?”
这样的江亦言,多了几分戾气,少了几分温和,水月袖袍轻轻一挥,看似极轻的一动,然而却如千钧重,狠狠地砸在了江亦言身上。
“当然不会。”
“我更不会容忍你对琪儿怀有那样龌龊的心思!”
江亦言倒在地上,一股腥甜由胸口冲上喉咙,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她倏然转头看向水月,眼中满是震惊。
只见水月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灰白的道袍映入江亦言眼中, “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这些年你对琪儿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琪儿乃是我小竹峰下一任首座,资质卓绝,前途不可限量,岂是你能玷污的?!“
说完她袖袍又是一挥,一道无形劲气再次打在了江亦言身上!
江亦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是砰地一声撞在了墙上,口中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来,鲜红落在她的衣襟上,十分的狼狈,她两眼微暗,愣愣地抬头看向水月,忽地轻声笑起来,低低地笑着,带着化不开的苦涩,是啊,陆雪琪岂是她能玷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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