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琪看着对面的江亦言微微皱眉,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江亦言看着陆雪琪走过来,瞳孔微缩,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脚下却是条件性地朝前迈了一步,下一刻又像是反应过来顿住,捏着腰间的玉佩,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清秀的眉眼间隐隐含着一丝焦灼,脸色苍白,看起来不怎么好。
两人相隔不过几步远,中间还有颗桃树,没一会儿陆雪琪便站在了江亦言面前,神色和往常无异,轻声问道:“怎么?昨日没睡好?”
她本来就没睡,江亦言看着陆雪琪平静的面容,心底翻江倒海,她知道陆雪琪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但这样也太快了些,江亦言捏着玉佩,别开脸,轻轻说了一句,“没有。”却是毫无底气。
陆雪琪清冷的眸子凝视着江亦言的侧脸,过了很久,陆雪琪忽地伸手将江亦言圈在怀里,两人的温度叠加,总算让陆雪琪的心安稳了些,而江亦言则是靠在陆雪琪肩头瞪大了眼,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身子僵直,不知为何动弹不了。
“我听说,”陆雪琪轻声开口,温柔中带着抚慰,“山海苑张掌柜对外宣传你是他侄女?”
一滴泪从江亦言眼角滑落,晨光下,陆雪琪抚了抚江亦言的背,秀眉轻皱又舒,“亦言,不要怕,那不是你做的,你不要太过自责,伤了身体。”
怎么可能不怕?怎么可能不自责?她脚下曾淌过张叔的血,她还记得鲜血的温度,那么炙热,烧得她的心好痛,江亦言原以为这些她仍只有一个人在黑夜默默消化,最终变成一个恶梦,然而她没想到陆雪琪会突然抱住她,然后说这些话,江亦言忍不住抓着陆雪琪的衣角,侧头抵在陆雪琪肩头,压抑地抽泣。
饶是说了那些狠心的话,但在陆雪琪面前,江亦言还是那个江亦言,那个一直渴望陆雪琪拥抱和爱的江亦言,这才是她心底最想要的。
陆雪琪继续拍了拍江亦言的背,一边拍一边轻声哄道:“没事的,没事的。”她眼中掠过一抹心疼,江亦言哭得陆雪琪也有些难受,看来她和那位张掌柜的交情确实不浅,不然不会哭成这样,陆雪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被赵家赶出来之后,张中成是唯一一个愿意收她当帮工的人,是唯一一个看江玉君生病会给她银钱抓药的人,也是这么多年来倾尽全力帮她整垮赵家的人,江亦言只觉得心口越来越疼,哭声也越发压抑。
陆雪琪皱起眉,将她抱的更紧一些,“亦言,我在。”
她这话一出,江亦言忽然哭得更厉害了,师姐,师姐……
陆雪琪耐心地抚着江亦言的背,直到江亦言哭累了,开始小声抽抽,她才扶住江亦言的肩膀,只是江亦言低着头,她看不清表情,只能问道:“还好吗?”
江亦言摇了摇头,她转过身,背对着陆雪琪,吸了吸鼻子,言语中还带着鼻音,“对不起。”
陆雪琪愣了一下,终是没有多问,转而提及之后的打算:“亦言,你什么时候回山?”
就这样一句话,又好像狂风巨浪一般扫过江亦言的心,她差一点又哭了出来,经过一夜,她想了很多,心上的屏障也硬了几分,但陆雪琪一个拥抱就把她所有的心理建设打回了原形,江亦言抽了抽鼻子,“暂时还不想回。”
陆雪琪点了点头,侧过身望着小院的桃树,“好,这段时间我会在山海苑住下,你什么时候想回小竹峰了,我再同你一道。”
江亦言仍背着身,没有搭腔。
陆雪琪笑了一下,“只是我还从未见亦言你哭过,今日还是第一次。”
江亦言身子僵了一下,她擦了擦眼睛,一张脸全红了,她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狼狈,江亦言自己也没想到会在陆雪琪怀里哭得这么厉害。
陆雪琪看着江亦言的背,方才那一抱她恍然发觉江亦言很瘦,她叹了一口气,又说道:“那我先走了,亦言,你不要太过伤心,知道吗?”
说完很久,陆雪琪都没等到江亦言回应,就在她以为江亦言不会有所应答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了一声细小的“嗯”,陆雪琪暗自笑了,看来的确是不能让江亦言一个人呆太久。
“那我先走了。”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还未等陆雪琪抬开步子,旁边沈鸾衣的房门却是开了,她施施然走出来,身上穿了件单薄的紫衣,未施粉黛,额间的梅花钿倒是一如既往的靓丽,脸上带了一抹笑,看着陆雪琪和江亦言两人说道:“既然雪琪想要留在河阳城,君泷坊又不是没有房间,住什么山海苑?”
她和离暮在房间里听了一出精彩的好戏,关键时候怎么可以不出场呢。
沈鸾衣说完,转而看向江亦言,笑眯眯问道:“你说是吧,亦言。”
江亦言最后抹了抹眼睛,镇定下情绪,她捏着玉佩,看向沈鸾衣,摇头道:“不行。”
沈鸾衣也皱着眉,对上江亦言暗下去的眸子,“怎么就不行?”她身后走出另一人来,离暮攀住沈鸾衣的肩,也看向江亦言,面具后的双眼十分冷静,“亦言,不如先问问陆姑娘的意思?”
一直沉默的陆雪琪看了一眼沈鸾衣,面色也没什么变化,“鸾衣,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住在君泷坊也不是很方便,山海苑离此处并不远。”意思是她想来便可以来,距离并不是问题。
听陆雪琪这话里的意思,貌似已经打定主意长待下去,至于时限,是要等江亦言想明白回小竹峰了。
沈鸾衣见她心意已决,而江亦言也是个不想留人的,便没有再劝,只说道:“不住这,吃个早饭还是可以的吧?亦言,你陪雪琪用饭,我和小暮就不过去了!”
陆雪琪颔首,当先朝外走去,看那样子是去前厅。
江亦言看着陆雪琪的背影,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光,却并没有留人的意思,她转头看向沈鸾衣,道:“鸾衣,什么时候你与师姐这般亲近,都能直呼其名了?”她还记得之前两人还是沈掌柜、陆姑娘地叫着呢。
沈鸾衣没好气地盯了她一眼,“自然是你不在的时候!”她转过身,拉住离暮,“小暮,走,我们进去。”
离暮进去之前看了江亦言一眼,也没说什么。
剩下江亦言一个人呆愣地站在原地,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跟上前方陆雪琪的步伐。
吃完早饭后,陆雪琪也就离开了。
江亦言看着陆雪琪的背影,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眸光微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君泷坊铺面上,李进见着陆雪琪从内堂走出,连忙迎上去,说道:“姑娘办完事了?”
陆雪琪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嗯,明日我会来取东西,麻烦了。”
李进应了一声,便见着陆雪琪踏出门,朝右边去了。
从君泷坊到山海苑这条路上有很多小店,也有很多路边摊,一个一个一家一家,而走过山海苑,隔不远就是一条平坦宽阔的官道,之前青云山几人奉命下山时就是从这条路进入河阳城的。
陆雪琪记得很清楚,江亦言当时指着各家店铺,就像回到家一样熟悉,在前面的那八年,偌大的河阳城就是江亦言的家,那间铺外撑着各式各样旧伞的店铺,据说也是一间做工很好很有名的伞铺。
这一夜陆雪琪想了很多,江亦言固然可恶,纵然她已经失望之极,但她不可能就这样放任江亦言留在君泷坊久不归家,江亦言必须和她回小竹峰,这一点,她不会退让。
江亦言回到后院,还没走到种着桃树的小院,便听到了一道浑厚且带着怒气的男声:“……不管是她还是戟鸟,必须回去祁族!”
沈奇站在庭院内,身侧便是那颗树干枯黄,叶子却绿得十分好看的桃树,只不过衬着沈奇怒气冲冲的模样,不免有些败了兴致,在他心里,力量就代表一切,只要有了江亦言和戟鸟,祁族复兴指日可待。
沈鸾衣皱着眉头,站在廊前,她瞧见江亦言出现在对面,眉头未松,看向沈奇,“二叔,我说过,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你处理什么?!”沈奇眼一瞪,威严尽显,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当人家是朋友,人家未必当你是朋友,就算是朋友,你身为祁族族长,难道不应该帮你吗?戟鸟本就是祁族神鸟,如今让她代替戟鸟为祁族行守护之责,本就是各取所需,又有何不妥?”
江亦言苍白的脸色因此又白了一分,她深深地看了沈鸾衣一眼,并不是责怪或者怨怼,而是隐隐含着一分抱歉,她走下去,“沈前辈,让我去祁族也不是不可以。”
沈奇转过身,一张干瘦的脸满是褶皱,眼里冒着精光,花白的头发整齐地竖在脑后,人虽老但精神可是一点都没老,带着十足的气度和威严,他看着江亦言,突然笑起来,道:“江姑娘愿意,那自然是极好的,祁族必奉姑娘为神使,必不会亏待姑娘。”
沈鸾衣走下台阶,走到江亦言身边,拉着她,“亦言,你不必如此……”
江亦言看向沈鸾衣,打断她:“没事的,鸾衣,这也算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站在一旁的沈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挺直背,身上那股久经风霜的气息内敛而深沉,他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了,但心仍未老,而这次,便是他要把握住的大机缘,所以他的脸上是暗含欣喜的。
啾啾!
天边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戟鸟扑腾着翅膀落下来,直落到江亦言的肩上,江亦言看过去,第一次伸手摸了摸戟鸟的头,手感还不错,她这样想着。
离暮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身黑衣隐在廊前的暗影下,面具后的眼睛看向站在院中的三人,沈奇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沈鸾衣脸色很不好看,她自认为不需要江亦言做这样的牺牲,去祁族,可不简单只是一个“去”字,离暮的目光滑向江亦言,出乎意料的是她也看了过来,眼眸为深。
“小暮,你知道我最想做什么吗?”
“知道。”
“你会和我一起的,对吗?”
“嗯。”
少时沈鸾衣和离暮生长在一处,离暮过人的天赋很早就展现在了祁族人的面前,她体内的魂道自出生起就通了二十二道,魂力也是千百年来最强,而沈鸾衣只有借助魂器才能达到离暮的境界,如果不是七年前的意外,祁族族长之位就是离暮的。
那场意外,是命运的手,也是旁人的手。
沈奇深知那并不是单纯的意外,而那些人在沈鸾衣继任族长之位后都被一一铲除,手段不可说不狠厉、决绝,就算是他心中也对这位容貌艳丽、风姿绝美的侄女多了一分惧怕。
而这份惧怕,一半是来至于她身后的离暮,那个在意外中经历涅槃之痛的女子,那个实力已经达到祁族最巅峰的女子,那个能与戟鸟走过几招的女子。
离暮并没有理会沈奇的恐惧,她关心的是沈鸾衣。
“不过,”江亦言话锋一转,再次说道:“我需要一点时间。”
沈奇转过头看向她,心中转了几转,以一种长辈的姿态问道:“多久?”
江亦言沉声道:“最多三月。”
三月?!沈奇双手负于身后,面色不虞,但又想到什么,警惕地看了一眼江亦言肩上的戟鸟,嘴角扯出一抹笑,似乎并未不满,“也可,这段时间我便也会留在此处等候,相信神使不会让我这个老头子失望的。”
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三月也无妨。
沈奇离开后,沈鸾衣才与江亦言说上话,“亦言,你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去了祁族……”
“小衣,”离暮走下来,插嘴道:“想必亦言这么做也有她的原因,你就不必阻拦了。”
江亦言也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鸾衣,难道你还不欢迎我吗?”
沈鸾衣瞪了离暮一眼,皱着眉头,看着江亦言没好气地道:“这哪是欢迎不欢迎的事?!”
江亦言笑了笑,清秀的脸庞终于多了分血色,“你之前不是还说,我手中的魂器要去祁族才能看出端倪吗?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必须去。”
沈鸾衣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由你吧!”
江亦言嘴角的笑未放下,她看了离暮一眼,说道:“那鸾衣,离姐姐,我就先回房了。”
沈鸾衣颔首,看着江亦言回屋,这才转身瞪着离暮,离暮眨了眨眼睛,隐在面具后的眼透着几分无辜。
沈鸾衣说不出口的话,离暮会说,沈鸾衣做不出的事,离暮会做,如果江亦言和戟鸟回到祁族,将会为沈鸾衣省去很多事,但作为朋友,沈鸾衣开不了口,江亦言自己也清楚,所以她会去,离暮也清楚,所以她不会反对,就这一点,江亦言和离暮还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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