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
仓淮山绵延千里,林木茂盛,远看一片苍翠葱茏。
两个身材纤细,面容娇美的姑娘走在一起,穿着窄袖交领上衣,下罩只及脚踝的裙子,脚踩木屐,相携着上山而去。
此二人正是东仓淮的王女高韶兰和她的侍女碧荷。
她们背上各有一个背篓,里面装了各式各样的草药。
碧荷仰头看了看浓密的大树,阳光从林叶间的缝隙照射下来,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真不知道邹大夫住那么高做什么,每次去找他,都要爬好久的山。”碧荷擦擦额上的汗,抱怨了一句。
“邹老说山顶景致好,风大更凉快。”高韶兰偏头看看碧荷,稍一思忖,“你累的话,可以把背篓给我。”
“不不不,”碧荷吓了一跳,连忙拒绝,“我能背得动,再说,也快到了。”
开玩笑,她一个侍女,让尊贵的王女跟她一起背背篓已经是过分了,怎么敢喊累。
好在王女远离王宫多年,为人随和,不重规矩,也从没摆过什么架子。这些年,她这个侍女当得很是自在。
高韶兰见她还受得住,倒也没再坚持,只是默默放慢了步子,约莫又走了一刻钟,才看见邹大夫居住的那个小院子。
搭建的粗陋,外墙只是用一圈篱笆围着,隐约能看到院内房子的屋顶,中间是一扇灰扑扑的木门,虚虚掩着。
“看样子邹老不在,兴许又出门给人看诊去了。”高韶兰道,“先过去看看。”
“好。”碧荷应了声,加快步子走过去,伸手敲了敲门。
“邹大夫!你在吗?公主给你送……”
碧荷推开院门,声音戛然而止。
高韶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她这模样,愣了一下:“怎么了?”也走上前去。
然后怔在原地。
只见院子内站着几个陌生人,四名大汉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地上还躺了两人,身下一片殷红的鲜血,看样子已经没了气息。
高韶兰与碧荷的突然闯入,让院子里的几双眼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大汉愣了片刻,面露凶光。
高韶兰扫视一圈,疑惑地皱起眉头:“你们是什么人?”
大汉不屑地打量了一下高韶兰,转过头对那少年道:“这就是救你的人?长得倒是挺标致,可惜倒霉,摊上了你这么个祸害,活不过今日了。”
说着,他掂了掂手里的长刀,玩儿似的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萧执眸光微闪,“我不认识她们,这里是东仓淮,我劝你不要闹出太大动静,若一定要牵扯他人,后果你恐怕负担不起。”
“威胁?”大汉挑了挑眉,“我本来确实想把你带出去私下解决了,但她们——”
大汉拿刀尖指了指立在门口的两人,“她们是自己撞上来的,这可怪不得我。老三,去把她们带过来。”
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子随即出列,应了一声,转身去擒高韶兰与碧荷。
萧执眉头一皱,转头看着像是懵了一样仍然呆站在原处的高韶兰二人,“你们还不快跑?”
瞧着挺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脑子就不灵光呢?
那瘦瘦的男子虽然看着弱,但刚刚他们交过手,知道他身上有怎样可怖的力道,这两个姑娘看起来娇气得很,一推就倒的模样,要是落到这群大汉手里,还不知道要承受怎样的折磨?
萧执心下一哂,但他自身受制,根本无暇顾及那两个姑娘。
罢了,他向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算她们倒霉吧。
他劝也劝了,大汉们一意孤行,那两个姑娘傻愣愣的不知道躲。就算是这群莽汉闹出来天大动静,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那也不关他的事。
反正他也要命丧于此了。
萧执回过头,没再看那边。
大汉却突然想到刚刚那个推门的姑娘似乎说了句“公主”,看起来这两人身份不俗,他不怕多杀几个人,但并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思及此,大汉面色一变,连忙转头唤道:“老三,等等——”
“啊啊啊啊啊啊!”
大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那瘦弱男子一声哀嚎,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双腿一软瘫在地上,抱着自己的一只手腕浑身颤抖。
“我的手断了啊啊啊啊啊啊!”
哀嚎声震天动地,惊得院子里栽种的桂树上的山雀都抖了抖爪子,扑扇两下翅膀,飞走了。
萧执:“……”
大汉们:“……”
就连大汉也没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但那瘦弱男子是去擒那两个姑娘的,手为什么会断,不言而喻。
为首的大汉脸色变了变,怒从心来,一下子就把刚刚的顾虑抛到了脑后,淬骂道:“连两个女娃娃都擒不住,废物!”
瘦弱男子哭道:“她她她,她手劲儿也太大了!”
大汉嗤之以鼻:“能有多大?让我试试。”
说着,他撸起袖子,朝高韶兰她们走了过去,伸手就往高韶兰肩上抓。高韶兰只是皱了皱眉,抬臂挡了一下,然后抓住大汉的胳膊,反手一拧,就把那大汉的肩膀卸掉了。
“我……”
娘的嘞!还真疼!
大汉开口想骂,却又不好在手下们面前丢这个脸,只好把要出口的话咽回去,呛了两下,脸憋得通红,皱眉看向院子里愣住的还剩下的两个手下,“没眼力见儿的,赶紧过来帮忙!”
“哎哎!”手下们连忙丢下萧执,朝高韶兰扑了过来,然后萧执就眼睁睁看着那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眼都不眨一下,一手拎了一个,把他们甩在了地上。
萧执:“……”
一时间,院子内哀嚎声此起彼伏。
高韶兰活动了一下手腕,对身后的碧荷道:“你下山去找王叔,让他派几个人过来。这些人身份可疑,要抓回去审问。”
碧荷正一脸崇拜的看着高韶兰,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好久都没看过公主揍人了,还是这样勇武,一如往常呢!
她欢快地应了一声,把背篓放到地上,然后快跑着下山去了。
高韶兰也卸下背篓,走到几个大汉身边,看着精神还行的再补上一脚,确定他们都瘫得起不来了才站直身子,把目光放到院子中央的少年身上,眸中带了丝探究的意味。
“所以……这些人是你招来的?你是谁?邹大夫呢?”
萧执没有立即回答。
他已经盯着高韶兰看了许久了,从那瘦弱男子哀嚎开始,高韶兰一手一个,轻轻松松打倒了这么多大汉,明明她看起来也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手劲儿?难道是个练过武的?
萧执这么想了一下,又很快否了。
他看得很清楚,高韶兰动作简单,没什么花招,单纯用的蛮力。但对付这几个大汉,蛮力就够了。
她身边那个侍女还叫她公主,所以她应该是仓淮王室中人……堂堂公主,不在王宫里呆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些思绪只在脑海里过了一遭,萧执收回目光,眼睑微垂:“昨日我在林中晕倒,幸得邹老搭救,今晨邹老带着他的药童出门,只留我一人在此。却没想到招来了这些仇家。”
他顿了顿,有些歉疚地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高韶兰上下打量他一番,眸子中闪过狐疑。
“那两个,你杀的?”高韶兰指了指她一开始进门时就躺在地上的两名大汉。
“是。”默了片刻,萧执又道,“他们要杀我,我被迫出手。”
高韶兰唔了一声,“这些人为什么要杀你?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萧执抬眸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下。
“因为结仇。”
“因什么结仇?”
这次萧执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
他面色可见的颓然下去,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大汉们,声音有些低沉:“他们是我家中大哥派来的人。”
高韶兰一怔。
虽然她已经好几年不曾回过王宫,但当年为何负气出走,随王叔来到柳城,后来定居仓淮山下,她记得清清楚楚。
男人们妻妾成群,生下来的孩子们心思各异,长大了都喜欢争家产,嫡庶之争再寻常不过。
眼前这少年虽然只解释了一句话,但她已经在脑中想象出他是如何被亲兄弟陷害,仓皇逃至此处,仍招来杀身之祸的。
“你父亲不管么?”高韶兰问道。
萧执神色更加惆怅,“父亲他……听大哥的。”
高韶兰诧异地张了张嘴,不可置信道:“天下间居然有这样的父亲!”
虽然当初她父王也对她不好,但总不至于纵容一个孩子杀另一个孩子。
萧执没再说话,他唇角似乎弯起一个弧度,带着些苦涩的味道。
高韶兰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戳人伤疤了,连忙住了口不再盘问。正这时,院门处响起一声“哎呀!”。
邹大夫和小药童各背着一筐柴火出现在门口,看见院子里的情形,都吓了一跳。
小药童紧张的抓住了邹大夫的手,弱弱的叫了一声:“师父。”
邹大夫深吸口气,拍拍小药童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他快速卸下背筐,朝高韶兰走过来,小心绕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和血迹,嘴唇子哆嗦了半晌:“我不过出门砍个柴的功夫,怎怎怎、怎么就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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