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罪笔(七)

小说:罪笔藏妖 作者:袖手难凉
    一条宽长的袖子垂到傅藏云的面前,袖子主人的手被严实地遮掩在衣料里,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起来,随我走。”

    傅藏云的目光闪了闪,他的记忆中从未听过比这五个字更好听的声音,像破开长空的清风,又像冰山不轻易融化的寒水,清冽得毫无杂质。

    他用力闭了下眼,抿掉快要溢出的泪,略微低着头,伸出手,隔着布料抓住袖子底下的手,毫不拖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袖子里的手很冰冷,像刚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来的排骨,傅藏云正巧握住对方的手腕,刺骨的寒意从手心袭涌至全身,傅藏云陡然战栗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松开手,颇不好意思:“谢谢,你是……”

    他说着便要抬起脸,一睹男人的面容,对方却好像提前知道似的,一手按住他的肩,一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白纱,递给他:“不要看我,用这个把眼睛蒙上。”

    傅藏云顿觉自己唐突了,连忙接过白纱,叠了三叠,系在自己的头上,蒙住了眼睛。纱很薄,即便叠得很厚,还是有些透。傅藏云眼前一片白色,只能看见男人的轮廓。

    和他差不多高的样子,大概身上罩着宽大的外袍,显得壮实了一圈。

    男人侧过身,隔着袖子勾起他的手搭到自己的肩上:“扶好,跟着我走。”

    傅藏云看不清,手感觉挨到了绸缎般顺滑冰凉的物体上,他用食指微微摩搓了两下,意识到那是一缕头发。傅藏云讶异,对方一个男子,头发竟过了肩。

    男人的身子往前动了起来,傅藏云于是跟着移动,令他不解的是,对方的手冷得像冰,肩头却并没有什么寒意。

    “请问这里是哪里?”走了一段时间,傅藏云终于忍不住问道。

    “无往之境。”

    “无往之境……”傅藏云重复着轻声念了一遍,又疑惑起来,“我不是在轮回之境吗?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个地方?”

    男人回答:“轮回之境只有一条路,传说这条路没有尽头,但它能通往许多地方,比如地府、人间,甚至其他你想不到的地方。”男人顿了顿,“事实上,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也有终点,它的终点便是无往之境的入口。”

    他竟然阴差阳错地走到了轮回之境的尽头……傅藏云蒙在白纱后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了:“那什么是无往之境?”

    “轮回之境尚有一条路可走,无往之境内不仅没有路,更没有方向。”男人倒是很有修养,不厌其烦地解答着傅藏云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傅藏云机械地跟随着男人的步伐,不知怎地,他也没有那么害怕了:“这么说,我们是不是永远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男人轻声地笑了笑,似是转了下头,如缎地长发擦过傅藏云的手背,清清凉凉的感觉,他安抚道:“我这不是在带你出去吗?”

    这轻如耳语的话像一针安定剂。傅藏云想着,这个男子的笑必定亲切如晨曦。他庆幸现在脸上蒙着白纱,不然自己的眼睛一定不知道往哪里放。

    “有时候脚下即便有路,光用眼睛也是看不见的,需得用心走路。”男人的话回响在傅藏云的耳边,忽然他说,“到了。”

    那只袖子里冰凉的手握住傅藏云搭在肩头的手腕,将他往前面轻轻一送,傅藏云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身子向前扑去的同时,眼前的白纱也被人解开抽走,他来不及往后看一眼,也没有道声别,便硬生生地摔在了地上。

    “小子,你可算回来了。”阮三乐欠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傅藏云回过头去,那个小个子正抱着胸,交叉着腿靠在河边的大柳树上。旁边的两个老头子还坐在小马扎上,下着象棋。

    傅藏云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心有余悸地退离这柳树两米远,对阮三乐没好气道:“小子,叫谁小子?”

    阮三乐嗤笑一声,向傅藏云走来:“你怎么到这会儿才出来?腿都走废了吧?以后还随不随便跟踪人了?”

    傅藏云敛眸,犹豫了一番,没有将无往之境的事告诉阮三乐,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然后躺床上休息。于是傅藏云什么也没表示,转过身就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

    阮三乐也不在意,只要人回来了就没事。他一声不吭地盯着傅藏云进了车,将车开走了,才哼着小曲儿,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走进自己住的破居民楼。

    傅藏云开了会儿车,终于从窄路开到宽敞大道上,才放松了神经,瞄了眼车里的时间显示器,怔愣住了。

    十三时三十二分。

    离他当时下车跟踪阮三乐进入阴阳门的时间,不过过去了短短八分钟。

    算起来,他在轮回之境和无往之境里待的时间,加起来五分钟都不到……

    傅藏云忽然觉得自脊椎处有一股寒意,像毒蛇一般慢慢爬上了他的头皮。

    午后的云安市街道并没有像市民一样午休,路上依旧车挤车。

    傅藏云被堵在一条马路上,他没想到这么条路都能堵得动也动不得。傅藏云降下车窗,点起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将夹烟的手搭在车窗外,望着前面的车屁股,发起了呆。

    从那棵大柳树里出来后,傅藏云的脑海中始终回想着那个白衣人对他说的话。

    “有时候脚下即便有路,光用眼睛也是看不见的,需得用心走路。”

    以及那如绸缎般柔顺的长发。傅藏云摩娑起指腹,又吸了一口烟,烟气在肺腔中缠绵了一圈,再缓缓地吐出来。

    白色的烟雾笼罩住傅藏云的面庞,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朦胧,就好像蒙着白纱时的感觉。

    傅藏云忽然什么也不想干了,就想静静地靠在车座上,抽着烟,像这路上的车一样,能不动就不动,跟死了似的。

    可是偏偏这时,车里响起了突兀的手机铃声。

    傅藏云被惊到了,夹着烟的手颤了颤,积了指甲盖长的烟灰都抖落了。他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的人名后,犹豫了几秒,才按下接听:“喂,说。”

    “头儿,你现在在哪儿呢?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吴铭的声音咋咋呼呼地从听筒里传来,傅藏云休息了一段时间的耳朵又被这久违的声音刺激到了,他将手机离远了些,看了眼前方:“搁路上堵着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语气这么急,局里出事了?”

    吴铭不知道该怎么说,瞄了眼里边儿的办公室,无奈道:“也不算出事儿,就是……你前天去邓老总家还古董笔,没来局里,昨天又没来局里,说是出个一天外勤,结果今天又……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都没接,我们大家还以为你出事了。”

    傅藏云放下手机看了眼通知栏,果然一列的未接电话,少说有二十个。是他疏忽了,昨天商讨借魂一事,跟局里以邓嘉行的事为由打了声招呼,说是去勘察勘察,晚上便去跟“邓皓杰”激烈一战了,结果后来一觉睡到中午。

    离开邓家也没来得及看手机,光顾着送阮三乐回家,顺便跟踪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还没缓过气,又被堵在这马路上。

    接着才终于接到了吴铭的电话。

    傅藏云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惹别人为他担心,他掐掉烟,清了清嗓子,安慰道:“我很好,没事,邓嘉行的事已经完全处理好了,我这会儿正要回局里写份报告。”

    吴铭被傅藏云刻意放柔的声音搞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第一次见着他五十多岁的妈化妆似的。他抓了抓后脑勺:“没事就好。那个,头儿,你还是抓紧赶回来吧,再不回来,没事也要变成有事了。”

    “怎么了?”傅藏云听出了端倪,疑惑道。

    吴铭压低了声音:“谭局刚刚来找你,局里有人打小报告,说你两天没来上班,我……我想替你说话,但是谭局不听我的。这会儿正坐你办公室里生气呢!”

    傅藏云挑了挑眉,吴铭一个只来了两个月的实习生,在一群老江湖里的确插不上话,这怪不得他,倒是哪个胆儿肥的,敢告他的状?

    “我知道了,回去后我自己跟谭局解释,你去忙你的吧。”傅藏云刚要关掉电话,又拿起来补充一句,“去泡杯大红袍给谭局送办公室里。”

    “大红袍?我没有大红袍这种茶叶啊,头儿。”吴铭皱起脸。

    “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有。”傅藏云说完就挂了电话。

    吴铭举着手机,更是为难起来,谭局长就在傅藏云的办公室里,傅藏云又是他的领导,现在要他去当着领导的领导的面去翻领导的抽屉……

    吴铭虽然被绕得有些晕,但总觉得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我凌迟。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风一样地冲出大门,骑上自己的小电驴,驰往附近的超市……

    黄昏时候,傅藏云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局里。吴铭一直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卷宗,时不时看两眼门口,见期盼的人终于出现后,他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坐下,用不着行礼。”傅藏云脚步不停,对着欲言又止的吴铭挥了下手,然后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天天的就知道装殷勤,狗腿都没这么积极的。”角落里响起不屑的说话声,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好能被吴铭听到,却又不知道是谁说的。

    吴铭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他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放在桌子下的手却慢慢地握紧了。

    估计是等待的时间太久,磨掉了谭局长的耐性,没过二十分钟,傅藏云便送着头发半白的老警官出来了。

    绝了,这操作相当于待机两小时,聊天五分钟?

    吴铭觑了一眼,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反而有说有笑的,一派和气。

    怪不得听局里有人开玩笑说,傅队是谭局的私生子,明明谭局下午刚来的时候脸色黑得跟二代包公似的,结果这会儿就被傅队哄得笑眯眯的。

    “好了好了,这事儿我来回邓总就是,您老怎么还亲自过来说呢。”傅藏云扶着谭局的胳膊,嘴上功夫也不落下,“为人民服务是应该的,这不是您一直放在嘴边的话?我知道怎么处理,天快黑了,外边儿凉,您赶紧回家休息,看看电视逗逗狗,我这还要赶报告,就不送您了啊。”

    吴铭看得直眉睖眼,——少见傅藏云说话像今天这样又快又多的,谭局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把人送到了门口,请进车里打了声招呼后就拍拍屁股回来了。

    “看什么看。”一回头,傅藏云的脸就如寒潮重卷而来,刚刚还是春光明媚,这会儿又结成了冰。他走来敲了下吴铭的桌子,也不避嫌,直白道:“这次嘉星集团邓总的事情,你跟我出勤有功,邓总要请我们吃饭,你今天晚上有班值吗?”

    吴铭反应迟钝,还没来得及点头,傅藏云就指名另一个人:“那个小于,今晚你帮吴铭替个班。”

    早就看傅藏云不爽的于勇全刚瞧完戏,正在腹诽着,这会儿被猝不及防地点名,愣是没反应过来。吴铭赶紧站起来说:“头儿,我还是不去了吧。”

    傅藏云提高了声音,故意说给个别人听:“邓总的邀请,谁敢拂了?谁能不让你去?你收拾收拾,今天提早下班。”

    吴铭这才放了些心,仿佛得到了肯定似的,当初去通知傅藏云这个案子的本该是于勇全,但他却推给了吴铭这个愣头青的实习生,现在错失一个结识大人物的机会,后悔也没处悔了。

    吴铭挎着包,高高兴兴地跟着傅藏云出了警察局的大门,兴奋起来:“头儿,邓总请我们去哪个酒店吃饭啊?你看我要不要换套像样的衣服去?”

    傅藏云神乎其技地变了脸,敲了下吴铭的脑袋,打开车门:“什么酒店,人民警察不轻易出入这种场所你知道不?”

    “那你刚刚说的……”吴铭面有菜色。

    傅藏云坐进车里:“饭局我给推了。”看着吴铭脸上残余的兴奋也瞬间消失,他又说,“不过你领导今晚请你大排档一游,上车。”

    自己的上司帮他推了晚值班还请吃饭,吴铭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愣愣地摸了下自己的后脖子:“头儿,其实我也没干什么事儿……”

    “上车。”

    吴铭二话不说,赶紧钻进了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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