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番外：成龙（上）

    罗成龙是一个程序员。

    30年前，他在父母的殷切期盼中降生，父亲罗大微老来得子、涕泪横流，当场定下了他的大名——成龙。

    罗成龙默默接受了这个名字。从踏进小学到赴美攻读研究生毕业，到如今入行已经五年，他的履历表上书写的姓名永远只有两种，一个是“罗成龙”，一个是“Chenglong Luo”。

    打开办公通讯录，我们可以轻易地在Charley Wu和Christina Zhu中间找到他。而与之画风相似的名字还有很多，诸如Xiaoming Wang, Dazhuang Li……不用怀疑，这些人并不是拼音文化或朴素主义的崇拜者，他们都是程序员。他们散落在办公通讯录的各个地方，就如同项目会议室里，满桌的星爸爸中混进了枸杞的芬芳。

    当然，罗成龙的名字有时也是特殊的，它在外国同学与同事间广受欢迎。他们叫他Jackie，坚信他有着高强的功夫、不死的意志。即使他的头发过于浓密，在同行的衬托下显得很不资深，他们也愿意付出比平常百倍的耐心与善意来对待他。

    而罗成龙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他确实是个优秀的程序员，沉迷学习使他日渐消瘦，最终成为了如今这个腰围只有61厘米的男人。每当他穿上程序员们最爱的优衣酷格子衫，纵横交错的线条仿佛也跟着纤细了起来。

    罗成龙的兴趣爱好十分广泛。大部分的程序员只要有电脑就可以了，他则不然。他的兴趣爱好有三个之多：电脑、瑞士昙巧克力，以及风靡华国的著名男性向全息游戏——《龙龙龙love》。

    《龙龙龙love》，顾名思义，是一个以龙为主角的恋爱游戏。主人公名叫润玉，开局即拥有英俊的外表、高强的灵力、天界长子的身份等一系列逆天设定。

    然而，这并不代表玩家可以躺赢。事实上，以上三个金手指在剧情中并没有一根红毛线的作用，润玉的龙生处处都是危机。《龙龙龙love》拥有国际范围内最为庞大的脚本容量，剧情之复杂令人发指。传闻，仅仅是通往死亡结局，线路就多达两百余条，一旦行差踏错，迎接玩家的就是猝不及防的Game Over。

    但相对的，活下去的好处也格外诱人。

    在走向龙生巅峰的道路上，除了敌人，润玉也会遇到各色萌妹。无论是女扮男装的傻白甜六界第一美人，还是甘为侍女守候左右的大家闺秀，或者由鹿化人的娇媚萝莉，甚至原本是敌人的傲娇系鸟族族长、元气满满的运动系魔界公主……只要玩家有心，都能通关相应的恋爱结局。

    当然，如果个别幸运的玩家已经脱离了单身，或是恰好对可攻略角色不太感冒，他们依旧可以在这个游戏中找到乐趣。要知道，《龙龙龙love》中的爱不仅仅是针对萌妹的爱，更是对天下苍生的大爱，可供选择的事业向支线同样足够丰富。其中最早出现的无CP飞升线路【太上忘情】，因其跌宕起伏的权谋斗争、严密周缜的逻辑衔接、深入浅出的佛学、道学思想，以及过程中难得一见的全女主CG，被资深老鸟们誉为“最有可能是True End”的结局。

    是的，只是“有可能”。

    到如今，《龙龙龙love》上线已近三年。每一季迭代一个版本，其间追加出的精美CG、扑朔迷离的新支线长期霸占热搜榜单，一度力压宇宙级流量小生旭日天的桃色绯闻，昭示着这个游戏的人气之火爆。鸟扑、吱呼、币站，以及各大河蟹论坛中，到处都能看到广大玩家整理出的支线攻略。他们根据版本先后给它们编了号，到目前为止，已知的结局有727个。

    727个结局，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才是故事设定的原初。又或许……第728个才是。

    尽管缺乏官方认证，每一个玩家都希望自己喜欢的姑娘是官配。千度贴吧中，女主角们的老婆楼一栋接一栋，栋栋皆有万丈之高。情敌们你追我赶，相互投掷资源包，就像夕阳照耀下在沙滩上的奔跑；主人公润玉的楼里则不乏女性玩家，她们深入讨论、友好交流，让整个贴吧呈现出两开花的可喜态势。

    罗成龙作为一个程序员，他当然也是喜欢萌妹的。只不过，他喜欢的萌妹与世上大部分人并不相同，甚至并不是很萌。

    她是霜神玄素。

    罗成龙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代码之美：简洁、轻盈、稳固，在错综复杂的循环与嵌套中自由来去，却无需任何批注来赘述，对外兼容，以及……

    没有bug。

    正因为她运行得是那样顺畅，以至于往往被忽略了存在的痕迹。只有到解析代码的一刻，旁人才会惊叹于那是怎样一段娓娓流淌的华章。

    不幸的是，NPC霜神是不可攻略角色。这使得罗成龙的游戏生涯染上了一丝“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的悲伤，面对其他可攻略女主，态度也就不可避免地佛系了起来。

    有时他接到任务，却丝毫没有完成它的渴望。每开辟一块新地图、进入一条新支线，他总要满六界地寻找NPC霜神，试图与她对话。为此，他常常迷失在建木地图随机变幻的迷宫中，到走出去的时候，现实世界里，每周唯一的单休日也差不多结束了。

    摘掉头盔，他不再是润玉。他又变回了996的程序员罗成龙。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2112年5月1日，劳动节。由于举国调休和996的双重作用，罗成龙已经连续15天没有休息了。而在过去的15天中，因项目进度紧张，他每天只睡三个小时。

    晨曦照耀在罗成龙的脸上。

    他怀中抱着2111年光棍节购物狂欢活动中，利用改装过的网络抢得瑞士昙旗舰店首单消费，成功获取到的原味巧克力糖形状超大抱枕，眼神渐渐迷茫。

    产品经理和研发负责人将新需求3D投放，左手定人月，右手划红线，正争得唾沫横飞，慷慨又激昂。但奇怪的是，他们的声音似乎飘在天边上、散在空气里，罗成龙怎么也听不分明。

    “Oh，Shift！”有谁在他近旁道：“老罗，快看坛砸！”

    “……什么？”罗成龙梦呓般地说。

    那个人“啧”了一声，咕噜噜地将座椅滚到他旁边，将便携AI举到他眼前。上面赫然是一则hot帖——“【官方资料】《龙龙龙love》728号结局”。

    罗成龙眼波一动，轻念出声，AI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诉求，为他开启了这条热帖的详细内容：

    “《龙龙龙love》新版本发布！史上最长线路，新地图‘鬼谷’开启，可攻略角色追加！无常之终焉，命运的本真，敬请期待最终结局……”

    “看到没有？最长线路，最终结局，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大TE吗？鬼谷地图，搞不好就是你老婆的线路撒，牛叉了啊，我罗！”那人兴奋地说。

    ……老婆？

    罗成龙很想回答：“我还没有老婆。”但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有千斤重，意识涣散之前，隐约听到身边的仁兄发出了猪叫。

    一时间，阴阳轮转，光影交叠。

    睁开眼的时候，罗成龙的双眼有一瞬间迷蒙。脑袋依然沉重，但这次，沉重似乎是物理上的感受。

    罗成龙摸了摸后脑勺，没有摸到通宵加班后油腻的锅盖头。指尖的触感丝滑柔顺，再往上去，是某种冰冷的、金镶玉质地的饰物，高高束起了他的头发。

    他觉得头皮发麻，视线霎时清明了起来。

    这是一间宽阔的房间，如果用隔板隔开，可容得整个楼层的程序员合租。屋内陈设低调奢华有档次，而最为惹眼的则是几步开外手举托盘的青衣美女。

    对上他的视线，美女似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您……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