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人道“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秦潼觉得妙极。

    遥想他还是个垂髫小儿那会儿,在为姜旭鞍前马后这方面,便已经远超同辈其他人。彼时,姜旭白占了个王子身份,实则是没了娘、爹不爱地落魄着。别的贵族子嗣表面恭谨,实则心底里均瞧他不起。唯有秦潼,仿佛上辈子跟他有缘似的,无论大小事总对其信服不已。

    事实证明,秦潼才是其中的明眼人。

    如今姜旭作为淮梧新王即位已逾三年,秦潼的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人却日渐消瘦起来——只因需要考虑的事情变得越来多,也越来越复杂。

    这日,他提着个布包裹小心翼翼地从角门处转入宫中,哪知赶巧不巧碰上了在花园散步的羌兰长公主和圣医族圣女,躲了约有两刻钟还是被发现了,继而追问自己在做什么……好不容易蒙混过关,待踏进姜旭寝宫中时,已是满头大汗。

    “你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从战场上回来,”姜旭从一卷卷轴中抬起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让你买的东西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秦潼回想起方才的遭遇只觉得有苦说不出,耷拉着眼皮走上前去,将布包裹中的物什“哗啦啦”地倾倒在几案上。一时间,花花绿绿的粉儿盒儿、络子钗环,并成套的陶娃、九连环、鲁班锁等铺了满案,更有几颗琉璃珠子滚落到地毯上,发出几声闷响后,骨碌碌地滚远了。

    姜旭望了许久,又随意挑拣起几样看了看,沉声道:“就这些?这跟羌兰她们平日里用的有何区别?还不如那些。”

    “回禀王上,臣此次不但找了军中的弟兄,连宫中内侍也问了,还在早、午市各观察了一个时辰,得出的结论是——天下间的寻常女子,不管高低贵贱,喜欢的无外乎这些小玩意儿……”秦潼认真道:“这同样品类的小玩意儿,宫里的自然比民间的要好得多,这很正常。”

    “圣女能和那些寻常女子相提并论吗?” 姜旭听了,把手上的粉盒一搁。

    “可是王上,臣自小就跟着您混在军中,既没有见过几个寻常女子,更没有见过不寻常的女子,“秦潼苦着脸道:”追求女子的门道,臣也不知道啊......”话音刚落,只见姜旭冷冷地睨了自己一眼,赶忙补充道:“不过王上,方才臣路过花园的时候,碰巧听到了长公主和圣女提到您。”

    姜旭皱着眉头,顿了一下,问道:“……提到我什么?”

    秦潼咧嘴一笑:“倒是和寻常女子谈论您的话无甚分别——夸您姿容绝世、勇武无双。圣女还与长公主说起您去年在军中拔箭不肯打麻沸散的事儿,言语间对您……”说着,他竖起大拇指,观姜旭神情,心中不禁暗笑,又趁热打铁道:“王上,臣有一事一直好奇。圣女天天蒙着面,名字也对不上,您如何能确定她就是八年前收留您的那位葡萄姑娘?”

    “我何时说过我能确定了?”

    “啊?”秦潼一愣。

    “我只记得小葡萄手上戴着样金首饰,做工精良,绝非那等蛮荒村寨的匠人所能做出。我还曾经因此对她多有警惕,闹出了不少的误会……” 姜旭平静道,面上明显流过一丝柔意。

    闻言,秦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圣女入宫月余,好像从无佩戴首饰的习惯,连您的赏赐都给退回来了......在宫里也是独一份。”

    “确实如此。但名字可以捏造、首饰也毕竟是身外之物,我更相信的……还是她这个人本身。”姜旭道:“一来,听说医者多有独属于自己的手法,往往经年累月都不会变化,圣女在去年随军时表现出的许多手法都与小葡萄别无二致,这首先引起了我的注意;二来,她对南平侯那只老狐狸撒谎的样子,甚是有趣,许多小动作都与当年葡萄护我之时多有神似……由不得我不怀疑。”

    “依臣看,圣女若是葡萄姑娘,自然是有缘千里、锦上添花;即便不是,光凭对南平侯一事的应对,其性情胆识便能称上一句‘女中豪杰’了,非王上不能配之。”秦潼道。

    “你也只有这个时候,还有那么几分小时候的机灵劲,”姜旭嗤笑一声,扯着嘴角摇了摇头:“那你且说说,近日里南平侯动向几何?”

    有关国事,秦潼立刻转为肃然,禀道:“还是老样子,自那日威胁圣女之后,南平侯的私军便一直驻扎在圣医族附近,暂且没有动作。只是南平侯一派与梁虢那头的通信更为频繁。臣已遵照您的命令,将我们的人安排妥当。”

    “且先按兵不动,莫要打草惊蛇。”姜旭道:“南平侯自以为拿捏住了圣女的把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且让他再高兴几天......对了,听闻穗禾郡主的飞凰军操练得不错?你派人把我要出征的消息透露给穗禾郡主,顺便告诉她,圣女亦会随军。”

    “王上的意思是?”

    “南平侯老奸巨猾,此次看似孤注一掷,实则恐有后手,”姜旭冷然道:“打蛇还得拿捏七寸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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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芥长老但凡不在外游医,向来秉持“过午不食”的习惯,如此才能空出大把的时间研习族中先人的笔记。

    子夜,文草踏进屋中,见荆芥长老只点了一盏很小的灯,面前同时摊开着四五卷轴,需要哪一卷的时候,就拿起来凑近光源细细查看。她似乎正在不同的笔记间做比对,如此这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在荆芥长老放下一个卷轴的当口,文草轻轻在门框上叩了几下。

    “是文草啊,大长老身体如何了?”荆芥长老抬起头,和蔼地问道。

    “服了药,刚刚睡下了......”文草回答。接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问题问出了口:“荆芥长老,文草思来想去依然不明白,您今日为何要送那样一封信给锦觅?在这个时候让她回来,是否不妥当?”

    “长公主已痊愈,圣女的任务便算完成了,如何不妥当?” 荆芥长老反问道。

    “大长老虽身体抱恙,但也不至于......天人五衰......况且锦觅正处在助淮梧王铲除南平侯乱党的关键时期,若此时离去,莫说坏了淮梧王大计,就说那南平侯也不会放过她,途中恐有危险!”文草疾道。

    然而,尽管文草说得急切,荆芥长老却只是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她从几案前起身,没有面向文草,而是慢条斯理地走到窗边。

    “文草,你自幼于药理天赋极佳;于人事,到底还是耿直、毛躁了些,这便是当年大长老不让你沿袭圣女之位的最大缘由。只是如今,谁也不知这一选择是对还是错了......”言罢,荆芥长老回头望见文草的神情,叹了口气,徐徐道:“我族确然与姜旭有盟约之谊,但凭他的手段,如何会将王权得失赌在区区一人身上?不过是对圣女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借机留人罢了......圣女若谨遵族训,早在长公主病愈之时就理应请旨回族,断无长留宫中的道理;姜旭若谨遵三年前的盟约之誓,亦当派人护送圣女平安回族。如此一来,那南平侯生性谨慎多疑,就算被姜旭逼急了,也断不会这么快将主意打到圣女头上。”

    文草心中一沉:“所以,您写信,是在......警告锦觅?”

    “也是在警告姜旭。”荆芥长老道:“我族自古以来,遵次代圣女所定族规,当勤修不辍,以重现昔日荣光为任。然则近年来诸国间战乱不断,一族孤女要在此蛮荒之地延存本已是千难万难,又何况三十余年前又出了菖蒲那样的叛徒,与淮梧昏君同道,为一己私欲将全族元气大伤?故而才不得不与姜旭结盟——菖蒲的人头于他登顶大有用处,也正好为我族清理门户。其后,我族继续在淮梧国行医救人;他为我族提供庇护之所,但不得干涉族中事务。仅此而已。”

    “按您所说,如今淮梧王实际早已掌握南平侯所作所为,却佯作不知、顺势而谋,将锦觅也算计在了其中......他此举无视我族族规,已是远远超出了盟约所限?”文草问道。

    荆芥长老点了点头:“不错。怪只怪我族与淮梧的一国之强相比,始终流于弱势......姜旭表面上不说,实则放任南平侯在族外驻扎私军,也是想反过来利用南平侯的人,威胁、试探我们......”

    “那您此次写信给锦觅,待被他知晓,可会对我族不利?”

    “这也是大长老的意思。当年与羌旭打照面的是她,她比你我更了解他。大长老说,如今姜旭外忧内患,他在圣女一事上既然采用如此迂回的手段,而非强取豪夺,可见还不敢与我族撕破脸皮。圣女以‘为长辈侍疾’之名请命回族,他不能不允。”荆芥长老道:“只希望圣女本人能断了他的念头,我族得以尽快从这一事件中抽身......”

    荆芥长老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隐有忧色。文草张了张嘴,想说出些许宽慰的话,然而顿了许久,什么也说不出来。

    事实上,此时她心中的忧虑只比荆芥长老更甚——如果说幽萝大长老是族中最了解淮梧王的人。那么她则是最了解锦觅的那一个。

    和文草料想的一样,几天后,锦觅的回信到了......人却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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