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自立春那日分别,锦觅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未再见到玄素。

    一来,立春过后下界雨水渐渐丰沛,除少数极寒地区之外,布霜一事均可待到白露之后再行安排。玄素得空,便携九容往天池水系视察——天池水系上达长白、下至那河,尽管沿途水族种群寥落、人丁稀少,占地却广,此去花了约有月余。

    二来,锦觅近日颇有些自顾不暇。

    当日她刚从冰清阁离开准备回姻缘府,中途便被了听截了道,说是月孛仙君派人上栖梧宫,替自家供职的小仙子提亲来了,而提亲的对象正是她锦觅半仙。

    锦觅一头雾水地被带回栖梧宫,这才发现那从天而降的“妻子”竟是先前偷吻她脸颊的小仙子。好在火神旭凤虽被闹得头大如斗,却也不能不管,颇为仗义地代为解释了一番,将婚事给推辞了。

    只是如此一来,锦觅的女儿身不得不大白于众,还得了个“绝色佳人”的美名,不仅女仙们对她好奇不已,连男仙们也开始对她频频侧目。一时间,栖梧宫外,看热闹的络绎不绝;栖梧宫内,旭凤则整日脸色阴沉,看她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

    “凤凰他就是嫉妒我,”对此锦觅评论道:“嫉妒我比他受欢迎,把他的风头都抢了去——这小肚鸡肠的鸟!”

    在她身边,月老正忙着将各种色彩的女式衣裳铺在几案上:“这你就不懂了吧,凤娃那可不是嫉妒,那叫吃、醋!”说着,又从中横挑竖捡,拎出一件水红色的罗裙:“小锦觅,你看这件如何啊?”

    “月下仙人,你快别让我穿这个颜色的裙子了。上回我穿了之后得罪了穗禾公主......她现在都不搭理我了。”锦觅立刻将那红罗裙推到一边,转而翻出一件雾雨色的来。

    “穗禾?她那才是嫉妒你吧,嫉妒你比她漂亮、比她得凤娃喜欢!”月老皱眉:“哎?你拿这个干什么?灰扑扑的,难看得很,怎么配得上我家小锦觅的活泼可爱?”

    锦觅连忙将那裙子藏到身后:“哪里难看啦?我就想试试嘛......仙子姐姐穿着就挺好看的呀?”

    争论不休间,一道影子从门外长驱直入,笨重地落在二人面前,却是个身材滚圆、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儿。

    “老胡?”月老和锦觅异口同声道。

    那小老头的眼睛往锦觅脸上飞快地扫过,便向月下仙人看去,警惕地表情瞬间崩塌:“哎呀,红红啊——我总算活着见到你了,你可知我刚才碰着哪个?”

    “莫不是那广寒宫的玉兔?”月老不假思索道。

    “嗨呀,就是它呀!”老胡比划道:“我千年没见它,它又膘肥了——那么多!你说这得吃多少萝卜?啊?咱萝卜没人权的吗?”

    他这头说得伤心不已,月老闻言,却非但不同情,反倒哈哈笑道:“不知今日刮得什么风啊,竟将你刮来我这儿历这番劫难?”

    “别提了,别提了……流年不利啊,”老胡郁闷道:“长芳主将我赶出花界了,我想来想去,就只好来投奔你咯……”

    一听长芳主三字,锦觅忙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长芳主为什么要赶你啊?”

    然而,老胡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反问道:“呃……这位仙子是哪位啊?”

    “是我啊,小葡萄,锦觅啊!”

    “锦觅?小淘淘?”老胡双目圆睁,又细细看去,终于认出了锦觅女装的模样:“嗨呀,你可害苦我了呀,你……你可知道你这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芳主们差点把我的萝卜皮给扒了?我一天找不到你,就一天回不了花界;若一直找不到你,嗨哟,长芳主就要把我扔到那兔子窝里去!”

    “真的?”锦觅惊喜道:“没想到长芳主平时对我这么凶,我在她心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你还笑!“老胡拉住锦觅:“赶紧地随我回花界,向长芳主复命去!”说着便抬步要走,月老却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小锦觅是我二侄媳妇儿,你想把她带到哪儿去啊?”

    “二侄媳妇儿?你这老眼昏花的狐狸,是不是又乱牵红绳了?”老胡生气道:“赶紧给我解了,否则我就算是去找太上老君,也要借来宝剑将它给砍咯!”

    “凭什么呀!凤娃对小锦觅可好了,怎么就乱牵红绳了?”月老反驳。但少顷,他眼珠子一转,又笑道:“你要想带小锦觅回娘家,那就把凤娃也叫上——顺便呀,把亲也给提了!”

    “还提亲?我可去你的吧!我若再不带她回去,怕是再过个几天,不是花界死,就是鸟族亡!”

    此话一出,锦觅和月老俱是一惊。

    ——原来,数月前旭凤带锦觅上九重天界后,花界众芳主不识其为天界二皇子,只当是寻常鸟族入侵掳走了她,找寻未果之下觉其凶多吉少,便闹上鸟族辖地讨要说法。一来二去地,双方结怨颇深,如今已闹到花界断鸟族粮草供给、鸟族派兵驻扎威胁的地步。

    “再这么下去,是要不死不休啊!”老胡说完缘由,再不搭理月老,径自拉过锦觅便直奔距离花界更近的北天门而去。

    “诶?不就是个误会吗,你们好歹等凤娃练兵回来,也好跟着解释解释啊!”月老嚷着,见老胡早已跑远,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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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路推推搡搡、你拉我扯地走了一路,直至来到北天门处,月老与老胡依然吵得不相上下,分别拽住锦觅的一只胳膊,谁也不能说服谁。好在北天门门可罗雀、行人稀少,倒也未堵着来往仙家赶路。

    然而,正当他们纠缠时,忽闻空中由远及近传来猛兽咆哮之声。

    须臾,一头巨兽自云层间一跃而下。其状如虎,背生双翼,猬毛而通体皆黑,一双大如铜铃的红瞳直直盯住了锦觅三人,双翅一挥,眼看着便要飞来。

    锦觅一眼便认出,这巨兽为上古凶兽,亦是九百年前杀死她花界挚友多肉仙子的元凶——穷奇。

    月老见多识广,自然也熟知穷奇凶名,忙推锦觅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跑!”谁知锦觅却一把拂开他的手,道:“我不走,我要替肉肉报仇!”说着,便使出她所修习过最拿手的攻击术法,向着那穷奇迎去。

    “锦觅!”月老大惊,刚要转身阻止,那穷奇身上忽地凶光大盛,炙热的魔气随之猛地袭来,将半空中的锦觅击飞出去。

    月老和老胡在地面上也受到波及,双双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将锦觅接住,这才没让她摔晕过去。

    但未等月老松一口气,却见穷奇身上包裹的魔气渐散,已然化作青面獠牙、体覆鳞甲的壮硕人形,双手成爪向他们的方向而来,速度竟比那兽型更为迅捷,三人已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从旁处有道白影忽至,恰飞身踏于穷奇腰腹之间,将它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穷奇撤力不及,重重砸在地上,却也不觉疼痛似的,即刻翻身而起向来人嘶吼,已然是一副被激怒的模样。

    锦觅立刻喊道:“小鱼仙倌!你快跑!”然穷奇的速度只比她更快,话音未落,早已欺身而上与润玉缠斗在了一处。

    “嗨呀,小淘淘,别看了,”老胡心急如焚道:“这穷奇也是你能对付的?趁现在,赶紧走罢!”

    “我不走!穷奇杀了肉肉,我发过誓,定要手刃他报仇!”锦觅目不转睛地盯着近身交战的两道身影,头也不回地说道。

    老胡无法,只得求助于月老:“红红啊,咱俩也别争了,先一道把小淘淘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哪知月老听了,将手上缠着红线的木杖重重在地上一敲:“老夫也不走!老夫的大侄子还在那儿呢,怎么能丢下他不管?”

    两人如此固执,直把老胡气得跳脚,却又不放心将锦觅留在此处,只得转头关注战况,心中暗暗祈祷那老狐狸的夜神大侄子能大败穷奇。但他一看之下,心中却更是忧急——原来穷奇见润玉身形飘逸灵活,纵然自己有千般蛮力也触之不得,便索性放弃了近身攻击,转而向后一个腾跃,身上鳞甲徒然翻起,飞射出无数根似钢针般的鳞羽。

    “瘟针?”老胡惊道。

    润玉见状,长袖一展便祭出柄两尺余长的薄刃灵剑,左手掐决于锋尖一抹,周身寒意顿起,挥剑之间,亦有数以百计的水箭凭空而起。若是燎原君在此定要讶异:当日润玉在九霄云殿之上与玄素一战也用了水箭术,但如今这手同那时相比,又岂止高了一分半分?足见润玉那日在帝后面前隐藏了多少实力。

    然而润玉生性审慎,犹嫌不足,在将水箭发出的同时又加大灵力,将它们凝成了冰刃。一时冰刃与瘟针对冲,魔气、仙气激荡间交杂着星星点点闪烁的冰屑,瘴雾般将两人掩盖得看不分明。

    老胡忙挤身上前,试图将锦觅护在一边,劝道:“夜神是上神之体,要是中了瘟针,散去点灵力也就罢了,若是小淘淘你受了波及……”

    话还没说完,却看见那头魔气散去,露出润玉与穷奇运仙魔之力对峙的身影,看似难分上下。老胡正拧起眉毛要说下去,整个人被锦觅猛地推开,还来不及回过神,就见她使了个不甚纯熟的法诀,也凝出一道水箭向穷奇的双眼打去。

    穷奇感受到灵力波动,本能地将头一侧,水箭便打在它的额间,却连个印记都未留下。它的红瞳冷冷地向锦觅扫来,双掌朝润玉一推,竟使出全力一击将他击出数丈之远,撞在廊柱上,紧接着身体便转向锦觅。

    老胡与月老大骇,忙拼着两把老骨头一左一右将锦觅护住,暗暗调动灵力欲抵挡一二,心下俱是绝望。

    可奇怪的是,他俩这厢如临大敌、箭在弦上,穷奇的身影却久久未动。月老、老胡细细看去——原来并非穷奇不动,而是它双脚之下不知何时竟结起了一片厚厚的白霜,正紧扣住它人形的双腿,冒出丝丝冰寒雾气。穷奇额上青筋暴起,想是在奋力挣扎,可不知怎地,它越是用蛮力,这冰霜就越盛,如同活了一般沿着它的脚踝向上生长。

    “啧啧啧……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月老喜极,又是摇头,一忽儿又点头道:“履霜术这等莫名其妙的术法,老夫可有几千年,哦不,上万年没看到有人用了,没想到……嘿嘿,对付穷奇还真有效啊!”

    老胡迷惑不解:“怎么回事?那穷奇怎么脚下沾了霜就不动了?”锦觅也向月老看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履霜术,暗合天地阴阳之道中坤卦的第一爻,居阳位而主太阴……”月老说着,见二人均不甚明白的模样,又道:“总之,那穷奇越是用蛮力,脚下的冰霜长得就越快。”

    “那月下仙人、老胡,你们赶紧放开我,我去杀了那穷奇!”锦觅急道。

    “不许去!”月老和老胡异口同声地说着,却突然发现有一道女声亦混在他们中间。左右一看,只见一个陌生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时已走到三人跟前,挡住锦觅看向穷奇的目光,冷声道:“你这点本事,就别丢人现眼了,不许过去打扰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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