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文斗

    这一天早上,何大山仍跟前些日子一样,早早地起床,挑着两大桶鱼准备去县里。他刚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就听见院门被砸得震天响。

    门外有人在大声叫门:“何大山,叶兰香,开门!”

    何大山不由得一惊,赶紧把扁担挑回屋子里,再折回来开门。

    他一开门就被眼前这阵仗给吓住了。

    门外站着很多人,村主任刘周全和李春花周大柱都在其中,另外还有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左邻右舍。

    “啊啊?”何大山比划着问他们这是干什么。

    刘周全严肃地说:“何大山,有人举报你们走资本主义道路,私吞集体资产。我们要突击检查一下。”

    何大山吓得脸色一白,急声地辩解着。

    这时,李春花一步抢进院子,高声说:“咱们村不止一人亲眼看见何大山带着儿子闺女去河里偷偷捕鱼,再去县里卖。这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挖社会主义墙角,大家说该不该抄他的家?”

    “该。”响应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他人都在等着看热闹。

    李春花和周大柱快步进屋,四处去搜查证据,他们不用费劲就找到了满盆满缸的鱼。两人妒忌得眼睛都红了。他们知道何大山捕了很多鱼,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多。幸亏他们发现得早,要不然的话,再这样下去,何家还不得发了?

    李春花拍着手,高声喊道:“大家快来看呀,这就是证据,活生生的证据。”

    何大山的脸色更苍白了,他徒劳无力地发出“啊啊”声,也没人听得懂。

    院子里这么吵,叶兰香和何花好他们也被吵醒了。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紧穿衣裳起来,看到院子里这么多,也是吓得不行,说话更结巴了。

    何花好听到动静,吓得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不停地说:“小圆,咱们家要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何月圆淡定地穿好衣服,还整了整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后,她瞄了一眼床头的《x主席主语录》然后昂首走了出去。

    何花好想了想也赶紧穿好衣裳跟了出去。

    何月圆站在门口,面带微笑跟人打招呼:“刘叔,王大爷,周叔,你们这么早来我们家什么事呀?”

    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这孩子心够大的呀,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李春花得意洋洋地看着何月圆,手指着满地跳跃的鱼,说:“有人举报你们家偷着捕鱼,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私吞集体资产。”

    何月圆清了清嗓子,大声质问:“河流的确是集体和人民的资产,那么既然是人民的,请问我们家是不是人民的一份子?咋地?我们这个人民的一份子难道不能捉条鱼吗?”

    李春花继续胡搅蛮缠:“你是人民的一份子,我也是,大家伙都是,这些鱼就应该是大家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自家偷着吃偷着卖,就是私吞集体资产。”

    何月圆简直被对方的逻辑气笑了,她笑着引用某个伟人的语录:“‘只有不要脸的人才说得出不要脸的话’。如果大河是集体资产,里面的东西都不能动,那么你们那些钓鱼的,去河里挑水、洗衣服的,是不是都算是侵占集体资产?要是按照李春花的说法,咱们全村男女老少,没有一个是清白的。”

    李春花跳出来大声喊:“小丫头片子,人家举报的是你们家,今天□□的也是你们家,你别攀扯别人。”

    何月圆用犀利的目光看着李春花,一字一句地说道:“李春花,我知道举报我们家的就是你,我也知道你眼红我们,见不得我们好。”

    李春花狠狠地呸了一声作为回答。

    何月圆继续说:“其实,你想要我们家的鱼也不是不可以。”

    李春花一听这话,小眼睛不由得一亮,流露出贪婪的神色,那么多的鱼谁不想要啊,哪怕分给她一半也好啊。

    “但是,”何月圆接着话锋一转,掷地有声地说:“给鱼之后我就带领我的全家和全村人去你家又吃又拿,这是为啥呢?因为你们家的东西也是人民的集体的。你们的粮食也是我们的,不但我们一家可去,别人也可以去。凡是村里没有余粮没有饭吃的人家都可以到那些有粮的人家去吃饭去要粮。这是属于人民的!”

    李春花和周大柱不约而同的反击:“你这是瞎说八道,胡搅蛮缠,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刘周全看看李春花夫妻俩,又看看何家一众人。

    这一大早的被叫起来整这些事。最近几年,阶级斗争啥的宽松多了,对些村民们的私下交易啥的,他多少知道些,但想着大家伙的日子不好过,他常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闹得太过,他一般都不管。但是像何家这样被举报的,他又不得不过问。

    李春花是看过不少武斗文斗会的,可惜她脑子不太好使,那么多语录她只记得几句,而且是话到嘴边也想不起那种。她想来想去只好泛泛高喊几句口号:“打到一切资本主义,胜利属于人民,你们不能放过敌人。”

    何月圆活学活用,正好把刚学到的语录用上:“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敌人,而是敌人怕人民。我就是真正的人民,你就是伪装成人民的敌人。”

    众人:“……”他们惊讶得连困意都没了。

    这个小姑娘了不得呀,她就上了一年多的学吧,把语录背得这么溜?

    就连村主任刘周全也是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何月圆,何大山两口子,一个哑巴一个结巴,难得竟生出这么伶牙俐齿的娃儿。

    李春花一看形势对自己似乎有点不利,她环顾四周,正好看到何花好和叶兰香也出来了,便想朝这两人下手,她指着叶兰香质问:“叶兰香你自个儿说,你们家是不是趁着天黑去偷鱼,半夜去卖鱼,你们家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叶兰香知道自己结巴,一急就更结巴,她看看何大山,何大山起初很急,这会儿见小闺女把李春花逼得节节败退,心里既得意又爽快。

    因此他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了小闺女,他用指指何月圆,意思你不用管,让她说。而他则站在一旁做闺女的后盾。

    叶兰香听到何大山这么说,便说道:“我、我、说不清,小、圆说。”

    李春花见此情形,便又转向刘周全:“刘村长,证据都在这儿,这一次你可不能偏袒何大山啊。以后大伙都像他这么着偷着捕鱼,那河里的鱼还不都绝了种了。”

    刘周全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对何大山和何月圆说:“这河是咱们大家伙的没错,你们偶尔钓个鱼也没错,可是呢,不能像你们这么干。”

    何大山跟刘周全比划了一番,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何月圆。

    何月圆早就有话等着刘周全了,她声音响亮,咬字清楚:“最高指示:为人民服务。在一切工作中,命令主义是错误的,因为它超过群众的觉悟程度,违反了群众的自愿原则,害了急性病。”

    刘周全:“……”行行,他知道这孩子的语录背得好,他不服都不行。

    何月圆继续说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捕鱼,天经地义。”

    刘周全想了想,耐心地说:“我不是不叫你们捕鱼,我是说叫你们适可而止。”

    何月圆看了看她爹,随即便点头答应:“我们遵照上级指示,以后只天只钓四条鱼,不用网,只用钓竿。”

    刘周全想了想,心说,你用钓竿就用吧,要是这样的话,其他村民应该也没意见了。

    刘周全转身对李春花和在场的其他人说道:“你们都看到了,何大山和何月圆同志已经接受了批评,以后不再用网撒鱼,他们只用钓竿钓鱼,这个你们没有意见了吧。毕竟,钓鱼的可不止他们一家,你们敢说谁家的大人孩子没在河里钓过鱼?”

    他这么一说,大家多少也有些心虚,确实,他们谁家的大人孩子没在河里钓个鱼捕个虾啥的,就是没有何家运气这么好罢了。

    李春花和周大柱对视一眼,他们虽然对村主任的处理不是极满意,但觉得这样也差不多了。只要不让何大山捕鱼,你钓鱼能钓多少?谁还不会钓?她家的虎子不用上工可以天天去钓。

    李春花大声问:“那何大山以前捕的鱼怎么办?他卖的钱是不是得交给集体?还有院子里的这些鱼是不是得分给大伙?”

    她话音一落,何月圆就冷笑道:“‘只有不要脸的人们才说得出不要脸的话,顽固派有什么资格站在我们面前哼一声呢?’”

    李春花用语录斗不过何月圆,就气极败坏地说:“你别动不动就整这些语录来吓唬我。我不吃你那一套。”

    何月圆立即抓住李春花话里的漏洞对村主任说:“村主任,李春花同志说她不吃最高领导人那一套,还说领导人的语录是吓唬她,这是对领导人的蔑视和不敬,她就是新时代的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反动派。我建议把这个反动派扭送到公安局。”

    反动派?还要送到公安局?众人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刘周全狠狠地瞪了李春花一眼,严肃地说:“李春花,你这样说是错误的。”

    李春花也急忙辩解:“我、我不是这意思——”

    刘周全扬手打断她:“你不要以为这几年政策宽松了,你们就可以放松了,这事要是被有心人捅上去,你们可就完了。——得了,今天的事就到这吧。何大山同志是个残疾人,家里又困难,公社应该给点方便,这鱼就当是给他们的补助了。谁也不准惦记。”说完,刘周全借口上午要开会,便背着手离开了何家。

    李春花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周大柱给拉住了。周大柱前几年可是亲眼看到在文斗中失败的人下场,有时候一句不小心的话就能决定人的生死。刚才李春花那几句话确实有歧义,很容易让有心人钻空子。

    何月圆看到了周大柱的动作,她再次流畅地背出一段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渴望和平,但我们从不害怕战争!’”

    周大柱深深地看了何月圆两眼,像避开瘟疫似的,拽着李春花就赶紧离开了。

    其他人也纷纷打着哈欠,带着失望和些许庆幸离开了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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