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皇城中处处花红柳绿。
唯独寿康宫外,仍旧空落落地只种著一株松柏长青树。如同它的主人的性子,低调而坚韧。
钱太后年近不惑,但因保养得宜,满头如墨的青丝高高盘起,非但没有半点儿老态,反倒显得仪态端庄,气质不俗。
蒋琬琰匆匆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晏晏。”钱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这声气息中似还包藏着怜惜与无奈。
“哀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事事皆以哀家这老婆子的意见为尊。”
语落,她顿上一顿,又好声好气地劝说道:“可你作为皇后,统率六宫,总归是该亲眼瞧瞧这些秀女的。”
闻言,蒋琬琰忍不住暗暗皱眉。
崇德帝登基不足一年,正忙于整饬吏治,压根无暇顾及后宫之事。而钱太后却赶在这时,大张旗鼓地操办选秀。
她究竟是想为皇室绵延子嗣,还是替自个儿布置好眼线?答案不言而喻。
眼瞅着蒋琬琰默然不说,钱太后又轻轻唤了声,“皇后?”
“儿臣在。”蒋琬琰低着眉回道。
钱太后戴着翡翠马鞍戒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身后的大宫女接到暗示,忙不迭递上一本册子。
用不着翻开,蒋琬琰也能猜想到内页以朱笔圈改作记的秀女,正是太后精心安排的暗棋。
蒋琬琰葱白细嫩的双手打着颤,在钱太后紧盯的视线下,终是被迫收下那本名册。
……
迈出寿康宫的门槛儿后,蒋琬琰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总算是领教到了上届宫斗冠军的精湛演技,这压根儿就不是戏精,而是老戏骨!
从头到尾,钱太后都没有说半句重话,仅凭着一张聚满和善的笑容,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
蒋琬琰甚至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憋得她心气不顺。
宫女琇莹紧张兮兮地看向自家主儿,瞅着她眉头紧拧,淡淡的愠色浮现在眼角周围,不禁开口道:“主子,太后娘娘明知您和陛下鹣鲽情深,却要迫着您去相看秀女,这实在……”
鹣鲽情深?
这下,蒋琬琰弯如柳叶的眉皱得更深了。
仔细想想,太后这步棋下得极妙。
宫中人人皆知,当今陛下对女色淡漠。别说没兴趣选秀纳妃,他对这件事儿根本是反感至极。
钱太后无子,当初抱养小太子以后,她悉心呵护了这许多年的母子关系。
如今,好不容易熬到新帝继位,自然不会冒着惹恼皇帝的风险,强塞秀女入宫。
她自个儿不敢逼紧皇帝,却要让蒋琬琰来做这个坏人,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然而,当蒋琬琰回想起少年天子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却止不住勾起唇角,露出玩味的笑容。
到底不是亲生的,钱太后何曾琢磨透过这个养子。
琇莹眼瞧着小皇后的面色由阴转晴,却猜不出她内心这些弯弯绕绕。
正感茫然的时候,便觉察到有滴雨点轻轻落在额前。
紧接着,天空突然降下春雨。
密集的雨丝像一道湿漉漉的帷幕,笼罩在过往的行人身上。雨势虽然不猛,但缠缠绵绵的却也容易淋湿。
琇莹见状,一双杏眼圆睁,口中忽然低呼了声,“糟了。”
闻言,蒋琬琰愣了愣,微启的唇瓣因为春寒而打着颤,“琇莹,你该不会……没准备伞?”
说完,只见对方心虚地点点头,算是应证了她的猜测。
蒋琬琰顿时蔫了下去,脑袋也有气无力地垂着。
刚刚受了太后的气,这会儿甚至连老天爷都跟她过意不去,怪只怪她天生自带受气包体质,避都避不过!
而相隔几条街的乾元宫中,崇德帝唐琛正提笔在手里的奏章上勾勾画画,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他端坐在案前,两条长腿微微蜷曲着伸在桌下。
眼睫低垂,在棱角分明的脸庞投下小片小片的阴影。从侧面看来,他鼻梁挺翘得像是刻出来的。
听完小太监的禀告后,他撩起眼皮,懒懒地睨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便吓得那小太监陡然竖直背部,绷紧体内每根神经。
然而,小太监等了良久,都没等到冷面帝王开口说个一字半句,不由悄悄抬起眼来偷觑。
只见唐琛半垂着眸,目光凝聚在面前的文书上,笔豪转了转,勾勒出一个个方正的字迹,整齐的像复印似地。
小太监摸不清他的态度,只得怯怯地问道:“陛下今晚可还去凤栖宫?”
皇后娘娘昨日才跟陛下置气,今儿个又出了这档子事,只怕心里是更加埋怨陛下。
小太监忍不住在心底叹口气,也不知陛下这是中蛊,还是著了魔障。平时那么清冷一个人,偏偏总是热脸贴皇后的冷屁股。
这下,唐琛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轻啧一声,浓眉紧皱,眼角的每一寸都流露出暴躁,怨怼,和不耐烦。
母后莫不是嫌他政务不够繁忙?
三天两头的把人惹毛,最后还都是他亲自去哄的,当作他没有脾气吗?
“不去……”
话一出口,唐琛突然回想起女子生气时,那道愤怒而委屈的小眼神,竟下意识地改口道:“不去行吗?君无戏言,朕既然答应了皇后会去,便该履行诺言。”
与此同时,蒋琬琰前脚刚跨进凤栖宫的正门。
她钟爱的这条品红色宫裙,经过一阵雨淋,已经打湿了下摆裙尾处。
宫娥们见状,忙不迭上前替她褪下湿衣裳。
而后,又取木桶汲满热水,洒以新采的玫瑰花瓣。待水温陆续降至适宜的温度,才伺候着蒋琬琰沐浴。
蒋琬琰缓缓落座在浴桶里,凝脂般的肌肤在春水的滋润下,愈发显出亮白的光泽。
她靠着桶沿微微仰躺,慵懒地舒了口气。
琇莹挑开珠帘进来,低声向她禀告道:“方才,寿康宫差人过来,说是提醒娘娘务必先浏览过一遍秀女名册,心里好有个底。 ”
蒋琬琰蹙眉,她现在是一听见这个事儿就来气,摆摆手,语气略显不耐地说:“搁着吧。”
停顿半晌,她索性追加了句“这里用不着人侍候,都下去吧。”
待到人都走光,蒋琬琰确认似的瞥向门边,便见门扉紧闭,连带着通风的窗子也堵得严严实实,她才敢低低地嗤了声。
“唐琛这人,最禁不得吵。”
“赶明儿给他挑几个聒噪的女子,几月相处下来,他估计能把整座后宫全拆了。”
蒋琬琰独自一人,也不知怎的竟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话落,她隐隐感觉到帘子后方有团黑影,左右晃动了几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
蒋琬琰陡然抬起头,心脏一下提到嗓子眼儿。
然而,当她寻着声源望去,来回环顾了一圈又一圈,却都没有瞧见任何不对劲之处。
她不由放松紧绷的精神,叹叹气,打了个哈欠道:“果然,还是不能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呢。”
下一秒,耳边传来串珠相碰的咯当声响,紧跟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便从帘子后头缓缓走出。
蒋琬琰闻声回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不是说了,让本宫静一静……”
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她猛地咽了口口水,声音软了几分,“陛下?”
唐琛轻裘缓带,清俊的脸庞上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蒋琬琰目光下移,瞅见他修长的十指此时正弓着,紧紧攥进拳头里。而线条流畅的手臂,亦爬满了蜿蜒的青筋,直直延伸到上臂。
不管她上看下看,抑或左瞧右瞧的,都能得出个结论。
——这男人,生气了。
唐琛眉骨突出,剑眉入鬓,五官生得俊美异常。长年的礼乐薰陶,更让他在岁月的流淌下,逐渐积淀出矜贵的气质。
但是,他这会儿几乎不顾身份,气得面目狰狞。
蒋琬琰几乎还能听见,唐琛紧咬着牙根所磨出的细碎声响,“你倒是长进了,还知道给朕挖坑?”
蒋琬琰似乎已经预见到他发怒的样子,慌慌张张地从浴池中站起身来,却忘记自己如今正是一丝未挂的。
皓如凝雪的身子迎上皎皎的月色,晕开一层朦胧的光圈。这抹朦胧,顺着唐琛幽深的眸直达而下,搔痒着心尖,灼得那一处,慢慢地热了起来。
他眸色逐渐变得混浊,下颚也绷得越发紧。
四目相对片刻,却是唐琛先别开了眼。
蒋琬琰心下一慌,连忙把纤细的身子重新缩回木桶中。动作太大,激起晶莹的水花向四周飞溅开来。
唐琛站得不远,那些翻腾的水珠悉数落在他的衣袍上,瞬间绽开,成花。
唐琛感觉到自己呼吸微窒。
她尽可能地把娇躯往水里浸,藏了又藏,最后大半张脸都埋下去,只留着两只晶亮亮的眼睛浮在水面上方。
见唐琛还杵在那儿不动,脸色晦暗难辨,蒋琬琰心里着急,顾不上什么尊卑,忍不住吼了一嗓子,“出去!”
唐琛在这声又细又娇的声音中缓过神来。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广袖翻飞,转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唐琛关门的声响又大又急,带了汹汹的怒气,却难掩其中落荒而逃的意味。
听闻这头的动静声,琇莹担心两人起口舌争执,赶忙冲了进来,劈头盖脸就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蒋琬琰怔了怔,许久才反应过来,一张俏脸霎时羞得通红, “我倒没事,是陛下他……上了火。”
琇莹听得有些茫然,蒋琬琰却不再多做解释,直起身子,伸长小臂取过挂在木架上的寝衣,便道:“本宫乏了,今儿个早些歇了吧。”
这日,蒋琬琰睡得安稳而香甜,反观唐琛却是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每当他闭上眼,脑海中便会浮现女子窈窕,且白皙无暇的身形,勾得他体内某处蠢蠢欲动。
唐琛从未体验过这般的浑身酥痒,只觉得全身燥热难耐,索性趁夜披着薄衣起身。
直到批完了成堆的奏章,才勉强恢复脑袋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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