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哥,家里什么菜都有,你中午想吃点什么?”
沈平帆从厨房回来,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里很安静,鹿今正背对着他,伏在桌子前。
他的后脊线条绷紧,犹如一张拉满弦的弓,脖颈垂着,手握笔,注意力十分集中。
“今哥?”
没人回答他。
沈平帆一侧身,看到他耳朵边戴着一个淡蓝色的无线耳机,笔尖儿一点一点的,大概是在做英语听力。
周末都这么努力。
沈平帆怕打扰他学习,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坐到床上,捡起了床头的游戏机。
调静音,开机。
“唔,这个怎么……”
游戏机质感很好,沈平帆摁了几下软键,盯紧了游戏界面,许久不见动静,便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书桌那边,传来了点声音。
“同桌啊,你是不是想问,游戏机怎么自己锁了?”
鹿今扭过来头,手臂撑在椅背上,嘴角挂着点笑意,盯着沈平帆。
“是你锁的?”
“嗯。”
“为什么?”沈平帆疑惑地望着他。
“玩什么游戏,过来一起学习。”鹿今朝他笑了一下,反手指了指书桌。
沈平帆啊了一声,推脱道:“我就不了吧,反正我也都不会,等周一了抄一抄……”
沈平帆话说到一半,鹿今举起另一只手,手上拿的,赫然就是他前天晚上解物理竞赛题的草稿纸。
鹿今挽着唇,道:“别告诉我这不是你的字。”
沈平帆浅淡的眸子明显缩了一下。
“你和老师用的,还不是同一种方法呢。”
沈平帆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可看到鹿今有些发亮的眼睛时,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抿抿唇,空气安静了几秒。
其实那次体育课的时候,沈平帆就知道鹿今在怀疑了。
之前的鹿今心思并不在学习上,对他的事自然是迟钝的,可现在他开始努力了,自然也就不好瞒他。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沈平帆知道,撞破只是早晚的事。
“对不起,今哥。”
“你倒挺厉害,瞒了我这么久,要不是……”鹿今想了想,还是不能告诉他关于系统的事,于是改口道:“要不是我妈逼的紧,最近准备冲刺高考,我都发现不了你是个大学霸。”
“没有,也不算学霸。”
“谦虚。”
鹿今把草稿纸放回去,推开椅子走过来,和他并排坐在床上,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
“咱都那么熟了,跟我说说呗,为什么一定要考倒数第一啊?”
“我想学医。”
“学医和考倒数第一有什么关系,考第一不是更好吗?”
“不是的。”沈平帆摇摇头:“如果成绩好的话,我爸就会送我去国外读金融,然后回来继承他的公司。”
“……???”
沈平帆用悲伤的口气说出这种话的时候,鹿今甚至不知道是该安慰他、还是该把他摁地上揍一顿,然后大喊一声万恶的资本家,这样还不知足吗!
可少年的眼眸分明就是忧伤的,仿佛有人对他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让人忍不住想要伸以援手。
鹿今心里暗暗叹气,抓了抓他的手腕,哄他道:“没关系的,你已经在努力了,不是吗?”
“今哥。”
“嗯?”
“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嗯。”鹿今笑了笑,松开手,推了他一把,“我像个大嘴巴的人吗?不会说的,谁也不会说的,不过,学霸你以后得教我做题!”
“可以。”
“不过提前告诉你,我脑子笨,你讲题的时候可不许生气。”
“不会的,今哥脑子一点也不笨。”
沈平帆眼神诚恳,鹿今十分受用。
“喏,给你吃甜巧克力。”
鹿今抓来自己的书包,掏出一个小锡盒来。
沈平帆看了看,纤白的手指伸进去,钳了一块放在嘴里。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个苦的好吃?”
“是。”
沈平帆咬着糖,腮帮子凸起来,薄薄的一层皮肤绷紧,甚至能看到里头淡红色的血丝。
“经常熬夜?”
“嗯。”
沈平帆说着,慢慢地躺在了床上,脑袋枕着手臂,偏头看了看鹿今:“是不是觉得我挺傻逼的?”
“那倒没有。”鹿今把巧克力放在他床头柜上,大咧咧地往下一倒,挨着他躺了下来,“就是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什么?”
“佩服你敢想敢干啊。”
两个人肩挨着肩躺着,同时偏过来头。沈平帆突然发现,鹿今的睫毛好长、好长,长的能刷鞋了。
就在他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准备伸手去摸他眼睛的时候,鹿今突然坐了起来。
“起来,我采访你一下。”
“啊?”
“快起来啊,摄像机对准你了!”
“哪呢?”沈平帆十分配合地一骨碌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
鹿今随手拿起一本练习册,卷起来充当话筒,一本正经地咳了咳道:“下面由本台记者鹿今发回报道。周所周知,高三是一个学生最重要的一年,那么同学们都是如何度过这一年的呢?”
鹿今将话筒递到沈平帆嘴巴前,端着播音腔问道:“这位学霸你好,方便透露一下,你每天学到晚上几点吗?”
沈平帆皱皱眉,托着下巴思索片刻道:“一般学到三四点吧,有时候通宵也不一定。”
“呀,那么晚,是老师留的作业太多,还是同学你对自己的要求高呢?”
沈平帆继续一本正经道:“咳,都有,主要还是自己要求高。”
“可以谈一谈你的心路历程吗?”
“嗯,当然可以。我就是想,毕竟人生就只有这么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果不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就要回去继承家产,那实在是一件很困扰的事……记者先生您怎么了,怎么把话筒捏弯了?”
“……”
沈平帆偷笑,弯眉自带狡黠,“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同桌,实不相瞒,我想揍你。”
“啊,为什么?”沈平帆眨眨眼,往回缩了缩脖子,猫儿一般弓起了腰。
是一副随时准备逃走的姿势。
“你可以,让我揍一下吗?”
沈平帆扭头,目光和鹿今对上了,两个人默契地定格了三秒。
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将金黄色的大地笼罩。
忽地,一道惊雷劈过,两人双双爆发,沈平帆撒丫子就往外跑,鹿今拎起枕头就朝外追,两个人跃过走廊,跑下楼梯,最终扭打在客厅的毛毯上。
沈平帆被摁倒在地,长腿缩在沙发缝,委委屈屈道:“怎么记者现在都这样了吗,问几个问题就动手打人。”
“今哥这是为民除害。”
鹿今说完,松开他的脖领,咳了一声:“开个玩笑。”
“我知道。”
沈平帆:“去、去写作业吗?”
鹿今:“嗯。”
沈平帆:“那我去再拿张椅子。”
学习桌足够大,能容得下两个人同时复习功课,沈平帆拿了钥匙,打开抽屉,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他这两年来的资料和笔记。
“哇,宝藏男孩,说的就是你吧?”
沈平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今哥,咱们开始吧。”
“好,开始,好好学习,谁也不许走神啊!父子局,谁撂笔谁儿子。”
两个学渣突然一起用功学习还真有点不习惯,但一上午的时间还是很快就过去了。
鹿今的基础实在太差,抱着本子,一点一点地扣化学的知识点,沈平帆看起来也不轻松,眉头紧皱着,在解一道数学压轴题。
直线与圆锥曲线的综合问题。
思路其实还算常规,就是计算复杂了一点,只要集中注意力就没有问题。
可问题是,鹿今的手,再一次习惯性地放在他大腿上了。
沈平帆偷偷看鹿今。
只见他皱着眉,神色认真地在研究氧化还原反应的配平,笔尖儿在书页上晃动的同时,底下那只手也跟着节拍在不断地律动。
忽地,晃来晃去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了?”沈平帆凑过来,问鹿今道。
“这个到底怎么配平?”
“哪个,我看看。”
鹿今把作业本推过来一点,沈平帆下巴压在桌沿儿上,歪了歪头。
“这个啊,其实你一时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你听我的,就先记一串神秘数字。”
“神秘数字?”
“38324、14122、4546,分别是铜和稀硫酸,铜和浓硫酸,氨气和氧气的反应配平。”
“记不住怎么办?”
“抄手上。”
“你帮我抄。”
鹿今坐了一上午,再舒服的桌子也治不了他酸疼的颈椎,当下往椅背上一仰,左手手臂伸过来,手掌向前摊开。
“写大一点啊。”鹿今叮嘱同桌道。
沈平帆抿了抿嘴唇,捞起他的手,托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好软的手啊。
沈平帆握紧了笔尖,小心翼翼地把数字抄了上去。
“诶,同桌,哪个是稀硫酸来着。”
“这个。”
“那浓硫酸是这个。”
“不对,这个是氨气。”
“那个不是氨气吗?”
“不对,那个是稀硫酸,这个才是氨气。”
鹿今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学进去的一点知识也乱套了,当下满脑子都是一句话:马什么梅?
“今哥,咱们先吃饭吧。”
沈平帆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人不能长时间一直做一件事情,那样会让大脑陷入一个疲惫的状态,不再愿意主动地吸取知识,所以一定要空出休息和放松的时间。
“也行,吃什么?”
“我给你煮饺子行吗,虾仁鲜肉的。”
沈家的伙食一般都是由孙阿姨负责的,不过孙阿姨小儿子昨天打了疫苗,刚刚幼儿园打电话来说孩子发烧了,碰巧她先生有事不在虹城,沈平帆就让她先回去了。
“好啊,速冻饺子吗?”
“嗯,是速冻的。”
是速冻的,不过是五星级大酒店厨师包好后速冻的罢了。
吃完了午饭,鹿今坐在沙发上,沈平帆拿着自己的笔记,把氧化还原反应给他系统地讲解了一遍。
“一价氢氯钾钠银,二价氧钙钡镁锌,三铝四硅五价磷,铜汞二价最常见,抄下来背过。现在理解为什么是38324了吗?”
“嗯,好像明白了。”
刚刚吃饭前背过三个方程式,饭后再让沈平帆这么一讲,鹿今第一次对氧化还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那你试试下面这道题。”沈平帆单腿跪在毛毯上,后背弓着,将题册放在鹿今眼前。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题型,鹿今握住笔,信心满满地捧起题册,准备将方程式配平。
可是配到一半,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这样配的吗?”
“不是。”
无论是学习还是人生,豁然开朗后仍有无数的峰回路转。
沈平帆可以说是非常有耐心了,另一只腿也落下来,跪坐在地上对他解释道:“你看题目这里说的什么,假设不生成气体,那氢元素应该上哪里去找?”
“水。”
“一个水分子有几个氢?”
“两个……我明白了。”
“嗯,继续做吧。”
鹿今挑起笔,迅速地将方程式配平,并在理解的基础上,将底下的空都填上了。
滴。
脑海里传来熟悉的金属音。
[恭喜宿主,今天的强制学习时间完成。]
“???”
鹿今疑惑地皱起了眉,“这才中午,怎么会……”
[友情提示,提高学习效率可以缩短宿主的强制学习时间呦。]
是因为……同桌给讲题的缘故?
他,他是天使吗?
鹿今怔愣了两秒,旋即扭头,幼鹿一般清澈的眸子盯紧了跪坐在地上垂头犯困的同桌。
如果沈平帆抬头的话,一定会看到少年的眼睛,眸子里面盛着的,是两道澄澈的、却占有欲极强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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