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弄堂那种悲切沉重的氛围终于淡去,黎付也照常在弄堂问诊,黎雯则是在后间看看书,不时会出来打理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柳愫接着在医馆帮忙,她认识了许多字,药柜上的字她基本都认熟了,不过她最先记得的两个字便是黎付二字。
一大早来,柳愫便发现黎付微微蹙眉,神色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非常之认真。
柳愫以为他遇到什么棘手的病症,这可太少见了,她便没过去打扰他。
黎付这副表情一直持续到下午,柳愫偷偷瞄了好几眼,实在忍不住,扯过昏昏欲睡的郭捷义,问:“黎大夫可是遇到了难题?”
“他?”郭捷义眼皮子快抬不起了,有气无力道,“他还能遇到什么难题,他自己就是难题。”
“......”问不出答案,柳愫也只好放他去午睡。
一直到傍晚时分,这个答案终于出来了。
柳愫准备告辞回家之时,见黎付朝她招手,她便听话地走过去,只见他拿出一盒东西,推给她,盒子是檀香木做的,面上刻着复杂的花纹。
柳愫接到他无声的示意,于是将盒子打开。
是一盒黄金。
金灿灿的黄金。
柳愫非常上道地夸了句:“不错,挺亮眼的。”
黎付将盒子再推了推:“给你的。”
柳愫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给、给我的?”
黎付理所当然地道:“当然,你的工钱。”
柳愫:“......”
谁家的工钱是这么给的,这一盒黄金怕是都能买下整条西巷,这样下去医馆真的不会关门倒闭吗,虽然从她认识黎付起,他浑身上下便写满了“我有钱的”“我超有钱的”“银子都是我家做的”。
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见柳愫没动,黎付便把那盒沉甸甸的东西塞到柳愫手里。
黎大夫今日一早可太愁了,他一直在想发工钱的事儿,柳愫在医馆帮忙快一个月了,但小姑娘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问,于是他琢磨着发多少。
他从没发过工钱,不太有经验。郭捷义和徐瑞修来医馆做了三年,他也没亲自给他们发过钱。
后间有个大箱子,金银珠宝塞满一箱,通常是郭捷义他们想花自己拿,黎付也不过问,他有钱便往箱子里放,大箱不够放,他也懒得再找箱子,后间有柜子匣子他便随处塞。
后来还是郭捷义他们看不过眼,打扫了间不用的杂物房,帮他把银两堆进去。
总之便是,虽然他从未给郭捷义和徐瑞修发过工钱,但他们都不会缺钱。
所以这件事第一次困扰了黎付,他决定打听打听行情,他问徐瑞修:“别的医馆帮忙抓药的人,一个月多少工钱?”
“十文到十五文钱这样,”徐瑞修明白黎付的用意,他朝柳愫看了眼,“但你若发这么少,人姑娘日后还来医馆帮忙吗?”
“就是,”郭捷义希望柳愫不愁吃不愁喝,开开心心地来帮他分担抓药的活,于是他努力为柳愫争取利益,“要是你发铜钱,我便劝柳愫别来忙活了。”
言下之意,起码得翻十几倍,翻成白银。
黎付若有所思地颔首,他觉得发太多,小姑娘可能不好意思,但发太少,指不定小姑娘觉得不值当不想来了,但碍着情面不得不来,亦或是等下在心里给他树立个贫困潦倒的形象。
这么一对比,黎付觉得,还是给得多的好。
于是乎,当一盒亮闪闪的黄金打开之时——
郭捷义:“......”
徐瑞修同样哑然:“......”
柳愫将盒子放在几案上,推回给他。
黎付挑眉:“不要?”
柳愫眨了眨眼:“太多了。”
其实她来帮忙,本就没想要工钱,但她想到自己不要,怕是黎付过意不去。而且人做一件事都有目的,让别人觉得她是为了黎付来的,不如觉得她只是为了赚钱来的好。
黎付点头,没多说什么,留下一句“你且稍等”,便起身回了后间。
很快,他回来,依旧抱着一个蛮大的盒子,他将这盒东西在柳愫面前打开,问:“这盒怎么样?”
“......”
郭捷义有点看不过眼了,黎付发个工钱跟选白菜似的,这颗怎么样?嫩不嫩?
柳愫扫了眼,是满满一盒的白银,她摇摇头道:“还是太多了。”
她心下有些疑惑,是她大惊小怪小题大做,还是西巷医馆发钱都是这么发,发这么多的?
柳愫偷瞄一眼黎付的神色,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不然......你先给他们发工钱?”
她想看看,黎付是给他们发多少。
下一刻,徐瑞修感受到黎付的寒光扫视,他咬了咬牙,头皮冷得一抖,他刚想配合地说黎付给他们发过工钱了。
谁知下一刻,郭捷义十分慷慨激昂道:“对,我们也要发工钱!”
别说,他还挺期待黎付给他发钱是什么样子。
“......”
徐瑞修一手扶额,想叫人立马把郭捷义拖走。
黎付十分自然地答应了:“好。”
接着,黎付再次回到后间,这次回来得更快了。
像是为了区别待遇,给郭捷义和徐瑞修发的钱根本没用精美的盒子,黎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破旧的篮子,篮子里装满黄金白银,他抱满一篮走过来。
黄金白银亮得瞎眼,混在一起像一大碗白豆腐炒鸡蛋。
黎付面无表情地走到郭捷义面前,一字一顿凉凉道:“我这就给你发工钱。”
郭捷义脸上看好戏的笑容僵了僵,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甚至怀疑自己幻听,方才仿佛听到黎付说“我这就取你的狗命。”
郭捷义刚想赔笑摆手说不用。
黎付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将手里的篮子往郭捷义面前的桌子一倾,篮子里面的黄金白银便砸落在桌子上,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
黄金白银磨蹭碰撞还带着些许金银的回声,就像好多把巨剑在空谷里相互磨切带来的回声。
金块的棱角砸在木桌上,还砸出坑坑洼洼的小凹陷。
“......”
郭捷义头一回觉得,金钱的声音如此刺耳,也是头一回觉得金钱的重量如此之重,还好没砸在身上。
最要命的是,此时黎付换上了一脸大夫关心病人,如沐春光般温暖的笑容,“你,辛苦了。”
郭捷义:“......”
这下他连口水都咽不下了,他觉得黎付像是在说“你,去死吧”。
一想到黎付日后都会这样给他发钱,他当场就想痛哭流涕。
柳愫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她以前绣完东西卖给别人时,别人都是递给她几枚铜钱就完事了,原来医馆发钱是这么发的吗?拿一篮黄金白银倒着发?
篮子倒了一半,黎付停手,往徐瑞修那边走。
徐瑞修警惕地看了眼准备走到他这的黎付,他立马蹭一下站起:“我去上个茅房。”
“去吧,”黎付极为体贴地笑了笑,“等你回来再发。”
徐瑞修:“......”
他觉得步子有些走不稳了。
黎付将半篮子黄金白银搁徐瑞修桌上,再把那盒给柳愫准备好的白银递给她,重复道:“你的工钱。”
柳愫推回去,依旧拒绝:“不,还是太多了。”
黎付将盒子往桌上一搁,微弓下腰,看着她认真问:“你觉得应当多少?”
柳愫有些想笑,第一见发钱的人一本正经地问收工钱的人要多少。
柳愫想了想,轻声细语道:“一两银子?”
黎付倒没说什么,十分好说话地找出一两银子发给她。
见黎付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其他举动,柳愫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几日,柳愫才发现她太小看黎付了。
黎付前一日在晚上医馆关门之时,便在药柜那边,柳愫常坐的位置前,放上一两银子。
柳愫连续几日大清早的在药柜那边收到一两银子,就算没名没姓,她不用猜就知道是黎付要给她的。
意思相当明确,每日发一两银子,一个月便有三十两。
其实一个月一两银子已是够多,整个福安镇打下手的人都拿不到的。
柳愫抿着唇想了想,便把银子放回黎付的梨花几案上,待黎付起身来到弄堂,看见几案上的银子,没说什么收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他接着送银子,柳愫便接着放回银子。
接二连三的,黎付只好打消再加送银子的念头,他想了想,开始送别的东西。
于是柳愫早上再来之时,没在药柜上再看到银子,而是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有时是些蜜饯糕点糖果,有时是些小玩物,比如竹蜻蜓小扇子小木鸟。
她最喜欢的是一对精巧的小银蝶,比画里画出的蝴蝶还要栩栩如生。
只是......他每次在药柜上留下小东西的旁边,都有一朵黄色的小雏菊。
小雏菊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却比刚升起的太阳还要明艳鲜明,像是象征着一天的好心情。
柳愫眨巴着眼睛笑了起来,而后找来一个小瓷罐,装上半罐水,将这一朵小雏菊放入其中,等到傍晚回家之时,便将这一朵花带回去。
第二日,她又会重新得到一朵小雏菊。
不知从何时起,药柜左侧角有一个普通的瓷罐,里面总有一朵像似永远不会凋谢的小黄花。
但这一个角落太过于寻常,除了两个人,其余人都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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