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柳愫本以为何云蓉会离开,已是在被子里稍稍放下了心,未曾想身上倏然一轻,她唯一来的及的反应便是用双手遮住脸。

    “脸都成什么样了,遮有用吗?”何云蓉眉头紧张,难得一次大声责备她,“你忘了你幼时食葱,过敏成什么样?”

    柳愫放下手,垂着头,哪怕此时光线昏暗,也能瞧见她的脸红肿一片。

    她温吞着声音小声道:“娘,阿愫错了。”这东西一时半会儿消不了,她也早就做好被发现的心理准备。

    只是她不久前还答应何云蓉不要生病,没过多久又过敏,这让她实在愧疚。

    到底是自己的心头肉,何云蓉见她垂头丧气的,便不忍再说下去,叹息一声道:“以后莫要贪嘴,有葱的东西万不可再吃。”

    见何云蓉松口,柳愫立马点头如捣蒜:“阿愫谨记。”未等她松下一口气,便再次提起一颗心。

    只听闻何云蓉道:“明日带你去镇上给上次那位黎大夫看看,我顺便准备些东西答谢他。”

    “......”她如今红肿的脸,见不得人,更别说见他。

    柳愫小心地瞧着何云蓉的脸色,犹犹豫豫斟酌道:“娘,我如今这般样子不方便见人,还是别去了罢。”

    何云蓉瞪她一眼:“就因为是这个样子,才要去看大夫,早日好起来。”言罢,她没再给柳愫继续游说的机会,起身便离开了房间。

    静了片刻,柳愫哀嚎一声倒在床上,盯着床帏直想仰天叹息。

    一想到顶着这么一张脸去见他,她就觉得整颗心难受得像被白蚁啃噬,泛痒刺痛。

    这种没由来的情绪,让她很是莫名,可她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么一件大事搁在心头上,柳愫一整夜翻腾来,倒腾去难以入眠,眼睁睁地看着远方泛起晨光。

    “阿愫,起了么,早些准备去镇上。”何云蓉站在门外冲里唤道。

    “知道了,娘。”柳愫头发凌乱,脑袋埋在被子里直吸气,最后认命地爬下床坐在梳妆镜前。

    对着铜镜一照,柳愫:“......”

    她顿时有颗想用三尺白绫上吊的心,这照的是什么妖怪,镜中人脸颊红肿,眼下泛青,憔悴如怨鬼。

    梳妆收拾好后,她急忙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条白色面纱,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迈出房门后,柳愫磨磨蹭蹭的,时不时软着声音对何云蓉说:“娘,我们还是别去了吧,行不行,我保证日后再也不吃葱了。”

    “日后是日后,眼前是眼前,”何云蓉一口回绝,手头上忙着整理给黎付带的东西,“眼下得先把脸给治好。”

    忙了一会儿,何云蓉准备了一篮子鸡蛋和红薯,鸡蛋是她绣东西和人换的,红薯则是自家院后种的。

    她不管柳愫的软磨硬泡,收拾好东西直接带人出门。

    行了十多步,柳愫成功地看见熟悉的中年男子、两头驴以及柴车,要是平时,她看见黄实正,一定会心情雀跃,但眼下,只有一种死亡加速的感觉。

    柳愫带着面纱,想着黄实正也许认不出,直接错过便好,也不想麻烦他太多次,谁知经过之时,黄实正主动开口唤了声:“柳姑娘?”

    “.......”柳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和他打了声招呼,又给何云蓉解释了一番。

    何云蓉拿些东西想要答谢黄实正,被他婉拒。

    他倒是不在意柳愫为何遮面纱,只示意她们上车,送她们一程。

    柳愫上车看见还是那些木材,随口问:“黄师傅为何从镇上运木材来杨柳村,又从这运木材回去,是帮人运的么?”

    黄实正听到话似乎愣了下,过了片刻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柳愫已经习惯他的木讷老实,便不再问下去。

    到达镇上后,何云蓉领着柳愫往西巷医馆去,当她推开雕花木门往里走了几步,发现人没跟上来,转身一看,瞧见柳愫正紧紧地扒着门框,抗拒的意思十分明显。

    一路上,哪怕隔着面纱,何云蓉也能感看出女儿的别扭和拧巴,是怕黎大夫?可上次风寒她不是自己去过么?而且明明她也没感觉出女儿对黎大夫有讨厌或反感的情绪。

    “娘,一定要去么?”柳愫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何云蓉觉得她是闹小孩子脾气,于是不再绷着脸,缓下声音道:“阿愫,听娘的话,生了病一定得治。”

    柳愫倒不是说死活不去医,只是想有点时间做个缓冲和心理准备。

    人最怕在他人跟前落面子,女子尤其爱惜自己的面貌,哪怕她现在还只是个小姑娘。

    她心底里有股害怕的情绪,莫名地害怕黎大夫看到她这红肿的脸,怕他以后老记得她这副模样。

    “娘,我愿意配合治病,但千万别说我是吃葱成这样的。”她不想让黎付想到那个送给她的饼,怕他日后觉得有愧于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这样。

    一想到黎付眼里一闪而过的愧疚,她的心就像被块重石压着,又闷又堵。

    何云蓉神色复杂,思忖片刻认为柳愫是怕别人觉得她奇怪,毕竟吃葱过敏的人委实少见,她顿了顿才道:“这般隐瞒可会影响大夫治病?”

    “不会的,娘,放心罢。”柳愫立马举起手作保证状,顺势松开了门框。

    见她终于肯配合,何云蓉也只能好说话地点了点头,继续往里面走,但她心想,不能任由柳愫任性,若是大夫需要,她会如实透露。

    何云蓉穿过院子,走入小弄堂,一眼看见坐在中间正在喝茶的黎付,他身着的白色锦衣印着银纹,玉冠束发,确实气度不凡。

    她连忙笑着上前道:“黎大夫,上回多亏你开的药,这次我带着些鸡蛋和红薯,薄礼寒碜,聊表一下心意,请黎大夫笑纳。”

    一旁的郭捷义继续埋头捣药,没甚反应,这样的场景每天上演好多遍,他看得有些视觉疲劳,大家伙皆知黎付不会收人东西,可就算被拒绝千百遍,下回依旧是热情洋溢的来送。

    郭捷义曾挠着脑袋,问他为何不收。

    照黎付的话便是,他们治病救人是职责所在,不应该以别人的感恩戴德为目的,收人一针一线都是对本职的亵.渎。

    当时郭捷义听了他说的这般话,头一次对他肃然起敬,没想到这位黎大夫有这般高的觉悟,果然不是街头的那种无名无牌的次大夫。

    那一次,郭捷义被他那种救死扶伤牺牲奉献的伟大光芒晃了眼,甚至开始自我反思,觉得自己视线狭隘,境界低下。

    当然如果能除开眼前这幅场景的话——黎付笑着站起身子,坦然自若地接过妇人手中的篮子。

    “......”郭捷义不由得“嗯?!”了一声,在心底里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等等,这位号称治病救人是职责所在,收取老百姓一针一线都是对本职亵.渎的黎大夫,你崇高的境界呢?

    啊?!你这收人东西,笑得像朵太阳花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你牺牲奉献的伟大光芒去哪了,黎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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