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到宋朝的那一天算起，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嵇尚几乎都是跟黄庭坚一起度过的。现在，他虽然仍旧维持着平日里的镇定模样，但也不得不承认，黄庭坚的离开，是真的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改变。
譬如，黄庭坚走了，他就没有再继续住在林木正店的理由了。
所以，他选择了“搬家”。
“啧，这地方可真寒酸的。”
林深帮着嵇尚把包裹拎进了外城牛行街街头的一处小宅子里。刚一进门，还只是看着小院子里孤零零的唯一一座木屋，便拧着脸嫌弃起来。
嵇尚回过头，看见林深顿在木屋外头不肯再走，便又转过身来绕到他的身后，挪出一只手来推着他往里头走——
“你快别啰嗦了，我又和你这林家少东家不一样，要那么大的地方做什么？”
“不嫌地方小，你也还可以继续住我家店里啊？店里修整的，怎么也比这要精致些吧？”
虽是被嵇尚推进了屋子里，但林深仍旧是没有放弃挑剔。
要说这屋子小吗？
其实也不说不上。
一个前厅、一间卧房。
怎么也是个一室一厅的房子，更何况这房子还自带一个小院子。
只是大抵这房子本身就不怎么契合人林深林少东家的审美吧，于是，不管那是再怎么微不足道的缺点，也能叫林深夸大出好几倍来。
将手里的东西一应放在前厅里唯一的一张方桌上，嵇尚笑着反问，“那我也不能总住正店驿馆吧？”
那生活成本可就高了去了。
这句话嵇尚虽然没说，但林深却是听出来了。
他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
“那有什么的？我又不收你钱。”
可……这也不只是钱的问题啊……
这又是白吃又是白住的，自己难道就不能觉得不好意思嘛？
嵇尚有点儿幽怨地斜了林深一眼，“你家正店是用来做生意的，我怎么好意思一直白住你家店里？”
林深吸了吸鼻子，原本想回“我家里也不缺这一间厢房的钱”，但如果住在自家店里真的让修文感到不自在的话，那……
“要不然你直接上我家住得了？”
一下子改了口风，林深真的是非常认真地在提议了。
嵇尚失笑。
这难道有很大的区别吗？
不都是白吃白住？
“行了，你就别说那些没用的话了。且不说这屋子是我亲自挑的，独门独户，我自己觉着挺满意的，就说这屋子我租都租了，你总不能让我再放着它不住吧？”
怕这个话题还会继续僵持下去，嵇尚十分机智地用一句反问，把林深成功噎住。
不管怎么说，东西还是用着自己的，心里才会比较舒服。
为什么？
因为能够心安理得。
住自己的地方，总是方便和自由些，可以不用顾虑主人家的感受，一切都只管着自己开心就好。
虽然，他现在挑的这房子也只不过是他租来的……
宋朝有专司管理“官房”的机构部门——“店宅务”。
那些被定了罪、没收了的私宅，或者绝了户、没有后代的人家的房屋，都会被官府规整起来充作“官房”。这些官房，一部分会在修缮后，充作官府所用的办公用房，一部分会招标出售，还有一部分就会变成“廉租房”的来源之一。
这些收来的官房再加上一些官府自建的官房，便是廉租房的组成来源。一般外地来的浮客，只要去店宅务办完相应的流程和手续，便能以低廉的价格，解决眼前的住宿问题。
总之，福利很好，甚至在灾荒时节，人们还能减免房租、免费租住。
像嵇尚挑的这间屋宅，因为是独门独户，所以要比旁的廉租房稍微贵些。
但饶是如此，也不过是六百文每月，参照嵇尚摆摊写信时，每天很轻松便能赚够一百五十文的收入水平……
价格可以说是十分美丽了。
在“租住”的这个前提下，能租到这样的屋宅，嵇尚本人已经很满意了。
将包裹里的物什翻出来一一摆放完毕，嵇尚回身，看着林深还是不太满意的模样，心里一软，还是没忍住多了一句——
“而且……我这不是也没打算一直在这住呢嘛。现在只是暂时，你就权且先当我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怎么说，他也还是要想办法在这“尺地寸土，与金同价”的东京买个房的。
他到这宋朝来，怎么看也不像是被“穿越大神”给送来短期旅行来的。搞不好一呆就是一辈子，他还是要在心里做好相应的打算。
“安身”的地方还是要有。
毕竟人生里跟“老古董”打交道的时候要更多，他骨子里的想法还是比较传统，讲究一个“安身立命”。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在现代的时候，都还没怎么惆怅过买房子的事，这一下子，他就变成了大宋的房奴……
心里一时有点儿唏嘘。
嵇尚简单感叹了一下，就又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反正，买房一时半会儿是买不起的。所以，这也不是他眼下该操心的问题。
偏着头去看了林深一眼，嵇尚在桌子边的长凳上坐下，“你最近总去秦楚馆？”
没话找话，话里并没什么意义。
宋朝人嘛，去青楼里放松“身心”，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而且林深跟秦楚馆很熟这事儿，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湘娘曾经提起过的“依依”。
嵇尚问着这句话的时候，只觉着林深那是去秦楚馆里找他的红颜知己去了，并未多想。
但实际上，林深的回答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嗯，我这里有些想法，需要去湘娘那里问问。至于能不能做出来，还要看看后头是怎么谈的。”
大抵也是因为和嵇尚相熟，所以林深坦然，没有准备隐瞒。
只是……这话听着是他想找湘娘合作了？
林深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产业是同青楼挂钩的啊……
那话原本只是随口问的，但现在，嵇尚反而是真的有点好奇了。
“什么想法？你说来听听，没准我还能帮你分析分析~”
林深挠了挠脸，其实也没把嵇尚的话当真。
毕竟，他能指望一个从来没做过生意、没接触过买卖的人，给自己提出什么实质性的意见？
但说到底，他的那些想法也不过就是有了个雏形，能不能办得起来还是一回事，所以也就不避讳向着嵇尚提起。
“其实也没什么，鲁直参加殿试的那段时间，我们不是跟着他也了解了其中的许多道程序吗？”
林深耸了耸鼻子，直看着嵇尚点头附和，这才又继续，“后来我有一次去秦楚馆的时候，看见馆里的小姐们来来去去，随后就起了那么点心思，不知道把殿试那一套，放在馆里小姐们的身上能不能成……”
声音越来越小，就连林深自己也不是对这个想法特别肯定。
一个人要做一件史无前例、以往从未有人做过的事，其中难处可以想见。更何况，他现在，也还只不过是光有这么个想法而已，连具体的操作都还没设想出来，也怪不得湘娘并不怎么相信自己了……
林深重重呼出一口气来，觉着自己这想法可能是要夭折了。
哪想到刚一抬头，就见嵇尚“唰”地从长凳上站起——
“致远，你真是一个天才！”
一手把住林深的右肩，嵇尚目光灼灼，几乎要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独独林深自己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傻傻的，看着还像是被嵇尚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
“……天才？”
分明是机械式的反应，嵇尚却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将殿试那一套放在馆里的小姐身上……
这不就是现代常做的选美嘛？
嵇尚倒是知道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选美比赛”，是发生在宋神宗年间的汴京。可大抵在那一众文人士子的眼里，这妓/子评选都属于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所以那样多的文士传记里，没有一本是专门记录过这桩盛事的。
这评选具体发生在哪一年？由谁提起的？有多盛大？
统统没有记载，看起来神秘极了。
如果今日不是林深提起，也许就连他自己也都忘了神宗年间，还有这档子值得考据的事。
要不，他怎么会说林深是天才呢？
不仅为了他那可以想象的吸金能力，同时也为了这前无古人的头一回“创举”。
曾经那些只能从史书上了解一点的事情，如今就要由他自己亲自见证了？
嵇尚心里飘乎乎的，也没有太大的实感。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迫使自己镇静下来，重新在长凳上坐下来，语重心长，“致远，你要相信你自己。时刻想着但凡自己想办成的事，都能办成。这样才能成功不是吗？”
反手就是一碗心灵鸡汤。
林深从前也没见过嵇尚这个样子。
怪模怪样，还怪有趣的。
“你觉着这事我能做成？”
他笑问。
嵇尚想也不想地点头。
他当然知道林深这话问的“做成”指的是什么。
商人嘛，一件事做的成与不成，当然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但这事要是做好了，它难道还能不带来巨大的利润吗？
总归还有后世那么多的案例，就算嵇尚本人没有关注过那些选秀，但也总是有所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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