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蒋嬷嬷点上香,轻声唤道。
陈氏无神的眼睛转了转,“……回来了?”
蒋嬷嬷明白夫人这句“回来”指的是谁,觑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道:“是,老爷今日申时一刻到的,现在正在敦敬堂陪老夫人说话呢。”
陈氏又沉默了下来。
蒋嬷嬷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夫人,娘家老夫人前阵子叫人送来了好多滋补的药材,里面有不少品相好的八珍四味。奴婢今天就让小厨房拿着给您做点滋补养气的药膳?”
“您这几日看上去憔悴不少,总不好就这么去见老爷吧。”
“那女人也来了?”陈氏没接嬷嬷的话,垂下眸,眼底是一潭死水,“那她住的屋子安排好了?”
蒋嬷嬷曾是陈氏的贴身丫鬟,见她脸上是一片死寂,忙说:“夫人,虽说那小贱人跟着一起进了府,可老爷到底还是回来了,现在不是夫人能萎靡不振的时候,应该抓紧时间怀上一个儿子才是啊。”
陈氏眼皮一抬,看着蒋嬷嬷,不可置信,“怀一个儿子?你让我现在怀个孩子。”
两股烟争先恐后从香炉的雕花空洞中挣脱出来,汇成一股,游到陈氏的眼角,正好将她眼中的不可思议与愤怒遮蔽住了三分。
蒋嬷嬷双手互握,“那小贱人肚里怀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夫人现在不抓紧时间,若真让那小贱人生下个男孩儿……”
“够了!”那对翠玉鸳鸯镯被陈氏摔出一条裂缝,没法戴了。
嬷嬷也知道她这时说这些夫人定不喜欢,但她不得不说,“奴婢的话夫人听了肯定不高兴,可夫人也要为我们四小姐想一想啊。”
心像是被人狠狠重击,陈氏怔怔地呢喃,“馨儿……”
“是啊。”嬷嬷立马说:“这些日子,夫人因为老爷的事寝食难安,也分不出精力来操心咱院里的事务,都是小姐一人在打理。”
说起这事,嬷嬷也觉得自豪,“别看小姐年纪小,可处理庶务已经井井有条,虽然有些地方做的不如意,但在管家有意的引导下,瑕不掩瑜。”
“夫人,小姐聪明伶俐,但终究是个女孩儿,要嫁出去的。”嬷嬷低下头,凑近说:现在夫人您还能照看着,以后呢?女子在这世上本就艰难,就算嫁出去了,也还是要看娘家的。不是每个女子都是四夫人。”
陈氏脸色松动,嬷嬷再接再厉,“夫人,您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现在怀上还能生。等年纪大了,就难了。夫人若再跟老爷斗气下去,以后就是您想要个孩子都不敢了。”
这话彻底击中了陈氏。
她抬起头地看着嬷嬷,“那照你这么说,我该如何做?母亲送来的那些子补药,我一个劲补有什么用。”
嬷嬷神秘地笑了笑,说:“夫人不必上赶子去讨好老爷,依奴婢之见,以老爷的性子,虽然嘴上不说,对夫人心中还是有愧的。夫人就等着老爷开口,到时候欲拒还迎便是。”
陈氏半信半疑,看着那裂出朦胧的一条缝的鸳鸯镯,终究还是点了头。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敦敬堂。
第五氏坐着,手指一颗一颗地拨着佛珠。
二老爷带着肚子高高耸起的霜初端端正正地跪在第五氏的脚边。
敦敬堂的各位呼吸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连头发丝都不动不动,整个屋子只有转动佛珠时啪嗒啪嗒的声音。
霜初因为肚子,待遇还好些,跪在蒲团之上。二老爷则没那么好运了,双膝跪在地板上,大理石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膝盖直窜天灵盖。
二老爷一介文人,大概跪了两刻钟就撑不住了。身子摇摇晃晃,将倒不倒。
“老爷!”霜初忙过去扶着他,焦急地问:“老爷,没事吧?您觉得如何?”
第五氏微微抬了抬眼皮,声音缓慢而慵懒:“你,”手指指着霜初,终究还是想不起她刚刚才说了的名字,有些迟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嘤嘤嘤瞬间被喊停,霜初眼睛还含着泪,看着第五氏回道:“妾身名为霜初。”
“哦,霜初。”第五氏说:“管好你自己,他一个大老爷们跪一会儿不会死人,别大惊小怪跟你家老爷要死了一样。传出去,我这个做嫡母的还要不要脸?”
霜初低下头,轻轻应了声是,再不敢说话。
她知道进了侯府的日子刚开始定不会好过,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这侯府里她唯一的依靠,得到二老爷一个安慰的眼神,委委屈屈地又跪在一边的蒲团之上。
第五氏看看她那大肚子,闭了闭眼,“你起来吧,我也不是个刻薄的人,要你一个孕妇给我老太婆跪着。
霜初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做到椅子上,悄悄拿手掌去揉作痛的膝盖,心说你不忍心,不想我一个孕妇给你下跪,你不早说,看我也要晕了才让我起来。
霜初看着高堂上的第五氏,觉得这个老夫人比想象中的更加棘手。
第五氏不搭理霜初,眼睛看着地上的二老爷,说:“阿荣,你可知错了?”
辛荣低着头,“阿荣知错。”
捧着肚子的霜初瞪大了眼睛,惊慌地看着辛荣。
第五氏接着说:“那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在霜初越来越不安的眼神中,辛荣继续说:“在外与人暗结珠胎,此为一错,为保孩儿,离家出走,此为而错。
“老爷。”霜初柔柔弱弱地唤辛荣,被第五氏一个斜眼把接下来的话给咽了回去。
“就这二错?你正妻尚未生育嫡子,你却有了奸生子,这是一错。稚子无辜,你让这孩子还未出生,便背负这不堪的身世,此为一错。娶了陈氏,却又坏了辛陈两家联姻关系,此为另一错。”
第五氏看着辛荣,“明白了?”
辛荣垂头:“儿子明白。”
第五氏放下佛珠,看了一眼被那句“奸生子”弄得脸色发白的霜初,转过眼,说:“陈氏是你的妻子,你已经对不住她了,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她。就当做是你的补偿,你到底还是得要一个嫡子。”
“至于陈府,这满城风雨的,你自个儿去陈府道歉。这件事因你而起,也应该因你而止。”第五氏说:“陈府是我们府上的联姻,陈大老爷是你的大舅子,是你将来嫡子的外家,两家的关系必须要走动。”
辛荣点头,“儿子清楚,定不会让母亲失望。”
“什么叫做我失望。”第五氏慢悠悠地靠着椅背,“别让你妻子失望才是正经,陈氏虽然有些任性,但始终都是你的正妻,是你老了以后跟你一同睡进棺材里的女人。”
辛荣垂眸,“儿子明白的。”
第五氏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看那脸白如纸的霜初。
刚才那些话除了指点辛荣外,她未尝不是说给这个霜初听的。
第五氏曾经也年轻过,霜初的心理她大概能猜到几分,一个男人为了自己与家族决裂,离家出走,霜初不自命不凡都不可能。
她故意把霜初留下来,就是把她面前虚空的泡沫给戳破。
让她明白她霜初就算上了位,也只是个妾,辛荣屋里还有一个堂堂正正的正妻。就算她有了孩子又如何,陈氏又不是不能生?
第五氏接下来的话便不适合霜初再听了,便说:“你肚子大了,跟我一个老太婆聊天也难为你了。还是快快去屋里好生休息养胎才是。你的太太已经给你备好了房间,你跟着去便是。”
霜初当然想留下来,但老夫人开口她只能一步二回头地出去。
等出去后,霜初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见四下没人忙塞到那丫鬟的手里,“好姑娘,你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可知道老夫人把二老爷留着所谓何事啊?”
荷包鼓鼓囊囊的,一摸就知道这里面装的都是实打实的银子。
能在第五氏身边伺候的,这些银子还不至于让她们开口。
丫鬟笑着把荷包又推了回去,说:“霜初姨娘可真会开玩笑,奴婢就是一丫鬟如何只知道主子间的事。老夫人留住二老爷,多半是有私事,私事就不是我们能打听的了。”
说着就以老夫人还等着她回去伺候便告辞了。
霜初看着丫鬟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咕哝道:“不就是一丫鬟,奴才的命,真把自己当人物了,看把你给神气的。”
敦敬堂里只剩下第五氏和辛荣二人。
第五氏终于开口说:“接下来的日子,好生宽慰宽慰陈氏,这事你做的不对,她心里委屈天经地义。若是她无理取闹,你也多担待些。”
辛荣:“儿子知道,陈氏跟我夫妻这么多年,我知道的。”
第五氏点了点头,“你女儿那边,也要好好说说。你女儿随你,别看她年纪小,心里主意多着呢。若是因为这事让你们父女之间生了嫌隙,得不偿失。”
辛荣对唯一的嫡女还是很喜爱的,一听这话便连忙保证会好好与女儿道歉。
第五氏顿了顿,又说:“好了,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事情我也替你解决,接下来的便是你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辛荣一愣,随即正容道:“是。儿子会参加今年的秋闱,必定拿个举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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