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宝醒来时,入目是根娣的脸。
半哀半喜的,有点愁云。但那份愁并非贫苦人的怨愁,是有福人的清愁。眼睛深处的喜气浓得可疑。
她感伤地说,“不要乱动。娘真命苦,儿子好了闺女又接着磨,要把娘的老命磨没了。”
这份感伤里怨气很少,嗲气却蛮多的。
莲宝不晓得余叔对她咋说的,干脆就不吭声了。
她被挪到自己卧室了。身上换了雪白的寝衣。肚子上的伤口凉丝丝的,已经不怎么疼了。异核的转动明显趋于顺畅。
应该脱离危险了吧?
看样子,一条小命捡回来了。劫后余生的莲宝舒了一口气。
“二百五啊,你睡整整六天了哦。”根娣叹着气告诉她。
过了一会莲宝才知道,余叔承认了他是来渡劫的,自己替他挡了一劫,是他升仙路上的大功臣。于是,又赠了娘和哥哥五张银票。都是千两一张的。
难怪娘这一脸化不开的喜气。原来又狠狠暴发了一回。
娘扶她解了手,又擦身、洗脸、漱口。然后,喂她喝水、喝鸡汤。莲宝睡了几天,早已饿成空桶了。鸡汤一入口,几乎瘫痪在这幸福的感觉里。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根娣不停地嘀咕。
莲宝把大半碗汤喝得渣子不剩,娘高兴得满脸褶子都漾起来了。
她克制不住自己,抛出个爆炸性大八卦来。
“晓得吧?绍俊的腿被人打断啦!”根娣一脸慈祥地说,“命根子也废了。”
消息太劲爆了。莲宝差点喷娘一脸水,“哈,谁打的?”
“贼人的脸没瞧清。他吃饱了没事干,跑刘二帽的兄弟家走动,你说,他不出事谁出事?打人的是个脸生的醉汉,二话不讲就下死手。现在陈家上下哭得死去活来哦。水花上门来问我求药方子。哼,被我拿苕帚打出去了。”
莲宝出神地琢磨着。吃饱了没事干,绍俊去刘二帽兄弟家走动?
她明白了。天杀的,派那几人来的是他?她立刻联想到,打人的醉汉肯定是老余派去的吧。
如果是这样,他简直算仁义了。当时被扎那么多刀,就意思意思要他一条腿?
对了,命根子也被废了。
“居然有这种事啊?”莲宝怔忡着说。
“常家派了最好的大夫来。玉娇也亲自来望过了,哭得眼泡红肿。你别看她现在积极,要是绍俊真残废了,她还愿意把他当人?哼,这门亲肯定黄掉。反正就交换八字,还没过礼呢。”根娣幸灾乐祸地笑笑。
莲宝板着脸,假装是个高尚的圣母劝根娣善良,然后,又十分舒心地睡了一觉。
心情明媚得不像话。
过了不知多久,她被窗户的哭声吵醒了。
那声音又焦又枯,嗓子严重磨损,听着特别剐耳朵:“莲子啊,看在从小情分上,你把方子拿出来救救你绍俊哥吧!陈家一万个对不起你也不是他的错。你菩萨心肠,行行好吧!”
呵,是许水花。
莲宝默默地翻个白眼儿。她不准自己同情心泛滥。自己才刚捡回一条命呢,行好救他?!救了他,对得起死掉的那个莲宝么?
旁边还有陈家人在帮腔,“莲宝,你家阿金说了,你手上有方子把你哥治好了,把你瘸子叔也治好了,干脆就积个德吧。以前的事一笔勾消。大家毕竟一个村,以后还要走动呢。”
干脆?莲宝干不了这个脆。
她摸了摸伤口,轻轻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到窗下偷看。
天,外头好多人。全村都出洞了吧,河对岸都站满了。这边门口也站了十七八个,都是来给许水花壮声威的陈家族人。
每张脸都气势汹汹的,充满了侵略性。他们都准备跟着绍俊鸡犬升天的,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全族利益被伤害了,岂能不急?
沈安牙关使着一股力,凶巴巴地说:“速速离开。此处不是尔等撒泼的地方。”
许水花是赶不走的。这疯婆子呼天喊地,在门口青石砖上打滚:“你不给方子我就死这儿吧。”一大把鼻涕甩向井边。
两个侍卫脸黑透了,二话不说架起人来,往河里一丢。扑通——
“杀人啦,杀人啦!”陈家刁民被彻底激活了,拉响了战斗号角似的拼命尖叫。绍俊的二叔、三叔和舅舅们急眉赤目奔上来,要把两个侍卫往死里打。
莲宝看得头皮发麻了,乡下蛮族好可怕哦。根本不讲理。
沈安拿起井绳一甩……
好家伙,此人绝对是个高手。只见长绳如有意志,“刷刷刷”龙游蛇走,瞬间缠住了闹事者的脖子往河里一甩。河面便像下了饺子,扑扑通通一阵响。
沈安“呼呼”耍着绳子,周身裹满了万千绳影,凌厉诡谲,呜呜生风。
他中气十足地喝道:“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来,来啊——”
陈家人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屁股尿流跑上了船去。
许水花被人打捞起来,蓬头散发水淋淋的,宛如一只狰狞水鬼。哭声也惨得不像人:“诶啊,我活不成啦,活不成啦!你们王家人良心坏得畜生不如啊!”
莲宝撇撇嘴,又回到了床上睡觉。
前后睡了六天,吃的也是大好补品,现在总算缓过劲儿来了。见了底的生机终于开始回流。相信不必多久,她就能把自己修补好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老余在门口和娘说话,问的是她的情况。
莲宝微微笑了,听着他的声音入了睡。
这一夜,她朦胧间又醒了一回。身旁有一大团人影,坐在床边替她扇风。
风柔缓轻送,像妈妈在细心照顾宝宝。既怕她热,又怕她冷,无限怜爱在其中。虽然她看不清,却能感觉自己被无限的柔情包裹了。
所谓“致命的温柔”就是这样吧,要溺死人了。
她心头一暖,鼻头酸了。对一个天生嗲精来说,这怎么受得住?忍不住把嘴一扁,抽噎着哭了。“怎么了,伤口疼?”黑暗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声音不比平日严肃,却多了一抹温情,听上一耳朵就能叫人醉。
她乖宝宝地说:“老余,我不疼了。”
他拎起她的腕子搭脉,脉搏确实稳健了不少。离康复应该快了。
“不疼又为何哭?”
“感动。你一定特别喜欢我,比我娘还掏心掏肺。”
“别瞎感动。刚好一些又花言巧语。”他在黑暗里弯起了嘴角,拿方帕擦拭她的眼泪。
天知道,他想念她的“花言巧语”快想疯了。成天盼她赶紧好起来,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
“我以后好了也给你摇扇子,也掏心掏肺待你好。”
“行了,知道你嘴甜。”他不拿她的甜言蜜语当真,当真就是大傻子了。可是不知怎的,又偏偏爱听。感觉听上一句就好窝心,能增寿似的。
没多一会,她又被轻柔的小风催眠了。迷迷糊糊陷入了甜睡。
仅从气息也能判断,她已经大大地好转了。又甜又憨、肆无忌惮地呼吸着,睡得幸福而天真。这样的莲宝,他很想捧在掌心里,温柔地守护一辈子。
第二天醒来,莲宝感觉小命终于全捡回来了。
五脏六腑全面焕新,她又成了活力四射的女子。在床上拗了几个仰卧起坐,身体柔韧得像弹簧一样。棒棒的。
她穿上外衣,趿着拖鞋往外走。
门帘掀开了,余天胤进来一看,诧异地顿住了。
那目光里瞬间遗漏的无限悲欣让她知道他多在乎她,简直用尽了一百颗心。
“好了?”
“好啦。”她显摆似的拍拍伤口,原地单脚空转两周。细气的下巴颏子一甩,像只漂亮的小天鹅。他噙着笑意对她看,然后又不放心地走来,把了把脉。
莲宝发现,拥有正常双腿的余叔显得异样英武。
乔岳泰山,顶天立地,果然是超级王炸的气场。她往他跟前一站自动就娇柔了。好想承包这样的老余!
他把完脉,又要掀她衣裳看伤口。莲宝连忙按住,仰着脸傻笑道:“已经好了,别瞎看。”
他本来无邪念的,见她如此,也立刻被带得不自在了。耳根子红得发了黑。假咳一声收回手,拿梳子把她的乱毛梳了梳。
仆妇取来了洗漱的水。她梳洗完了,就坐进餐厅吃燕窝粥。身体好起来了,又能作怪了。眼睛老是含笑冲他一瞄一瞄的,作起怪来精灵可爱,光彩夺人。
眼睛的美并不在形状本身,而在其中慧黠可爱的光芒。他爱极了。
她说:“没想到,我的血原来比酒厉害呢。余叔的毒也全没了吧?”
“哼。因为你藏着掖着,我死门关遨游一回。当时多险,身上被扎了十三个窟窿。”
她献媚地说:“我以后多吃点猪肝,把自己养得肥壮一点,努力造血。这样可以方便你进补。”他哼出一声笑来,没好气地说,“不必试探。老夫根本不贪你那几两唐僧肉。”
她放心了,极尽讨好道:“那等我好起来,每半月给你酿次补酒。多喝几次效果也一样的。但你要发毒誓,往后把我当命根子。谁伤我一根毫毛你会把他的毛薅光。包括你自己。”
“我不发这么蠢的誓。”他一脸骄傲地说。
是命根子绝对没错了,但放嘴上说也太恐怖了。没出息的男人才干这种事。
他冲她明亮的笑脸望了一会,煞风景地说:“你以后好自为之,老夫要走了。”
莲宝的笑渐渐凝固了:“诶,你走去哪儿?”
“回都城。你应该想到的,你余大叔是个不可或缺的大人物。”
“你不在这里住了?”
“我到此居住,是因寒毒缠身,药石无治。想寻个僻静天然的地方安静等死。如今毒解了,腿也不瘸了,自然回到属于我的天地去,做我该做的事。”
莲宝如遭雷劈,有点接受不了这现实。
心情瞬间晴转阴。
他见她失魂落魄的,安慰道:“你且放心,老夫不会泄漏你的秘密。也不会叫任何人知道。你以后再也不会与老夫有交集。终此一生,不会再相见了。”
莲宝不晓得此刻是什么感觉。愣着说不出话来。她感觉被狠狠抛弃了,委屈得想毒打他一顿。这是啥心态?难道自己没了他不能活?好歹也算历尽千帆的老江湖,怎么活倒退了,成了个悲催的恋爱脑?
她迅速平复了乱糟糟的心情,假装快乐地说:“也好哦。那再好没有了。那以后我就当大叔已经死啦。”
余天胤:“……”
有必要如此恶毒么?混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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