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呼吸一滞,伸手擦掉嘴边的血迹,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你的肉.身强度太低,这才会被打成这样。”叶孤云站起来,“不过,凌远之答应今后由我来教你,以后落日峰就是你的家。”她顿了顿,低头看棠溪,“还是很疼吗?”
答案不言而明,沉重的呼吸和难以压制的颤抖,都暴露了这个年轻修士的痛楚。
叶孤云双手扶在她的肩上,感受到棠溪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勾了勾唇,侧头附耳道:
“你要学会忍受…忍受疼痛,忍受失败还有…孤独。”
叶孤云的声音低沉,温热潮湿的气息扑在棠溪的耳边,让棠溪不禁战栗了一下。
“你还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叶孤云松开手站直,信步走到竹屋门口,“我在峰顶等你。”
她们休憩的竹屋在落日峰的半山腰。
云淡风轻的口吻仿佛是在讲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我要你自己爬上来。”
叶孤云停留在光影交接处,回眸眨眼。阴影与光亮将她分隔成两个部分。
她可真像个妖精。
温柔又冷酷。
棠溪深吸一口气,眼盯着叶孤云消失在屋门口。
她的真气早先被孙胜平打乱,就连丹田都被震得受伤,手臂上的断骨才被接上,疼痛已经侵蚀了她的思维,昏沉沉的脑袋因为失血过多而不断晕眩。
根本无法调动真气……
棠溪反复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靠在椅上思索一下。她的左腿在重压之下早被折断,之前在斗法场上还不觉得多严重,待一切缓过来,伤势一下爆发,让她差点昏厥过去。
待到繁杂的心绪被压下,意识重新接管身体。棠溪才扶着椅缓缓站起。
她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屏住呼吸,然后拖着一条伤腿,一口气走到竹屋外。
外面竹林茂密,阳光正好,暖洋洋照耀在身,透过竹叶,碎影和光点接替着映在脚边。
棠溪试着运转了一下真气,阻塞的厉害,让她当即忍不住咳出血来。
不行不行……
要另外想办法。
她的思绪飞快运转,寻找解决方法。
棠溪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把自己移到一根竹子旁边,砍断了它,再选取合适的长度,勉强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拐杖。
叶孤云没有说她会在峰顶等自己多久,可能一个时辰后她就会离开。
如果是往常,棠溪只需要半刻时间就可以轻松抵达。
但今日不同往日。
可棠溪不能赌,她的道途在叶孤云手上,不得不受她桎梏。
所以她根本没有这么长的调整时间,只能拼了命向上走,握在手中的竹杖有些毛糙,刮得她本来就血淋淋的掌心,更加湿滑不堪。
崎岖的山路非人力可攀,饶棠溪身法轻盈可身负重伤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顶多能保她不会因坠崖而死。
她用受伤较轻的左臂杵着拐杖,伤腿使不上劲,只能无力的被身体带动着前进。
原本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但她已经失去了痛感。
一步一步……一点点向上靠近。
近乎麻木的朝峰顶走去。
就像当初走寻仙路。
只要走下去,她就可以走到最后。
这次也同样如此。
面对这一幕,叶孤云显得有些无动于衷。她甚至走进山顶的亭子内,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热腾腾的白气升起,使得她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茶叶在滚烫的水中沉浮翻转,慢慢舒展开身子。
叶孤云放下茶盏,朝山下望去,凝眸了一会儿,单手撑在桌上,掌心一招,一时间,风云变动,天色迅速转暗。
乌云在悄无声息间堆积起来。
叶孤云喝下第一口茶,瓢泼的大雨已经落了下来,重重砸在棠溪身上。
已经临近山顶,突然而至大雨的糊湿了棠溪双眼,让她看不清前面的路,仅凭着感觉,摸索着在泥泞的山路上前行。
深秋的天气并不是这样的反复无常的。
棠溪小心翼翼,她的操控力似乎到了入微的地步。哪怕无法自如运用真气,也逐渐将仅存的力量灵活的平衡住摇晃身体。
叶孤云起身,站在亭子下,看着她,目光深邃柔和。
棠溪站定,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叶真君。”
叶孤云抬眼轻笑着看她。
“棠溪,”她的语气轻松,“你可知道什么是天命?”
雨水浸入伤口,棠溪浑身都在痉挛,精神却不让自己倒下。她分不清这样到底是因为疼痛还是寒冷。
风把雨都给吹斜了,湿透的衣衫黏在身上。
“弟子不知!”她声音明明是轻飘无力的,却又给人感觉异常倔强。
“先天有五运,天命所钟,则气运加身。”叶孤云状似随意,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却对棠溪目前的窘境熟视无睹,自顾自地在亭子里躲雨,却眼睁睁看着棠溪在外面,并不让她进来。
“但你要知道,天命从不会只钟爱一个人。修道者们总爱讲究机缘,是的,运气很重要,但气运是可以被人为控制的。”叶孤云双臂抱在胸前,看着雨幕中的棠溪,她来的道路上有一条很长的血迹,以至于她现在的嘴唇血色全无。
“德不配位当逐之。天命若是垂青于你,如果不付出更多的努力,你也只是死在半路的冤魂罢了。还有,你可知道望气之术?”
棠溪咬牙道:“观其面,知其命。”
“这是最粗浅的。”叶孤云摇头。
棠溪曾看见藏书阁内有典籍上说过,古法的望气之术,不仅可以预知一个人祸兮旦福,更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气运到底如何。
甚至可以精准到预判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这就导致了这种道术被更多的人称作是预言术。
而至今,早就失传,考无可考。
叶孤云看着棠溪淋了好一会儿的雨,半晌才开口道:
“你回去吧。”
棠溪不解。
叶孤云让重伤的她丢了大半条命才爬上的峰顶,却又将她赶了回去。
棠溪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着回到半山腰。
“我已经准备好药草,回去后就去泡半个时辰。”叶孤云轻声说,“活着回去,不要让我失望。”
她在冷静的发布命令,并不在意棠溪是否同意,更没有去考虑棠溪是不是能够做到。
棠溪站在原地不语,停了片刻,就杵着竹仗往回走。
她站立的地方残留了点点血迹,但很快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有。
她甚至都忘记质疑,更勿论哭泣,靠着本能继续走。
叶孤云微阖着眼,棠溪虽然走远,神识却紧跟而上。
叶孤云看清到了棠溪身上的气运。
庞大的气云笼罩着她,在小小的论剑堂中夺目无比。
青云洲的气云似乎大部分都加持在了她的身上,以至于其他人与她相比,显得无比渺小。
天命似乎对她极其偏爱,依恋在她的身边,保护着她。
叶孤云伸手,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力量穿透到棠溪的身体。
那朵巨大的气云努力抗拒了一下,却抵不过叶孤云的力量,开始消散。
渐渐的,棠溪的气运不再那么耀眼,只是比一些名门弟子略微好一点。
但她并没有察觉到,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原路返回。
叶孤云睁眼,她面色苍白,显然是动用了太多的力量。
她折身重新坐下,喝了口茶,苦涩的茶味萦绕在舌尖,她逡巡了半天才把这种感觉咽下。
雨越下越小,不久就停了下来,阳光不再出现,昏暗的天空到处都是灰色的云朵。
叶孤云看向远处,有些出神。
心口在一抽一抽的疼,嘴角却噙着笑,淡然的模样从不会让人怀疑她的用意。
“尊上……”黑袍护卫低低喊道,“用古法锻体后,为何还要消掉那位的气运?”
叶孤云回过神,抬手问他:“你是觉得我太过严苛?”
“不敢。”
“天道是没有感情的。”叶孤云轻轻道,“要想夺得一线生机,付出的代价一般的修士承受不起。”
她压根不否认刚刚举措的残酷。
黑白棋子凭空浮现在她的面前。
“一世一劫。”眼前的棋局复杂而精妙。
黑袍护卫见状,语气都变了:“劫运……”
“逆天修道,劫运重重。”叶孤云收起棋盘,“站的高,才能看的远。”她立于峰顶,黑袍护卫站在她的下首不敢出声。
“只有跳出棋局,才能看清全局。”
她不得不强行收住棠溪的气运,只因为运气太好,对修道来说,并不意味着是好事。
棠溪可以拥有这么好的气运。
但绝对不该是现在。
她不能让棠溪走捷径。
甚至宁可棠溪多受些折.磨,多走些弯路,多耽搁些时间,她再多等一会儿。
在天道面前,从来就不该有侥幸心。
不知想起了旁的什么事情,叶孤云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她安抚性的拍了拍沉默的黑袍护卫后背:“我修道至今,所虑不多,毕生所求……”
“不过破局而已。”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听上去冰冷而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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