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从此往来六镇之间,充当段长的信使。这个活挺好,往返认识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这些人,出手都非常大方,每次都会赏赐他,留他吃饭。高欢
很快尝到了甜头。
这日,段长突然把他叫到了自己厅前。
段长将他上下打量,看他人眉目周正,样子颇体面,便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又指着地方一个箱子:“我有这个箱子,还有这封信要送去洛阳的,你愿不愿去?我给你五十两银子,当做路费。这信很重要,需得人专门去送,我信得过你,你替我去一趟。”
高欢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没出过六镇。他从来也没到过洛阳去,一时都有些懵了。可是一听到段长说五十两银子路费,顿时心花怒放。这五十两肯定是花不完的,等于全是他的,高欢这辈子也没有挣过这么多钱。
高欢立刻应承了。
他清点段长的箱子,才发现那里面装的,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敢情这段长,是要送钱去京城行贿呢!
不过这跟高欢没关系,他只是个跑腿的。
高欢点头哈腰道:“大人放心,东西我一定送到。”
段长给他一张纸条:“这个人名字叫麻祥,住址在纸条上,你上了洛阳一问便知。”
高欢道:“我知道了。”
段长道:“再叮嘱你。这麻祥大人是京城里的官,身份尊贵,跟咱们这边不一样。你去了,恭敬一点,穿着打扮弄周正一些,别招了人家嫌。另外路上小心点,洛阳远,来回要两个月。外面不太平,当心有贼,注意安全。”
娄昭君已经怀孕九月,马上就要生产。
高欢这时候去洛阳,其实有些不放心。
可是有钱赚,又舍不得不去。跟娄昭君辞别:“我去了,快的话,一个月就回来。你好好养着身体,这些日子就别干活了。有阿姐在,要什么,你跟她说。”
他姐姐高娄斤,在一旁笑说:“你去做你的事,家里就别操心了,有我在呢。等你走了,我住这边来,替你照顾你媳妇。她不会有事的。等你回来,你媳妇就生了,到时候给你抱一个大胖小子。”
娄昭君虽不舍得他离去,但还是笑着,鼓励他说:“放心去吧,路上小心一点。宁可慢些,别赶夜路,天黑了就找旅店歇息,别遇见贼人。”
高欢一脸严肃,看了一眼他姐姐高娄斤,低声嘱咐娄昭君说:“我不在家里,没人管你,你可不许跟那些浪荡子乱勾搭。”
娄昭君嫌他说话粗鄙,笑骂:“你这人,脑子里瞎想什么,我大着这么大个肚子,我哪去勾引什么浪荡子。赶紧去了赶紧回来,别没的扯淡!”高欢笑了。
高欢骑着马,带着行李,从怀朔镇出发。
出怀朔镇,沿大道,不过五日就到达平城。
这里是帝国的旧都。
三十年前,皇帝还在这里。这是帝国最繁华的地方,而今也破败了。高欢只是随便经过看了几眼,便继续往前赶路。
这夏热天,一路风吹日晒。他身上带的有银子,但舍不得花,白天就加急赶路,夜晚就找旅店,给老板五文或十文铜钱,求间柴房或牛棚借住。饿了就吃带的干粮,渴了就喝皮囊里的水。
牛棚里,自然不可能住的舒服。夏夜蚊虫又多,嗡嗡乱飞,叮咬得人睡不着,拿被子裹着又闷。地上蟑螂老鼠爬来爬去,一晚上叽叽叽叽。有时候遇上下雨,棚子漏水,把人淋成落水狗。有一次经过一条陌生的林荫道,突然下起大雨,四处都找不到地方躲雨,高欢只能把马系在树下,自己钻在马肚子下面,眼看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想到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心里格外想家。
听说洛阳城在黄河对岸,高欢心里还寻思,要怎么渡河。要乘船?马怎么办?及到了河岸,才见那天险之上用铁索架起了一道宽阔的浮桥,就如同大道一般,车马人流,都从桥上过。洛阳是都城,守卫森严,桥头有持械的士兵在把守,对来往的行人例行检查。
高欢骑着马,跟着行人过桥,刚要到桥头,忽见前面有人吵嚷。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长得人高马大的,浓眉大眼,看穿着挺体面,正在那桥头高声叫嚷,揪着一个过路的商人殴打。
这人估计是酒喝多了,满脸颜色通红,身体摇摇晃晃,大着舌头,说话颠三倒四,左右百姓见了,避之不及。
不知道是,谁指责了几句,那年轻人顿时怒了,醉醺醺叫道:“谁他娘娘的在骂我?给我滚、滚出来!”
从那执勤的守卫手里夺过长槊,挡在桥头:“不站出来,今天,谁、谁也不许过桥!”
前面的路于是被堵着了,所有的百姓都被迫停了下来。
高欢看的吃惊,这酒鬼,守卫不把他抓起来,还由他堵着路大闹。高欢因赶着进城,怕耽误时间,正要上前问守卫。身边一个拉牛车的人止住他:“别多事。”
高欢好奇道:“这人是谁?怎么由得他拦路撒疯?”
身边人打量了他几眼,道:“你是头一次来洛阳的吧?你不知道,这人经常在这撒酒疯,看人不顺眼就辱骂殴打。谁敢管他,人家是皇亲国戚。你知不知道他姓什么?”
高欢摇头。
“人家是姓元的。”
高欢顿时明白了。敢情跟皇帝一个姓的,难怪这么撒疯都没人管。
几个人在那偷偷议论,说:“这人名叫元坦。他不是一般的元氏子弟。他亲爹,咸阳王元禧,是孝文皇帝的亲兄弟。他是当今圣上的堂叔。他爹,当年可是洛阳城的首富。可惜咸阳王当年因谋反被处死,家产都被查抄了。所以这人而今就是个混子。一没官做,二没正经事干,成天除了喝酒就是赌钱,斗殴打架。不过他毕竟是皇室宗亲,没犯大错,也没人敢管拿他怎么样。太后也纵着他。”
孝文皇帝,就是迁都的那位?孝文皇帝兄弟的儿子,那的确是有点来头的了。
果然,不一会儿,几个将领大官模样的人,带着兵过来,连哄带笑,好说好劝把那疯子弄走了,道路才通。
过了这个桥,前面就是洛阳城的北门。
洛阳城是个大城,只是短暂的一瞥就已经能领略到它的辉煌壮丽,不过高欢此时没有心情看。他已经奔波了一个月,身上臭烘烘的,饿的前胸贴在后背上,而且两天没有睡觉了。进了城赶紧找了个旅店歇宿,睡一觉再说。
长兴坊,一处老宅。
几个士兵扶着那醉醺醺的元坦在那敲门。
敲了两声,院门打开,一个绑着丫髻,穿粉衣的小姑娘跑了出来,从护送的士兵手上,把元坦接过来。
护送元坦回家的是熟人,禁卫军的将领郑先护,小姑娘看元坦醉成一滩稀泥,弄的那郑先护身上都是酒渍。小姑娘有些歉疚地说:“郑将军,实在是麻烦了你。你要不进去坐坐吧,饮点酪浆解渴。”
那郑先护笑笑,道:“不了,我一会还有事,中午要去参加宴会,就不叨扰了。你扶令兄回去,仔细照顾,当心他呕吐。”
小姑娘点点头,目送那郑先护等人离去。
“哥哥,你跑去哪啦?你又去喝酒啦?”
这小丫头叫元薇,是元坦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这丫头长得圆圆脸,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模样很可爱。
元坦兄妹俩,都是没结婚。元坦这家伙,跟头活驴似的,又穷,又没有官做,洛阳没哪个名门闺秀看的上他。元薇这小姑娘,模样倒是不错,性子也温顺,也到嫁人的年纪了,可是放不下她这兄长,担心自己嫁了人,这傻哥哥没人照顾,所以婚事一直也拖着。
元薇扶着她哥哥回了房,扶他躺到床上。
元坦一躺下,就鼾声大作。元薇沮丧地皱着眉,推搡他:“哥哥!你别整天,不是喝酒,就是睡啊睡的!家里都没钱了!你在外面借的债,头几天人家来催我们还钱!你倒是拿钱呀!”
元坦吧唧吧唧嘴,当是有蚊子,拿手拍开,嘴里咕咕哝哝。
元薇眼含着泪,被这混账哥哥气的想哭。
她真想嫁了人去了,再也不管他了!
可偏偏狠不下心。
元薇从小,是跟元坦在一块长大的。
她父亲,咸阳王元禧,多年前因谋反被杀,惨死狱中。
父亲死了,家也被抄了,元薇那会还在娘肚子里,还没生下来。
元坦那会五岁。他们上头的兄弟都受了牵累,都没活下来,只有她和元坦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被六叔彭城王元勰救下来,从小养在彭城王府。
她六叔是个好人,对元坦元薇视如己出。她六婶李媛华也温柔善良,两个孩子在彭城王府度过了童年。
本来可以靠着六叔活命,哪晓得天意弄人,她七八岁时,六叔元勰也被人杀了。
彭城王府也倒了。
李媛华不敢再让他们兄妹在彭城王府住,便在长兴坊这,给他们置了个宅子,弄了两个下人在照顾,每个月给拿点钱,时常过来看一看。元薇从小跟哥哥元坦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再气他恨他,也没法狠心丢下他不管。
元坦睡得死猪一样,元薇打都打不醒。
到了午饭时间,元薇把他叫醒,起来吃午饭。
元坦看那桌子上就两个青菜,一个烧鸡,还是昨天剩下的。元坦拿筷子拨了拨,说:“怎么就吃这个?”
元薇不满道:“你又不是财主,穷的四处借债,你还想吃什么呀?要不是因为你是皇帝的堂叔,你欠人那么多钱,人家早把你关到牢里去了。”
元坦道:“你懂什么,我借他们的钱,那是给他们面子。求人办事,想不花钱能行?一般人,他想给我送钱,还得看我给不给脸,收不收呢。”
元薇鄙夷道:“你有什么呀?你又没什么官,人家求得到你什么。你就净吹牛。”
元坦道:“我吹牛?元子讷他是我兄弟吧?人家是彭城王。子攸他是我兄弟吧?他现在官居侍中,位同宰相。朝中高阳王,天下第一有钱,那是我的五叔。皇帝那是我的堂侄子,你说他们不求我办事。”
元薇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我看人家理都不理你。你整天喝酒,喝出幻觉了。”
元薇道:“哥哥,我觉得你亏就亏在不好好念书。你看,你跟子攸他们都是一样出身。六叔和咱们爹爹,乃是亲兄弟。咱们爹爹是被先帝杀了,他们爹爹也是被先帝杀了。可人家现在做大官,得皇上信任,可你么,一出门,鸡和狗都嫌你。谁让你小时候不读书,连字都不会写。你看子攸多聪明,他能帮皇上写圣旨,给皇上写诏书。皇上就喜欢他。你,你就是个大草包。人家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都替你害臊。”
元坦嗤道:“我怎么没觉出他们比我高明在哪。谁说当官的就一定要认字了?我不认字我也能当官。”
元薇道:“你就是糊涂官!”
元坦拨着那盘子里几个菜,一脸不悦道:“不吃了不吃了。你弄的这玩意喂狗狗都不吃。倒了喂猪吧。”
元薇看他起身又要出门:“你不吃那你要去哪啊?哥哥,你又去外面吃啊?”
元坦道:“我不吃你的猪食,你自个慢用。我去找好的吃去。”
元薇嫌弃道:“整天嫌我做的饭不好吃,你自己又不做。你给我钱!我要去买衣裳首饰!你讨厌死了!”
元坦道:“你天生丽质,买什么衣裳首饰,那么多衣裳还不够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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