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茵的心咯噔了一下,总觉得他今日的举动有些反常,她知道沈苍溪从来不会轻易许诺,若是许了,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完成。
她害怕了,甚至有些懊悔此次的相约,却见他平静如水的眸子,寻不见任何的一丝涟漪,她缓缓地收回自己的手,干笑道,“沈郎,阿娘是不会同意的,我今日是来辞行的。”
沈苍溪的眼角微微触动了一下,他自知事到如今,已经覆水难收,也无退路,坚持道,“那又如何,我已在城内的清云馆设宴,天地为媒,日月为证,有这城中千千万人的祝愿,便也足够了。”
这迟来的承诺并未令贺文茵感到欣喜,反而有些忧心忡忡,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进了城内的绸缎庄,待掌柜从箱阁内取出如晨霞一般艳丽的喜服,她终于知晓,这一次并非是镜中花水中花,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她微微颔首,转过身去,抹去已经滑落脸颊的泪珠,不言不语。
沈苍溪的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坦然与决绝,他不敢直视她的双眸,更害怕自己狠不下心,直至她的衣袂轻飘至门外,他才木纳的转过身,对着红彤彤的喜服,哭出了声响。
贺文茵转身回了宅子,一路上心神不宁,而孟氏双手叉腰早在门外等候多时,见她回了宅子,气势汹汹走上前,不由分说,结结实实地朝她甩出一个大耳刮子。
娇嫩的脸庞立马泛起了红晕,不稍多时已经微微发肿,贺文茵只觉耳朵嗡嗡作响,面颊滚烫的厉害,她素来知晓这孟氏的厉害,平时里嚣张跋扈惯了,她更不想因自己的,而令父亲左右为难,故此每每有此等境遇,皆当做若无其事,说上几句好话,息事宁人。
她心中本就闷了一团气,眼下又平白无故受了如此委屈,不禁潸然泪下,纤瘦的身子骨微微发抖,捂着红肿的半边脸,满脸不解,抬眼望向孟氏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孟氏心中盘算她将来始终是要进宫的,前程如何,无人知晓,故此对方才的举动有些懊悔,却也是有恃无恐,只道是覆水难收,只好僵着一张脸,由着贺文茵绕过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去。
才进了门槛,却见庭院深深的长廊尽处,朱漆红柱后头露有一截黛蓝色衣角,贺文茵本想唤一声父亲,可又想到方才的那幕,他定是已全然看在眼里,心中难免失落,只好装作视而不见往自己的房中走去。
才关上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落锁声,贺文茵心头一紧,再试着开门时,已经是纹丝不动,门外无人回应,只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从窗格中透进来的晚霞,将手中的那一抹绯红的喜服,照耀地艳丽夺目。
天色渐渐地暗沉了下来,庭院内已经慢慢燃起了蜡烛的微光,唯独自己房中伸手不见五指,而肚子也开始有些饿的慌,她站起身,双手猛锤房门大声呼叫,哪想便是有路过的脚步声,却也不敢轻易驻足,贺文茵心如死灰,神情落寞地望着屋外。
恍惚间,有个矮小的身影提着灯笼从窗格之下轻声略过,叩响了房门,紧跟着传来贺尔俊小声而又稚嫩的话语,他踮着脚,不安地往里张望,“阿姐,你还好吗?是我!”
贺文茵听见响动,一时间热泪盈眶,她寻到声音的位置,同样轻声安抚他,“尔俊,姐姐没事,你来做什么?快回房,不要惹阿娘生气。”
听到她的回答,门外响起了如银铃般的笑声,随即又很快捂住嘴,生怕被人发觉,嘴巴轻贴在门缝之中问,“阿姐,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几个馒头,你先填填肚子。”
门虽已锁,两门之间幸留有约莫一掌宽的缝隙,足够他伸手将馒头送进来。微暗的烛火下,几只瘦小干瘪的馒头静静躺油纸之中,贺文茵鼻子一酸,想着这馒头怕是他饿着不吃才留下的,本想推迟,却听见门外远处似乎有响动,连忙接了下来。
贺尔俊自然也听见了远处急促而来的脚步声,来不及再多说一句,慌忙收回手,一面又安抚贺文茵,“阿姐,别怕,我会来救你的。”说罢,匆匆离去。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贺文茵也不由地担忧起来,她生怕因此事连累到尔俊,担忧之余,心底也莫名泛起了一起温暖。
馒头在掌心尚有余温,贺文茵捂了好久,还是没舍得下口,摸索在床沿,迷迷糊糊睡下,第二日醒来时,怀里仍旧抱得紧紧的,不曾松开。
她理了理略微有些凌乱的发丝,走到门前,轻轻推了推,厢门仍旧被锁得严严实实,早春的阳光,透过青草色的纱窗,懒洋洋地洒在屋子的每一处角落。庭院内更像是春深已久,除去鸟雀在枝头啁啾,并未有人语声。
今晨是第一日,三日后,便是她二人大喜的日子,只是实在太仓促了些,仓促到她根本就没有想好是否要将自己的余生交托给她。
清脆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贺尔俊明亮的双眸朝门缝里张望着,一脸神秘兮兮道,“阿姐,爹娘出远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说完,又扭头四处看了看,麻利地开了门,从外头挤进小小的身子,急切道:“阿姐,你快走吧,沈大哥还在等着你呢……”
“尔俊,你在说什么呢?”贺文茵只觉双颊烧得厉害,想必已经绯红色,目光闪躲之余却瞥见他手臂之上,有一道狭长的划痕,已经结痂,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他慌忙收回手去,又递上一包吃食,咧嘴笑道,“阿姐,你饿了吧。”
贺文茵没有理会,冷着脸捉回他的手,再仔细瞧看时,才知许是他昨晚匆忙离去时,被门缝划了手,一时间百感交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轻问道,“疼不疼,都是阿姐不好……”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响亮地回道。
贺文茵有些哽咽,伸出手来,木纳地揉了揉他青嫩的发丝,嘴角有些苦涩。
终究是拗不过,直到她走出院门,贺尔俊这才追上前,离她几尺远的地方驻足,恋恋不舍问道,“阿姐,你还会回来吗?”
她不敢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尤为艰难地踏出门槛,带着些许不安,狼狈地飞奔离去,一路跌跌撞撞,宛如失去方向的候鸟。
第三日,在犹犹豫豫之间,她终于穿上了朝思暮想的喜服,静坐在软榻之上,忐忑不安地等待那个人,掀起自己的红盖头。
这场喜宴,零零散散地有些行人驻足观看,大多是好奇,沈苍溪倒也不诧异,喜服之下的深情平淡如常,见不到任何一丝欣喜,老师的缺席在他的意料之中,当然爹娘没有出现,也在贺文茵的预料之中。总规是有些草率,大概街坊邻居还不知道这场喜宴,新人是他二人。
待沈苍溪牵起她的手,她的脚步却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却不是因为他。沈苍溪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却视若无睹,狠心地将她往自己的身旁猛拽了一下,柔声道,“别怕!跟着我!”
红盖头将贺文茵的视线遮盖地严严实实,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移着,入耳的皆是闲言碎语,并未听到任何的道喜祝贺。
今日的喜宴着实有些多此一举,她不明白为何沈苍溪会一意孤行,遐想间,又觉握在手背的力道厚重了几分,听见他在耳旁,低声细语道,“阿茵,拜过天地,你我便是夫妻了!”
贺文茵只听见周遭有人起哄,有人拍手叫好,不知不觉中脚步已经挪移到清云馆的高台之上,她屏气凝神,从前无限的期许,今日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像是丢了魂魄的躯壳,任由沈苍溪牵扯着,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掌心冒汗发热。
等不到拜堂的时刻,人群开始骚动,紧接着有一女子扭摆着婀娜的身姿,小腹微微隆起,一身着绯红色衣服,笑眼盈盈,往沈苍溪走来,足间银铃发出脆响,同她的笑声那般明晃晃。
“霜儿,你怎么来了?”沈苍溪的喉咙打了个结,吐出的话语,有些生硬,脸色阴沉,眼眸底却异常的平静。
“怎么?我不能来?”俏皮灵动的嗓音一下子钻入贺文茵的耳朵,随即而来是一身的胭脂水粉的香味。
名唤霜儿的姑娘反剪双手,微微下腰,斜身瞧了一眼贺文茵,很快直起腰,无视旁人的指指点点异样的眼光,一把搂住沈苍溪的脖子,在他的额间印上温热的一吻,笑得花枝招展,“苍溪哥哥,这就是文茵姐姐吧,你看我,今日特意穿了喜服,不如我们一起拜堂成亲吧……”
“霜儿,今日是我和阿茵大喜的日子,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否则,休怪我无情。”沈苍溪身子发直,目视前方,声音冰冷僵硬。
“苍溪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即便你不喜欢我,可总要想一想我肚子的孩子吧,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她这一句,话音尤为冗长,如同尖刀一般剜割着贺文茵柔软的心房,她終是按耐不住,一把扯掉了红盖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地凝视着沈苍溪。
而沈苍溪却丝毫不为所动,内心甚至很期待她这般的回应,见她满脸委屈,方才安心地转过头去,语气比先前又去掉了三分力,懒懒道,“霜儿,你是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我沈苍溪不认。”
四周的人门见着这一幕,纷纷讶异,片刻之后,又响起如雷鸣般的唾骂声。
贺文茵呆愣在原地,见被推倒在地的霜儿,不知所措,若换平日她定会上前搀扶,可今日这把尖刀却是对向自己,而那个立誓会保护自己的人,却视若无睹,冷眼静看她二人间这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终于,沈苍溪皱了皱眉,看着被自己奋力推倒在地的女子,犹豫片刻之后,朝她伸出手去,女子见状,很快地搭上他的掌心。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